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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一章 解元斗

-  事實上,陳恪他們的嘉佑學社,在以劉幾為首的太學文會面前,只算是小字輩。


  太學文會號稱只吸收文采超群者入會,因此薈萃了太學中的學問之士。但也有許多京中的膏粱子弟,為了給自身增加光環,以重金買入會中。所以這個成立多年的團體,可謂要才有才、要財有財,風光一時無兩。


  但新近崛起的嘉佑學社,讓他們倍感不爽。因為陳恪、蘇軾兄弟,還有呂惠卿,竟然拒絕了他們的入會邀請,轉而自己組成一個小團體,自娛自樂起來。這種赤裸裸的無視,讓太學文會感到被冒犯。


  本以為,一上考場,這幫人就抓了瞎。誰知道桂榜一放,嘉佑學社的傢伙,竟然一個不落的全都上榜。反倒是太學文會,因為近些年良莠不齊,著實有一批沒中的。這讓自詡太學菁英會的劉幾眾人,迫不及待想要擊敗對方,以證明他們仍然是最強的。


  然而誰知出師不利,這第一陣竟然就沒拿下。劉幾不禁變色,準備親自上場,()卻被一人攔住,笑道:「殺雞焉用牛刀,之道兄,還是讓小弟先來吧。」


  太學文會眾人一看,乃是當世大學者宋祁之子宋天樂,登時大喜,都道『這下妥帖了』。


  便見宋天樂輕搖摺扇,緩緩踱步到陣前,抑揚頓挫道:「柳線鶯梭,織就江南三春景。」


  「雲箋雁字,傳來塞北九秋書。」郟亶對答自若。


  「花塢春晴,鳥韻奏成無孔笛。」這是把鳥鳴聲比作無孔之笛。


  「樹庭日暮,蟬聲彈出不弦琴。」郟亶尋思了好一會兒,才對上來,這是將蟬聲比作無弦的琴聲。自然得到同仁們一致的喝彩聲。


  「宋兄來點難的,省得讓他們小瞧了宋家。」太學文會的人大聲道。


  這時候,滿樓的士子書生都被吸引過來,觀看這場龍爭虎鬥。宋天樂見時機到了,便合上紙扇,緩緩吟道:「鐘鼓樓中,終夜鐘聲中不斷。」這看似平淡的一聯,實則暗藏殺機。因為聯有三個同聲,鍾,中,終,而且鍾和終字都出現了兩次。


  郟亶滿頭是汗,不得不敗下陣來。滿臉羞愧的對一眾哥哥道:「我輸了……」


  「已經很好了。」眾人笑道:「看你子瞻兄的。」


  蘇軾便長身而起,他抵京后不顯山、不露水,一直蟄伏到了秋闈,才一舉奪得桂榜副魁。所以此刻人們都在議論,這位副魁到底是走了狗屎運,還是有真才實學。


  顯然,宋天樂是他的一塊試金石。


  「宋兄的上聯是,鐘鼓樓中,終夜鐘聲終不斷。」蘇軾淡淡一笑,推開窗道:「小弟的下聯是。金科場近,今日金榜盡題名。」


  眾人先是一愣,待品過味道后,不禁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不光嘉佑學社的人,那些聽眾,甚至太學文會中的人,也由衷的佩服起蘇軾來……狀元樓就與國子監相鄰,國子監是眾人考試的科場,而今日狀元樓中的書生士子,皆都是考中之人,如此貼題自然,且又能把刁鑽到無以復加的對仗對上,這蘇子瞻絕非凡品!


  而宋天樂的上聯,乃是憋了多少年的絕對,他家學淵源,數年前從某孤本上看到這個上聯,苦思了數載也沒有對出下聯。此刻見那蘇軾此輕描淡寫就搞掂,他一下臊紅了臉。急於挽回面子,宋天樂又拿出另一道壓箱底的上聯道:


  「雨滋春樹碧連天。」


  這次不光看似平平無奇,眾人甚至連玄機都品不出來,但誰都知道,一定暗藏殺機。


  蘇軾沉吟片刻,抬頭笑道:「風送花香紅滿地。」


  「我這上聯可以倒讀。」宋天樂冷笑道:「雨滋春樹碧連天。天連碧樹春滋雨!」


  眾人聞言紛紛倒吸冷氣,這也太歹毒了吧。


  「誰說我的就不能倒讀?」蘇軾淡淡一笑。


  「風送花香紅滿地,地滿紅香花送風!」馬上有人幫他讀了出來,登時滿堂喝彩,這蘇軾,實在是太強悍了!看來考個副魁實至名歸!

