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特立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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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萬壽觀一帶,是陳恪他們負責的災民區域。這麼說有些吹牛皮,因為具體事務都是由官員負責,太學生們只是從旁協助,完成些交代的任務罷了。
因為陳恪有官身,所以便成為了,太學生們與官員之間的聯絡員,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到觀中,向官員彙報災民的健康、情緒以及太學生們觀察到的各種情況,官員們也會向他下達最新的命令。
這天,他剛走到用作辦公的便殿,就聽到裡面傳來爭吵聲,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去,門突然開了,便見群牧司都監韓平氣沖沖的出來,大叫道:「王介甫,你不要太過分了!本官這就把衙門讓給你,我去富相公那裡另謀去處!」
說完,甩開周圍阻攔官員的手,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官員們急忙跟了出去,還七嘴八舌道:「這人太傲了,真是狂得沒邊了。」
「才來幾天啊,就要我們都聽他的,這不是鳩佔鵲巢么?」
+ 「就是,我們原先幹得好好的,憑什麼要聽他瞎指揮!」
「看他這下怎麼收場,我看今天就得捲鋪蓋滾蛋!」
陳恪聞言不禁苦笑,裡面這位大哥,殺傷力果然驚人啊。
與官員們相反,他邁步進了便殿,只見吵架的另一方,正端坐在案后翻閱資料,渾若沒有任何事發生一般。
聽到有人進來,那人也不抬頭,只是冷冷道:「怎麼不跟你們司去,不怕被孤立了么?」聲音鏗鏘冷冽,十分的提神解困。
「因為我不是他們的人。」陳恪苦笑道:「下官參見簽判。」
那人這才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有稜有角、眉目分明,絕對稱得相貌堂堂的臉。可就是……太不注意個人衛生了,臉和脖子明顯是兩個顏色,身的官袍也顏色發黑,袖口領口都油亮亮的,這在注重儀錶的大宋官員中,絕對屬於異類。
不過這個年代的人,想法就是比較奇怪,他這樣『衣垢不浣、面污不洗』,世人不以為怪,卻多稱其賢……對了,這個人叫王安石。
當前幾日,第一次見到他時,陳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大宋朝第一牛人、藐視天地人神鬼,敢叫日月換新顏的王相公,就這樣不經意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在一千年後的中國,只要是念過的,就沒有不知道,這位被列寧同志稱讚為十一世紀改革家的王安石。在歷史教材里,他的形象之高大,甚至遠超宋太祖趙匡胤,在陳恪的觀念中,王相公就算長得不那麼玉樹臨風,也該白脖子凈臉,看去像個偉人。竟然是這個邋遢樣?實在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又不是娶媳婦,王相公臟點就臟點,離他遠一些,熏不著就是了。
這個時候的王安石,已經名滿天下了。他是慶曆二年金榜傳臚,本來閱卷官評為第一的,但因為官家閱卷時,見他文章自然是極好,可王安石用了個典故,叫『孺子其朋』,叫趙禎感覺不舒服。
這個典故,出自《尚》,『孺子其朋,其往』,這是當年周公輔佐自己的侄子成王時,教導國君要誠心地將大臣們當朋們看……趙禎當時年輕氣盛,自然不喜歡這種口吻,認為這個人不能當狀元,連三鼎甲都不準入,給落到了第四去。
第四就第四,反正王安石根本不在乎這個,他一輩子都沒跟人提過,自己曾經中過狀元的事,這不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而是他太淡泊名利了……這從以後的日子裡,可以清晰的體現出來。
宋朝規定,新科進士必須全部外放,甲科進士也不例外。但甲科進士有一個特權,就是在地方做官滿一任后,可以進京參加館閣試,這就是後來明朝庶吉士考試的前身。一經此職,遂為名流,繼而由館閣為兩制,由兩制及兩府,可謂一條青雲直的快車道。
