第二七五章 殿試 (下)
貢士們的考卷送到彌封所后,先由排編官對摺,同時糊住姓名籍貫欄,再取《字書》中幾個字的偏旁,合成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字,作為每份考卷的代號。將試卷依序排好后,交封彌官謄寫校勘,由點檢官檢查試卷無誤后,進士科的試卷送交進士考校所;諸科的試卷,送交諸科考校所。
單表進士考校所中,八位初考官,用兩天時間,初審三百二十四份進士卷。
其中第一等謂學識優長,辭理精純,出眾特異,無以比倫者。
第二等謂才學該通,文理周密,於群萃中堪為高等者。
第三等謂藝業可采,文理俱通者。賜進士出身必須三等以上。
第四等謂藝業稍次,文理粗通,賜同進士出身。
第五等謂文理疏淺,退落無疑。但現在除了棄考或者紕繆荒惡者,並不黜落一人,所以此等便形同虛設。
然後把判定的等次封上,送交覆考所,由覆考官再次閱卷,兩天後,覆考所將所定的{等次呈交詳定所,由兩位詳定官,尚書禮部侍郎宋祁和知制誥劉敞,將初考官所定的等次揭開,與覆考官所定等次相比較,若二者一致,則依次奏聞。若二者有差別,就再審閱試卷,或者根據初考官所定,或者根據覆考官所定。
但如果詳定官認為,初考、覆考的判定都不合適,也可以別於另立等次。所以這二位事實上就是殿試的主考。
此刻。是閱卷的第六天,初考覆考已經結束,所有試卷都呈到二位詳定官面前,將由他們排定名次。這不是個困難的工作,因為不是極特殊的情況,詳定官還是以初考覆考的結論為主。
撕開初考官的彌封,對照覆考官的判等,若是一致就直接定下等級。因為判卷其實是有標準可循的,如學識、詞理之類,優劣之分不難判定。所以在七成的情況下,初考覆考的結果是相同的。剩下的三成考卷,到底該以初考還是覆考為準,兩位聞名遐邇的大學者一目了然。
僅用一天多的時間。兩人就把所有卷子定完。還剩下最後的工作……從一二等卷子共二十五份中挑出十份來進呈御前,供官家最後欽定。
還有個問題就是,那份官家御覽過的卷子,在不在這二十五份卷子中?如果最後沒有呈上去,官家肯定會不悅的。
這可難壞了宋祁和劉敞,他倆誰都沒見那份卷子長啥樣,如何從三百多分卷子中挑出來?
但那考生的名字,兩人都知道,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陳恪陳仲方。劉敞更知道,那是汝南王爺家的眼中釘。巴不得他落到三等以後呢,所以並不熱心。
宋祁卻執意要把陳恪的卷子找出,他一份份細看文字,試圖把嫌疑人全都包括進去……本屆會試,一共有兩篇《刑賞忠厚之至論》論名聲大噪,一個是眉山蘇軾所作,另一個是青神陳恪所作。這兩篇文章已是廣為流傳,宋祁也曾看過。他知道前者講仁恕、後者**治,正好唱的是反調。
所以在宋祁看來,那蘇軾的文風必然溫和。陳恪則犀利敢言,他就秉著這個標準,盡選了些直言敢諫的卷子。
時間又過去半天,劉敞有些不耐煩道:「子京,不能為這一個人。耽誤整個閱卷。何況這一科的俊才如此之多,你我只需秉公薦優。相信官家不會在意,前十名里到底有沒有那份卷子的。」
「呵呵,我們詳定官,雖號稱主考,但不過是為官家代選,當然要以聖心為主了。」宋祁說著,又把一份犀利的卷子排到了前十。
「這又不是『直言極諫科』……」劉敞不禁嘟囔道:「你這是給官家添堵……」
宋祁卻堅持己見,最後挑選出了官家『中意』的前十份佳卷。
次日黎明,官家在崇政殿升座,考官們分左右列班,皇城司侍衛將全部考卷抬到殿中。宋祁呈上選出的十分佳卷。此時所有的卷子,包括這十份佳卷都沒有拆開彌封,誰也不知道哪份卷子是誰做的。
胡言兌接過托盤,呈送御前,官家將對這前十份試卷詳細閱看,最後欽定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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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黃綢托盤中,平鋪相疊的十份試卷,趙禎的心情有些激動。儘管這已經是官家第十幾次閱卷了,但想一想一代代名臣就這樣從自己手下踏入仕途,開啟他們的輝煌人生,締造出一個空前繁盛的大宋朝,趙禎總感到十分的榮耀。
