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出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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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恪幾個兄弟,大郎二郎適逢大比,自然要留在蜀中;六郎才十二歲,還不夠身強體壯,安敢帶他出遠門?陳恪讓四郎五郎看著弟弟別闖禍……在青神縣,有李、潘、塗、錢等大戶,誰人敢欺負陳六郎?陳恪只是擔心他欺負別人罷了。
但當他把這個決定,向六郎一說,小傢伙登時造了反,哭著喊著要跟著一起去。自然招來陳恪毫不留情的鎮壓……出發那天,他把六郎直接鎖在屋裡,然後把鑰匙給了四郎,讓五郎看好門,約莫著開船之後,再放他出來。
碼頭上,聽聞陳恪要出川,鄉親們都來相送。這個送他盤纏、那個送他路上吃的點心、還有衣物用度、五花八門,堆成了小山。陳恪苦笑道:「出門在外,有道是財不露白,你們這樣奉承我,就不怕我被歹人盯上?」
鄉親們一起搖頭道:「歹人見著三郎,也得躲著走。」
「嘿……」。 陳恪哭笑不得道:「此乃贊我乎?損我乎?」
說笑了好一陣,陳恪上了船,鄉親們都知趣的沒跟上來,讓他和特意從眉山趕快的蘇家姐弟話別。
「三郎真是好人緣,光鞋帽就收了幾十套。」溫馨的家庭是最養人的地方,八娘的身子,已經復原了七七八八,掩口微笑道:「倒讓姐姐的一點薄禮拿不出手呢。」
「怎麼會呢,八娘姐在我心中,那是可以『比母』的。」陳恪嘿嘿笑道。所謂『長嫂比母』,這傢伙無時無刻不在暗示她。
「凈瞎說。」八娘粉臉微蒸,將一個包袱遞到他手裡道:「是按你舊衣服的大小裁的,也不知又長了沒?」說著掩口笑道:「對了,裡面的香囊上,可是小妹親手做的。」
「哦。」陳恪頓時大感興趣,伸手去包袱里摸。卻被小妹一把按住,紅著臉道:「不許看!」頓一下,又聲如蚊鳴道:「不許給別人看……」
「不看就不看……」陳恪收回手,笑道:「得要一年見不到了,還不給三哥笑一個?」
「去你的。」從一見面,小妹的嘴巴就撅得老高……四年來,兩人朝夕相對,小妹也從單純漸漸走向懵懂,陳恪在她心中的地位,早就不亞於父兄。想到馬上要一別經年,讓她如何笑得出來?
只見她白皙的小手抓住陳恪包袱的邊兒,一下一下的揪著,揪一下,便說一句道:
「出門外頭,不要像在家裡那麼張揚,有時候忍一忍、讓一讓,也就過去了,別總是想要壓人一頭。」
「哦,我知道,」陳恪點頭笑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么。」
「出門在外,千萬別露財,身上帶些日常花銷的散碎銀錢,其餘的都藏好了,別讓人看到。」
「嗯,財不露白么。」
「不要走小道、不要坐小船,不要去人少的地方。要是遭到搶劫,還是保命第一,錢給他們就是。」
「嗯,錢財乃身外之物。」
「要注意飲食,能吃熱的不吃冷的,三餐要按時,不要喝生水。萬一病倒了,一定要好生將養,身體好利索了再上路,萬萬不可逞強。」
「嗯……」
「出門在外,不要過量飲酒,過飲會誤事,還會生病的。」
「哦……」
「出門在外,可不要被那些自稱『賣身葬父』、『孤苦無依』的女子的騙了,她們多是騙錢,還有給強人摸底細的……」
「嘿……」陳恪耐著性子聽她一條條囑咐,終是有些不耐煩了。
「小妹,這樣擔心三哥,」邊上蘇軾也起鬨笑道:「索性就跟他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以後別指望我給王弗傳信了。」小妹白了自家二哥一眼,蘇軾登時面色一變,話鋒頓改道:「啊,三哥啊,我妹妹的話,你可得記好了。我知道你過目成誦,就不讓你寫下來了,每日里早起、睡前都要重溫一遍,可千萬別忘了……」話沒說完,就被陳恪和小妹同時起腳,踹下船去。
「好了,我要走了!」陳恪是快刀斬亂麻的性子,最不耐這種溫情戲碼,他信手將一支頭簪插到小妹的頭上,笑道:「你們回去吧,回去好吃飯,把該長的地方長起來!」
「什麼地方?」小妹一愣,旋即醒悟過來,雙手保住前胸,羞惱道:「三哥最壞了,再也不理你了!」說完便拉著姐姐下船,走一半又回頭,扮個鬼臉道:「但你每天都得想著我!」
「去吧,忘不了。」陳恪笑著捶蘇轍一拳道:「後會有期。」
「嗯,後會有期,」蘇轍向來嚴肅的臉上,突然掛起一絲笑意道:「小妹夫!」這是在報復那天的『小舅子』呢。
「看打!」陳恪作勢要打,蘇轍忙逃下船去。