  「我還有最後一聯。」宋天樂惱羞成怒道:「你若能對上,我便認輸!」


  「承讓承讓。」蘇軾抱拳笑道。


  「別猖狂,我還沒出對呢!」宋天樂怒道:「聽著,白塔街,黃鐵匠,生紅爐,燒黑炭,冒青煙,閃藍光,淬紫鐵,坐北朝南打東西!」


  眾人又是一陣頭暈,心說他哪來這麼多對穿腸的鬼對子?白黃紅黑青藍紫,北南東西,七色四方,怕是神仙也對不出來。


  「有了。」誰知道蘇軾比神仙還神仙,仍只是稍一思索,便拊掌道:「陽華寺,金方丈,設土壇,擺木桌,燃火燭,施水術,驅陰魂;召神驅仙除鬼魅!」


  金木水火土陰陽,對白黃紅黑青藍紫。神仙鬼魅對北南東西!


  在眾人連天的喝彩聲中,宋天樂草草抱拳,說一聲『領教了。』便匆匆排眾而出,據說他此生再也沒跟人對過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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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最善於出對的宋天樂,都在蘇軾面前一敗塗地,太學文會的眾人,竟無人再敢出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劉幾身上。這位今科解元成名數年,早被稱為大宋第一才子。


  如今,為了捍衛自己第一才子的名頭,為了太學文會的榮譽,劉幾不得不挺身而出了。但方才蘇子瞻驚為天人的三聯,竟讓他未戰先怯,感覺如果和此人較量,肯定會輸得很慘。


  就在他沉吟之際,太學文會這邊有人出聲了:「諸位,咱們本為甚要比這一場,現在未免本末倒置了吧?」


  「對,我們是要看正科解元和別頭解元哪個厲害,怎麼這些不相干的人比鬥起來了?」同會的人心領神會,一唱一和道。


  「先證明這個解元,比次元強再說吧。」呂惠卿冷笑道:「贏不了蘇子瞻,還有什麼好說的?」


  「荒唐。」太學文會的人斷然道:「名次是諸位考官排定的,為什麼還要再比過?莫非諸位質疑二位主考並諸位副主考?」


  誰都能聽出,太學文會的人虛了,不敢讓劉幾和蘇軾比。而且劉幾到現在沒說話,怕是懷著一樣的心思。然而誰都沒法反駁他們……儘管宋朝禁止門生拜座主,但作為被取中的舉人,理當對考官心懷感激。剛剛放榜不到一個時辰,誰能去對名次說三道四?


  何況,大家也十分想看,解元和別頭解元之間的較量,不管出於何種心理,這都是十分有吸引力的。


  「這下壞了,」曾布小聲對陳恪道:「劉幾可不是浪得虛名,他實有狀元之才。」意思是,既然他們能賴掉和蘇軾的較量,你也有樣學樣,賴掉和他的較量吧。


  陳恪卻板著臉不吭聲,知子莫若父,陳希亮早就說過,他這傢伙看著嘻嘻哈哈、滿不在乎,但實際上好勝心比誰都強。眼下,太學文會的人,避蘇軾而就陳恪,這本身就是對他的輕視。


  不比過,誰知道輸贏?難道自己這個別頭解元,就是從地上撿來的?


  陳恪不顧一種弟兄的阻攔,長身而起道:「子瞻,你且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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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在千呼萬喚中,劉幾和陳恪站在了場中。劉幾身材瘦削,比陳恪整整小一套。至少從外觀上,就被他壓了一頭。


  狀元樓里安靜下來,眾人只見劉幾和陳恪小聲的交談幾句,便聽他們宣布,兩人約定比三場,三局兩勝。


  第一局,由嘉佑學社出題。經過緊張的商議,眾人決定來陳恪最拿手的。便見呂惠卿起身道:「諸位,最能體現讀書人能力的,莫過於博聞強記。所以我們提議,現場找兩本書,請二位解元背誦。看看哪個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背得更多更準確。」


  眾人紛紛點頭,這確實是個好辦法。但有人有異議,萬一某位拿到的書,是他從前恰巧看過的呢?對於博覽群書的解元郎,這很有可能。


  「我有個辦法。」說話的卻是這狀元樓的老闆,眾人一臉無奈的看著他,我們讀書人的事情,你添什麼亂?


  「先聽我說說,要是不中就算了。」狀元樓老闆呵呵笑道:「鄙樓上有很多過往的賬冊,二位肯定都沒看過。」


  「賬冊?」眾人先是覺著胡鬧,但轉念一想,這主意真不錯。首先,肯定兩人都是頭次看,能保證公正。而且賬冊的內容雜亂無章,最能考驗硬記的本事。


  很快,兩本厚厚的賬冊便被擺在了兩人面前,擔任裁判的士子點起了線香道:「開始吧。」


  兩人便開始一頁頁翻閱,酒樓中靜得針落可聞,只聽到兩人沙沙的翻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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