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接受庭外和解

  時至五月,一場大雨將初夏的風城又送回還寒的春末,位於密歇根湖西岸的風城警察局,在呼哧呼哧的西北風直刮下,更添了幾分憂傷。


  殷耀南坐在探視區里,等待今日半小時的探視時間。


  十分鐘后,他再次進入了昨日關著殷雅霓的那個房間。


  一宿沒睡好的人兒,面容特別憔悴,嘴唇乾燥脫皮,眼下的青紫和無神的大眼睛,藏在那副近視框鏡後面。


  殷耀南來到她面前坐下,努力扯出笑容,「昨晚沒睡好嗎?黑眼圈都快趕上國寶了。」


  殷雅霓抬起頭,勉強地笑了一下,「小叔,這是個老梗了,不好笑。」


  殷耀南尷尬地摸了摸腦袋,「有好好吃飯嗎?」


  「有的。」她的手銬已經在昨天被取下來了,手腕上的血跡凝固了,行成了矚目的血痂。


  殷耀南一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一手撥開她散落在額前的頭髮后,赫然發現了她額頭上的淤傷。


  「霓霓,你額頭怎麼會有傷?撞到哪裡了?」


  殷雅霓凄然一笑,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早上睡醒,聽隔壁房間的人說,我昨晚一直哭著喊著,還用額頭撞牆壁和門,後來被警醫打了鎮定劑才平靜下來。可是我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只是記得又夢到了叔叔把外我們的孩子丟在一個紅色的湖裡,我一直哭著求他,他綁著我,不讓我救孩子。」


  「又?你之前經常做這種夢嗎?」殷耀南嗅出她話里的異常。


  「這一個月來幾乎天天晚上都做這樣的夢,睡得很不好。」


  「出事的那天晚上,也做了這個夢嗎?」


  「好像是的,那天晚上的夢特別激烈,夢裡我發現那紅色的湖水,就是孩子的血染成的,哭得特別凶。那天叔叔在那個夢裡,也特別殘忍。」殷雅霓似是不想再回憶,用雙手捂住一臉的哀傷。


  殷耀南難過得想抹眼淚,他微微側過頭,努力地向上轉著眼珠,想阻止眼淚的滑落。


  「霓霓,可能是當時失去孩子對你打擊太大了,才會有餘悸。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聽小叔的話,從這一刻開始不要再想那件事,這樣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殷雅霓點了點頭,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日不思夜不夢。


  「叔叔怎麼樣了?醒過來了嗎?」


  「還沒醒,江橋在照顧他,說情況不錯,應該很快會醒過來。」


  「我……」殷雅霓頓了頓,艱難地開口,「我想去看他……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幾滴濕熱的液體滴落在殷耀南的手上,他拿出手帕擦乾她臉頰上的淚水。


  「霓霓,不哭,小叔在想辦法,很快就能讓你出去了,咱們不哭,好嗎?」


  她無助地點著頭說好。


  殷耀南頓了頓,「霓霓,時間不多了,小叔有幾個問題想問你。Ben有沒有跟你提過,他本人,或者他交代了陳煒,曾經匯過兩筆現金到凌楚楚的賬戶?」


  「現金?」殷雅霓一臉迷茫,很多事情她都不記得了,感覺大腦里有部分的記憶消失了。


  「是的,一筆金額十萬元的人民幣,一筆金額一千萬元的人民幣,通過一月份的兩個時間,匯入凌楚楚的賬戶,她用這筆錢,全款在杭州買了一套房子。」


  殷雅霓努力地在記憶庫中搜索,但她實在是不記得這兩個數字,到底是她忘記了,還是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我大約記得坐月子的時候,叔叔跟我提過,他已經安頓好了楚楚,或許這兩筆錢是當她救我的感謝費?」


  「這倒也說得過去,只不過,她在三周前,通過櫃檯取現的方式,從自己的賬戶里取出了七十萬美元的現金,人民幣大概四百五十多萬元,這件事情你知道嗎?」


  殷雅霓搖了搖頭,「我沒聽她提過有什麼大額的花費。」


  「我查過,在美國境內,她名下沒有任何資產,所以她這筆錢的去處實在可疑。」


  殷耀南不打算再提Jany的事情,如果那些人有心隱瞞殷雅霓,她又怎麼會知道?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增加她的疑慮為好。


  從警察局出來,殷耀南抬頭看了眼天空,那綿綿而下的細雨,彷彿化作了殷雅霓的眼淚,加深了他的憂思。


  沈流嵐給凌楚楚一大筆錢的疑問解開了,現在要搞清楚她三周前的那筆現金是作何用途,以及女傭Jany賭鬼老爸的賭債是如何還清的?

