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江一夢1】遙不可及的男人
海門,12月31日,2013年的最後一日。
楊夢萌下班后,回宿舍洗了個澡,換上了一條她所有冬裝里最貴的裙子。那條裙子是她在大四的時候,打工了一個月才買下的,也就每逢重要約會才會拿出來穿。
今天要出席公司總經理沈流嵐與海門大學同期校友殷雅霓的訂婚宴,楊夢萌將棕栗色的長直發放了下來,戴上隱形眼鏡,稍稍上了點淡妝。
海門這座華南海濱城市,雖說秋冬無霜也無雪,但一旦啟動入冬程序,那迎面吹來的海風,足以將身型纖瘦的她吹倒。
拉緊圍巾,她快步離開了宿舍樓,小跑著去了公司大門外不遠處的士應召站,剛想伸手攔下一輛空車,耳邊卻突然響起母親今天中午打過來的電話。
有過片刻遲疑,她收回手臂,低頭朝的士師傅說了聲「抱歉」后,轉身落寞地走向不遠處的公車站。
冷風呼哧呼哧地在耳邊刮著,也刮著她的膚質細嫩的臉和沒有戴眼鏡的眼睛。
鼻子驀地一酸,眼眶一熱,透明的液體隨即掉落。
「小萌,你爸爸今天結束了第六期的化療,現在人很虛弱,聽說冬蟲夏草對他這個病是很好的,但是家裡現在沒錢了….……」
母親的話一直在楊夢萌耳邊迴繞著,她捏緊手中破舊的手機,心中想起下午在公司電腦登錄網銀查到的餘額,絕望在心底滋生。
母親為照顧患病的父親辭掉了工作,正讀高三的弟弟品學兼優。眼下,她不僅要償還父親治病欠下的債務,還要努力為弟弟存下明年的大學學費與生活費。
而她,不過剛在單位里轉正,扣除一切保險及稅費后,現在月薪不過五千來塊錢,每個月自己留下五百塊購買日用品及書本教材費,剩下的錢,全數都匯入了母親的賬戶里,讓父母和弟弟三人的生活花費,及父親每月不少的醫藥費。
想到這些,她就覺得難過,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了。
眼裡的液體也來越厚重,重得她的視線都模糊了。
而今天的溫度又突然驟降,她身上這件薄薄的毛呢外套,根本抵擋不了那凜冽的寒風。
海門的晚高峰,公車遲遲不見過來。楊夢萌擔心遲到了殷雅霓的訂婚宴,乾脆小跑著往更遠的地鐵站。
突然,身後有人叫喊她的名字,轉過身一看,是開著車的蘇俊傑。
隨著蘇俊傑將車停到了路邊,坐在副駕上的何浩然降下車窗,「夢萌,你怎麼自己出來了?下午不是說好晚上俊傑開車,咱們一起從公司出發的么?」
「啊?我沒收到通知啊!」楊夢萌回想了幾次,仍是沒印象他們有通知過自己晚上一起走。
「你先上車再說。」何浩然說著,就下了車推著她進了車後座。
「下午俊傑群發過簡訊給咱們,約著六點半在公司大門口等,你沒看到信息嗎?」凌楚楚坐在一旁,笑著對楊夢萌說道。
楊夢萌捏緊手中那隻大一打工了整整兩個月,花了一千塊錢買的手機。也許,這隻手機是該功成身退了,這會兒乾脆連信息都收不到。
「抱歉,我下午太忙了,忘記看信息。」她閃爍著眼神,尷尬地說道。
聽她這麼一說,凌楚楚隨即又將視線轉回了自己手上拿著的時下最高端的手機,而何浩然則忙與蘇俊傑聊著車子的性能。
雖然他們都是從海門大學一起通過校推來到RM集團,優秀的程度不相上下。
但楊夢萌不得不承認,一個人的出身,可以決定太多東西。
蘇俊傑是官員之子,何浩然家在廣東亦是大家族,殷雅霓就不必說了,不僅出身豪門,甚至現在是另一位巨富的未婚妻。而凌楚楚雖說和她一樣都出身平凡家庭,但她是個幸運的女孩子,無需為錢財奔波傷懷。
大家的起點一樣,都以RM集團為舞台,各自綻放著。但下了舞台之後,才是真正的生活。
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中,有著萬家燈火,這讓孤身一人在海門奮鬥的楊夢萌,羨慕不已。
她用手攏了攏身上的薄外套,而原本正認真開車的蘇俊傑,卻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一幕。見她眼裡還有水汽,鼻頭紅紅的,當即也猜到了她剛才必然是哭過。
他不會想到楊夢萌是因為家庭困難,他只是直覺地猜測她是因為感情問題而哭了鼻子。也許是同為天涯淪落人,此時自然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來到殷雅霓與沈流嵐位於帆船俱樂部碼頭的訂婚郵輪,他們在停車場遇到了汪沅。凌楚楚與汪沅,因為殷雅霓之前欲搬出宿舍的事情,吃過一頓飯,算是認識了。
此時,在陌生環境里,見到熟人,凌楚楚自然上前打起了招呼。
汪沅看上去很冷淡,凌楚楚有些自討沒趣,便拉著蘇俊傑上前介紹了起來。
也許因為彼此心裡都住著同一個女人,蘇俊傑與汪沅竟意外地投緣,很快就聊了起來。
於是,凌楚楚與他們,何浩然與楊夢萌一前一後進了宴會廳。
宴會廳很漂亮,看得出是斥巨資打造的,而穿著淺藍色拖地長裙,脖頸上帶著耀眼鑽石項鏈的殷雅霓,正幸福地依偎在沈流嵐身旁。
楊夢萌原本是跟在汪沅及蘇俊傑身後,穿過大廳,打算上前跟殷雅霓道賀,可站在沈流嵐身旁那位穿著黑西裝,此時正與另幾位精英打扮的人士站著暢聊的男人,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中。
那一瞬,回憶排山倒海地襲來,楊夢萌原本就已經很難過的心情,此時更是再忍不住心中的酸楚,眼看眼淚就要決堤。
男人的頭髮工整地碼向了腦後,光潔的額頭下是兩道濃濃的劍眉,他雖然笑著,但眼神依然銳利,而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手工西裝,則將他襯托得愈加挺拔。
可他的妻子呢?
那個男人的婚姻生活一定很美滿吧?他看上去竟比在自己婚禮上更加明耀的樣子。
而他越耀眼,就越讓楊夢萌覺得自慚形穢,越覺得自己是個不自量力的女人,愛上了遙不可及的男人。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楊夢萌難堪地躲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