船夫們把纜繩收起,撤回了踏板,陳恪和宋端平站在船舷邊,朝岸上的人們揮手作別。
岸上的人也在朝他揮手,小妹再沒了方才潑辣模樣,緊緊靠在姐姐身上。
八娘感到肩膀又熱又濕,側首一看,只見她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心中不禁輕嘆一聲……但當她稍稍抬頭,看到小妹頭上的發簪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一支鑲寶珠花金釵,金絲編製的葉形金托,中心鑲白玉花,玉花的四周有金葉形飾,下部及兩側各有一隻金制的小蜜蜂,在花心處還鑲嵌著一顆渾圓的走盤珠,金釵裝飾華麗,巧奪天工,實乃難得的佳品。卻又不失可愛,極適合少女佩戴,就為罕見了。
她清楚記得,那位前婆婆宋氏,曾經向自己炫耀過類似的一支金簪,據說是娘家的陪嫁,光這一支就得十幾萬錢……
雖然八娘對錢財無愛,但至少能表明在三郎心裡,小妹還是頂頂重要的。
只是一想到,這傢伙把這麼貴重的物件,用那麼隨意的方式插在妹妹頭上,連聲招呼都不打,八娘便哭笑不得,這是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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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開出老遠,已經見不到碼頭,和碼頭上的人們了。
陳恪和宋端平,才收回目光,把船上掃視一圈,最後定格在船尾,那裡有個頭戴竹編大斗笠,身穿褐色僧衣、眉清目秀的和尚,正盤膝坐在甲板上,心無旁騖的念佛。他身前擺著一雙木屐、一個陶制飯缽,還有一根禪杖。正是一名『雲水僧』的標配。
但是看著一位令人賞心悅目的雲遊僧人,陳恪和宋端平卻是一臉的苦惱。因為這位法號玄玉的年輕僧人,就是中岩書院山長王方,自幼在峨眉出家的獨子……自從昨日匯合后,統共只聽他說了三句話:
「阿彌陀佛,貧僧玄玉,見過陳檀越。」
「阿彌陀佛,貧僧有一衣一缽足矣。」
「阿彌陀佛,多謝陳檀越……」
自從上船后,甭管別人多熱鬧,這小和尚都在船尾打坐念經,一副佛祖心中坐、萬事不縈懷的架勢……絕對是被宗教洗腦成功的典範。
「我怎麼覺著,山長是不放心兒子,讓我們給他做保鏢呢?」宋端平小聲道。
「山長豈是那等淺薄之人,」陳恪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他還有更深的意思。」
「什麼意思?」
「山長年過花甲,就這一個兒子,卻還出家當了和尚……」陳恪嘴角掛起怪笑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啊……」宋端平瞪大眼,剛要說話,卻感到腳下一顫,他低頭一看,原來自己踩在了艙蓋上。
他一跳開,那艙蓋便被人猛地掀開,,一個赤條條的黑大漢,從裡面蹦出來,滿身大汗淋漓的叫道:「憋死我了……」
一看到此人,陳恪登時張大嘴道:「你,你怎麼冒出來了?」
「哥啊……」不是五郎又是誰?他撓撓頭,苦大仇深的臉上,滿是小心道:「你們一出門,咱就偷偷跟著出來了……」原來他趁眾人碼頭說話,從江里游上船,藏在這儲物的艙底,本想過一天才露頭,誰知才一個時辰,就險些被憋死,只好趕緊蹦出來。
「我早念夠了書,就是想跟哥哥出去轉轉。」只見這麼高的黑大個,雙手交錯的哀求道:「你可千萬別讓我回去啊。」
「熊玩意兒,」陳恪掏出汗巾,給他抹抹臉,沒好氣道:「出來就出來了唄。」
「多謝哥哥……」五郎的臉上,罕見的綻出笑容,憨憨道:「有我跟著,哥哥,就能空著手了。」
「唉……」陳恪嘆口氣道:「怎麼不說你一人頂幾個吃飯呢?」
「咱少吃就是了……」五郎可憐兮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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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這個奇怪的四人組,都踏上了出川的道路。他們先坐船走了半個月,兩千里的水路,才抵達長江三峽……從這一刻,終於算是踏出省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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