換了誰,得到這樣的機會,都得牢牢抓住。何況王安石在科舉時,還『被第四名』了,在所有人看來,他將會藉此機會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狀元之才,然而王安石偏偏連名都沒報,繼續在偏遠山區當他的知縣。
這一年,王安石二十五歲。
王安石也因為這次不同尋常之舉名聲鵲起,加之他為官清廉、頗有政聲。三年後,已經升任舒州通判的王安石,又得到了宰相文彥博的賞識,認為他這人能力出眾、政績卓越、品德高尚、淡泊名利,舉薦他入京為官……想想蘇洵同志的求之不得,便知道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
官家便召王安石入京考試,要稱一稱他的斤兩,看看到底有沒有宰相說得那麼好。但是王安石又拒絕了,他在給皇帝的《乞免就試狀》中說到,文相公說我這個人淡泊功利,這是謬讚了。事實不是這麼回事兒,而是我家裡經濟條件太差,有祖母、母親需要贍養,下有一幫孩子需要撫養,中間還有弟弟妹妹要成親,全靠我一個人的工資。如果在京城的話,物價太高,花銷太大,根本頂不住,希望朝廷理解。
最終朝廷理解了他,此事不了了之。這一年,王安石二十八歲。
經過這兩次的推辭不就,王安石由是名重天下,士大夫恨不識其面,朝廷常欲授以美官,惟患其不肯就也……朝廷老是想授給他好差事,就怕他不接受。
也正是因為有此賢名,王安石不講衛生,才會被視為名士風範,盲目模仿者,只能自取其辱。
轉眼又是三年,王安石又任滿了,朝廷任命他為集賢院校理……文彥博怕他再推辭,直接免試入館閣,此乃曠世殊榮也,享受這等待遇的,開國也不過寥寥數人人而已。而且是破格提升。
人家文相公已經是兩任宰相了,圖你個後輩什麼?不就是惜才重才,想要為國家培養個未來棟樑么?
但王安石還是堅決拒絕了,這次,除了家貧之外,他說,朝廷數次命我入館,我數次推辭不就,如果弄來弄去,我最後還是入了館閣,還當大官,人家會認為我是欲擒故縱、沽名釣譽的,這對於官場的風氣不利,我不能成為罪人。
文彥博看了他的奏章,苦笑道:『得了,不入館就不入。既然總是強調在京里生活不起,就給他找個肥缺。這麼一個好苗子,怎麼能讓經濟問題,擋住他的仕途呢?』所謂宰相風度不外如是,只是怎麼就容不下個狄青呢?
宰相一發話,很快便有新的任命下來,授予王安石群牧司判官一職。群牧司是幹什麼的?管著全國各地養馬的,前面說過,戰馬在宋朝意味著什麼,這是個肥得不能再肥的缺了。
王安石這下實在不能推辭了,再推辭,就太不識好歹了,於是他在萬眾期盼中進京了,誰知還沒任,就遇到這場前所未見的大洪災。這下誰也顧不他了,王安石也不在意,默默的任了。
任之初,因為他的名聲太大,司對他還是極為客氣的,起先也確實相安無事,只是不知今天,怎麼就打起來了。
陳恪和王安石接觸的不多,統共見了沒幾面,對於這個高大陽光的年輕人,王安石自然有些印象,點點頭,不苟言笑道:「呈送報告么?負責的人不在,你放在我這兒,本官為你轉交。」
恪便將手裡的札子放在桌,唱個喏道:「下官告退。」
王安石接過那札子,在封皮掃一眼,抬頭道:「你叫陳恪?」
「正是。」陳恪點頭道。
「曾子固認識么?」王安石問道。
「那是下官的師兄。」陳恪輕聲道。
「呵呵……」王安石的臉露出難道的笑容道:「我與子固情同兄弟。」王安石和曾鞏是同鄉,兩人素來相善。
「聽子固兄說過。」陳恪點頭道:「小弟對簽判也是敬仰的很。」
「哎,彼此彼此。」王安石讓他就坐道:「你的字典,我買了兩本,孩子們都很喜歡,用起來簡單方便,確實是件文教重器。」
「簽判過譽了。」陳恪搖頭道。
「這麼客氣作甚?」王安石奇怪道。
陳恪心說,我這不是見了偉人,不敢大喘氣么。
兩人寒暄幾句,陳恪覺著,既然有曾鞏的關係在,自己不好裝著什麼都沒發生,便問道:「方才,我見韓都監氣沖沖走了……」
安石頷首道:「發生了些爭吵。」
「事情似乎不小。」一般來說,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間鬥氣來,下屬通常是裝聾作啞的,至少在明面是這樣的。
「確實不小,」王安石淡淡道:「我提議趁著公務停滯,把群牧司的賬目釐清,待到洪水退去,好我們各個馬場確定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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