  兩筆巨款,金額相差無幾,時間只有一日之隔,說它們之間沒有聯繫,他可不信。


  殷耀南回酒店后,蘇俊傑和於廣平已經前去拜訪warship集團的股東了,汪沅帶來的律師和時律師也外出辦事了,會議室里僅剩下汪沅和三個他帶來的檢察官。


  「我讓時律師去幫我辦探視許可了,你剛從霓霓那邊過來?」汪沅站在窗邊看資料。


  殷耀南疲憊不堪地往沙發上一嵌身,超大的真皮沙發瞬間裹住了他的一身困頓,「嗯,我去問了她一些事情,打消了一些疑問,但還是有2個問題沒想透。」


  猜到有可能是重要線索,汪沅便也放下手中的資料,走到殷耀南的對面坐下,「什麼疑問,我們一起研究一下?」


  殷耀南從沙發上起身,在會議桌上找出凌楚楚的Jany的銀行流水及背景調查,遞給汪沅。


  「這些東西早上你出去的時候我已經看過了,剛得到消息,女傭Jany一家從她登記的住址搬走了。我有種強烈的直覺,案件的重要線索在她身上。」


  殷耀南煩躁地扯開襯衫的扣子,「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這個女人找出來。」


  「真相固然重要,但現在更重要的是怎麼把霓霓撈出來。即使找到那個女傭,也洗脫不了霓霓的誤傷罪。唯一可以打無罪的方法是她有精神失常的司法鑒定,但根據時律師剛才發過來的鑒定書,她的精神情況司法認定是正常的。」


  「你這邊有什麼進展?」


  「說實話,我們找不到證據可以證明人不是霓霓傷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拖,拖到傷者醒來主動撤訴,拖到對方律師主動撤訴,進行庭外和解。」


  殷耀南閉上眼睛,彷彿是在安撫內心極大的不安,「你的計劃不是不可行,只是如果進入庭審階段,霓霓便要進入關押所,多一天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汪沅拿著資料的右手,頓然收緊,手上原本平整的資料一角,瞬間成團,「我不能讓她去那種地方。」


  心亂如麻的殷耀南忍不住又走到窗邊吸起了煙,汪沅則盯著電腦里,英美法系遵循先例原則判決下的案例,希望能找到一個相似案件被判處無罪的先例。


  蘇俊傑和於廣平直到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到酒店的會議室,隨著門打開的聲音,所有人都把焦點放在了站在門外,一臉疲頓的兩個人。


  「俊傑,情況怎麼樣?」殷耀南一整天都在等著他的好消息,趕緊將他們迎進門之後,便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


  「那些小股東已經沒問題了,亞瑟米勒也表示家務事可以等沈流嵐醒來再由他本人決定如何處理,不再主張提訴。現在問題在於馬韻詩,她似乎即使賠上warship集團的聲譽,也一定要提訴。」


  「對方的代表律師什麼態度?」汪沅直問關鍵。


  「似乎已被亞瑟米勒說動,他明天早上給我們答覆。」


  殷耀南如釋重負,站起身拍了拍手,「今晚大家可以睡一個好覺了,那個律師我了解,他明天會給我們一個好結果。」


  原本綳著一張嚴肅臉的蘇俊傑,這會兒才露出放鬆的神情,「希望如此。」


  汪沅複雜地看著坐在沙發一角,毫不起眼的蘇俊傑,沒想到這麼嚴重的事情,讓他一天就擺平了。


  過去因為沈流嵐,他鎩羽而歸,這次再來一個蘇俊傑,看來又有得戰鬥了。


  送走汪沅和蘇俊傑,沈流嵐照例來到醫院,他沒有上病房探望沈流嵐,依然打電話讓沈江橋到樓下一坐。


  沈江橋告訴他,沈流嵐今日的身體指標好多了,預計過兩日就能蘇醒。


  暗如地獄的兩日,終於要迎來希望的曙光,殷耀南忍不住在高架上飆起了快車。


  彷彿是讀懂了他的心情,連續幾日陰沉的天空,今晚竟然有了幾顆星星。


  他哼著一曲小星星,打了一通電話給前女友,「A和C很快就沒事了,我真的是太開心了,謝謝你願意接我的電話。」


  報完平安,他就將電話掛掉了,留下了前女友在大洋彼岸的一個黑人問好臉???


  隔日一早,殷耀南、汪沅一行人、蘇俊傑和於廣平,坐在會議室里,等待著與對方律師及馬韻詩的談判。


  九點整,對方律師一進門,臉上沒有了前兩日的強勢與堅決,而馬韻詩,則一臉不甘。


  看著屋子裡為殷雅霓想辦法的十個人,馬韻詩冷哼一聲,似是十分不屑,「一個差點殺人的丫頭,犯得著你們這樣?」


  沈流嵐的律師拉了拉她的手臂,將她推入會議桌前就坐。


  「各位,是這樣的,我們經過商榷之後,確定不起訴殷小姐故意傷人罪。但是,依然要通過上庭來解決這件事情,不接受庭外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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