平復下心情,他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試卷……這試卷的排放順序,就是閱卷官們初定的名次,只是殿試排名要由欽定,所以只用這種無聲的暗示。
官家一般情況下都認可閱卷官擬定的名次,只作個別改動,決定名次后再拆開彌封,但是拆封后還有可能更改名次,主要是更改狀元的人選。皇帝有這個特權,從全盤考慮作出最後的調整,不過這種情況是極少發生的。
展開這份試官擬定的狀元卷,趙禎先看了看詩,然後翻到重中之重的《民監賦》上。只見這份考卷的破題是:『天監不遠,民心可知。』皇帝一下子就沒了好心情,邊上的胡言兌不禁吐了吐舌頭,心說犯了官家的大忌了。
看到這一幕,宋祁登時手腳冰涼,看來這次的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果然趙禎把這份卷子擱到一邊,去拿下一本,打開一看,還是那種犀利的文字,眉頭不禁微微皺起。再看一本,還是。忍住氣,又翻了幾本,都是一個鳥樣,趙禎終於忍不住道:「本科的卷子,都是這種言官腔調么?」
這就是趙禎不喜歡這些文章的原因……這一年裡,為了立儲之事,他被各種勸諫、苦諫、諷諫、死諫,搞得死去活來,以至於一看到這種義正言辭的文章,就頭大。
二位詳定官趕緊上前請罪,宋祁解釋道:「微臣以為,這些文章才氣縱橫,有少年之鋒銳,正是朝廷緊缺之新血。」
「劉愛卿也是這樣想的么?」趙禎看看劉敞道。
「微臣確有不同意見。這又不是直言極諫科,而是選拔未來宰輔的進士科。」這時候救場第一,至於宋祁的麵皮會不會太難看,就不是劉敞關心的了:「微臣竊以為,還當以文字中正平和為上。至於這些言辭誇張的考卷,縱使才氣再高,也不當給以顯名。」頓一下,給出他的理由道:「這些未入仕途的年輕人,知道多少內政外情?就夸夸其談,批評起國君國政來,此風實在不宜助漲。」
「那,你為什麼同意宋卿家的排序?」趙禎的臉色緩和了些。
「微臣敬重宋侍郎,認為這樣排序也無不可。」劉敞道:「不過微臣在閱卷時,倒也挑了了幾份文采斐然,頗為大氣的文章,排在十名之後。」
「呈上來。」趙禎招招手,劉敞便將他中意的幾份卷子,呈到了御前。
趙禎拿起最上面一份,直接找到《民監賦》,便見開篇破題是『運啟元聖,天臨兆民,監行事以為戒,納斯民於至純。』臉色便徹底緩了下來。當他讀到『運啟元聖』時,動容嘆息曰:「此謂太祖。」讀至『天臨兆民」嘆息曰:「此謂太宗。」
讀『監行事以為戒」嘆息曰:『此謂先帝。』至讀『納斯民於至純」乃竦然拱手曰:「膚何敢當!」說完便拍板道:「此賦雖不切題,然規模甚偉,自應作狀元。」
官家欽定,這還有什麼好說的?於是眾考官齊齊行禮道:「恭賀官家得真英才!」
趙禎笑笑,又看了幾份,道:「就依劉卿家的名次排,這個『虭』字型大小的卷子第一「磼』字型大小第二「抶』字型大小第三。」他畢竟是個『上下順也』的皇帝,又看向一臉尷尬的宋祁道:「後面的名次按照宋卿家排定的。」
「遵旨。」眾考官齊聲應道。
於是當場拆開試卷彌封。便見第一名是眉州人陳恪,第二名是建州人章衡,第三名是曹州人竇卞。
這時候問題來了,只見那狀元陳恪的名字邊上,寫著個『官』字,這是有官人的意思,按照規定,有官人不得為狀元,以示朝廷對平民士子的照顧。
只能落到榜眼,原來的榜眼章衡為狀元。
三鼎甲后,傳臚是羅愷,之後是鄭雍、朱初平、呂惠卿、蔣之奇、蘇軾、曾鞏、章敦、朱光庭、曾布、林希、史元道、王韶、梁燾、蘇惟賢、蘇轍、劉元瑜、鄧綰、宋端平、陳愉、郟亶、張載……
五郎落在了三甲,不過看看和他同在三甲的程顥,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但這並非最後的名次,因為還有一次針對前十名的面試,又叫小傳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