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褫奪

  以諾震驚地看 著懷裡這個滿臉悲天憫人的小人兒,她的眼裡,是深深地同情和悲憫。


  一個今日活著不知道 明日還能怎麼活的小人兒,她懷著聖潔的悲憫說擁有著世間最高至高無上權力的皇帝是個孤獨、寂寞、可憐的人!

  他的心,深深地震動了!


  以諾伸手環 抱住這個柔軟的身子,用唇摩挲著她的黑髮,在她的耳邊問:「如此!晨兒,你自己呢,你自己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孤獨、寂寞?有沒有覺得自己是可憐的?」


  晨曦抬起頭,對著以諾偏頭一笑道:「不!晨兒不孤獨,不可憐,因為……」


  她一把掙脫以諾的懷抱,坐直身子,伸長頸項在以諾的唇上輕輕一點,推開以諾快速逃向車門,鑽出車門一半,又回身說:「因為,晨兒有諾哥哥!諾哥哥,你要常常去看看皇上!不,你要常常去看看你的爹爹,讓你的爹爹知道,他像晨兒一樣,有諾哥哥的陪伴!會很幸福,很滿足!」說畢展顏一笑,就跳下了馬車。


  以諾一伸手想要抓住那團和睦溫暖的笑顏,卻抓了個空,他看晨曦窈窕的身子和進了夜色中,他一動不動坐在車上,身子暖暖的,他摸摸自己的唇,美人沁人的芳香縈繞著,他的嘴角延著笑,那笑意衝破夜空,明亮得像月光!

  這日,漢章帝沒有叫年輕的舞姬來陪伴說話,著人請來竇貴人,竇貴人滿心歡喜,著意打扮了一下,攢了滿頭的釵色,兩人在東閣說了好一會的話。


  小黃門報說清河王到,這幾日,以諾日日過來向漢章帝請安了,並不說些什麼,陪著章帝聽曲,或看書,或茗茶。


  章帝見以諾又過來,很是歡喜,就叫一起晚膳。


  台几上擺放著幾樣小菜,中間放置一盤糕點,圓形,中間部位有小旋渦,內印有紅色鹿羔圖案,形狀可愛誘人,竇貴人拿了一個在手上,笑道:「皇上,這是我家鄉的鹿羔饃么?」


  漢章帝笑著點點頭,竇貴人用手拿著,吃了一個,饃味酥鬆干甜,她含在嘴裡久久回味著。


  漢章帝看著她,初入宮的時候,她是這麼可愛的,很愛笑,吃鹿羔饃時,總是愛咂吧咂吧著嘴,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只要有一點小小的賞賜,就開心得不得了,但是現在……現在,歲月沒有奪去她的容顏,卻改變了她的心,一塊鹿羔饃,早已經不能滿足她的心了。可是,作為皇帝,他還能給她一些什麼呢?


  漢章帝溫和地看著她道:「昨日,司樂院的舞姬李翡兒陪聯吃飯,她是你們扶風平陵人,聽聞她會做鹿羔饃,聯就請她做了來,叫愛妃來嘗嘗做得好不好?」


  竇貴人一口把鹿羔饃咽下,又拿了一個放到嘴裡道:「皇上,你記錯了,那舞姬李翡兒是河南許縣人,陳尚嬌才是扶風平陵人呢!」


  漢章帝笑道:「聯是老了,記人也是顛三倒四的,有一日吳晨曦還取笑聯過於沉迷歌舞,於國家不利!」


  以諾聽漢章帝提到晨曦,心內一跳,莫名有些慌亂。


  竇貴人聽罷,大笑道:「皇上真是老糊塗了,你第一日召見的是梁晨曦和吳小蓮,不是什麼吳晨曦,張冠李戴,完全就記反了!」


  竇貴人正自笑不合嘴,抬眼看漢章帝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鐵青著臉,大喝一聲:「來人,竇貴人出言不遜,取笑聯老糊塗,把她拿下,傳聯的旨意,即刻褫奪去貴人封號,押回清合殿去閉門反醒!禁足兩個月,不得出門!」


  以諾一時被這變故驚住,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只待看情狀的發展。


  竇貴人大呼道:「皇上,臣妾只是說錯了一句話,臣妾是錯了,但皇上如此的責罰,未免小題大作,臣妾不服呀!」


  漢章帝目光凌利看過去,宦人們不敢耽擱,忙把竇貴人押了去。


  漢章帝看看跪在地上的以諾道:「諾兒,你起來罷 ,諾兒,聯是不是真的老糊塗了?這樣的小事,也要把人關押起來。怪不得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


  以諾恭敬回答道:「父皇胸有千峰萬壑,父皇如此做法,自然是有父皇的道理的。」


  漢章帝立起來,在西閣慢慢踱著步,立在窗邊,看窗外一輪寒月,含悲道:「聯是個孤家寡人,聯如今做的每一件事,她們都能知曉,聯的後宮……她們是我的妃嬪,是我的妻妾,原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可如今,我還能相信誰?除了還有江山,聯什麼都沒有,只怕她們還想毀了我的江山。」


  以諾靜靜站著,他把漢章帝的話聽在耳里,感覺一陣陣難過,他看著漢章帝削瘦的身子,斑斑的兩鬢,父皇老了,他的爹爹老了,一個寂寞、孤獨的老人,他想起晨曦的話,他沒有說話,悄悄地走到章帝的身邊,跟他站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章帝的體溫。


  漢章帝輕輕回首,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兒子。他的心裡突然溫暖起來,不,他不是孤家寡人,他還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穩健、智慧、天生皇者風範!

  可是,他的身後,是那麼多看不到摸不到的重重阻礙。皇家的權勢,有時候是助人的東風,有時候,卻是一把無形的刀劍,若不得當,勢必招致殺身之禍。


  他要怎麼做?要怎麼做?

  竇美人被褫奪去貴人封號的消息傳了出去。第二日一上朝,竇憲就奏上一本道:「竇貴人入宮二十年,育有德陽長公主,培養福王劉肇十年,是位盡職的母妃,這二十年來,恪守宮中規矩,養育兒女,恭順克儉,並無大的過錯,如何能為一句妄言而褫奪去貴人封號?如此做法,天下人心寒,只道皇帝簿情寡恩,有損皇帝的威信。望吾皇三思而後行!」


  章帝目光尖利地剜向竇憲,竇憲挺直著腰板,直視章帝,目光竟然沒有絲毫地畏懼!


  一個大臣跪下了,又一個大臣跪下了……德章殿內突喇喇跪了一地的大臣,請皇上收回成命的奏請不絕於耳。


  章帝僵立在階上,他目光里的寒意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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