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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上的許多規則都是身為人類的你們想象不到的,就比如: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真的是分為陰陽兩界的。


  活人死後的靈魂到了陰界同樣要經歷生老病死。沒錯,鬼魂也要經歷生老病死,沒有閻王沒有孟婆沒有戲文里奈何橋上三生三生的等待,每個人毫無例外都是帶著生前的記憶保留著生前的相貌從五歲的孩童開始活起,和活人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同一份二氧化碳。


  鬼魂死了就能投胎,清空所有的記憶轉世為人,但首先你得死得了。


  像我這種就是死不了的。


  我沒有生前的記憶,也沒有在陰界生活的記憶,而且我停止了生長。


  師父和我一樣是停止了生長了的鬼魂,是我所有記憶的起點,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知道我的身世來歷的人。


  他帶我了解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在我懵懵懂懂意識到自己沒有記憶是件天大的事情的時候,連哄帶騙的讓我拜他為師——其實就只是為了給使喚我找個更加順嘴一點的借口——這整個造孽的過程直到今天回想起來都會讓我後悔得捶胸頓足。


  然而如今他已經轉世投胎一年多了。


  從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把那個強姦犯吃得連根頭髮絲兒都不剩的那一天開始算起,正好是一年半。


  一隻鬼遊盪的日子很無聊,連個欺負我的人都沒有,再回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那一番話……


  我很心動,我很想死。


  所以我在一年前佔領了這間屋子,開始了我的吃人大計。


  然而我的吃人大計並不很成功。


  在第二十八個租客被我的裝神弄鬼嚇得屁滾尿流並深情並茂的用他自己的辛酸人生路感動我放跑他之後,我有小半年沒等到半個人影子。


  再之後,我就等來了宋時這個奇葩。


  他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會吃人的惡鬼我本人,就怕自己那張白凈的臉蛋上會殘留下沒擦乾淨的眼屎。


  因此他每天早上都會在鏡子面前收拾半天,臭屁的不行。


  但我不得不承認,宋時那張臉確實有讓他臭屁的資本。要不是早些年還活著的時候我接受過良好的九年制義務教育,我可能早就對他做出一些禽獸不如的事情了。


  「少放屁!」


  我被血肉男嘴裡的那個屁字兒崩得彈起來坐到了更遠的地方去,看著他。


  他緊跟著挪過來,一本正經地反駁我:「你是摸不清他的底細怕被他收了才一直沒下手吧?還九年制義務教育——你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還能記得自己都學了些什麼?」


  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耿直,實誠,腦子不會拐彎。


  簡單來說就是傻。


  想著,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你那麼較真很容易失去我的。」


  廁所的門在這時候打開了。


  宋時淡定的看著蹲在廁所門口聊天的我們,目光在我倆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定在我身上。還微側了頭,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半晌,他綻放出一個讓我毛骨悚然的笑容。


  「阮阮,要不以後叫你桑阮吧。」


  「拒絕!」


  我的態度很堅決。


  這名字一聽就很軟很好欺負!


  宋時臉上的笑沒有因為我的反對生出裂痕,反而更加燦爛了一點。


  他伸手,在我腦袋上胡亂揉了一把:「嗯,果然很軟。」


  於是他又換上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就叫桑阮了。」


  ……


  宋時是個神秘又奇怪的人。這是包菜告訴我的。包菜就是血肉男。


  昨晚,就在我還在為宋時給我起名字時的隨意而憤憤不滿的時候,血肉男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勉強從他那張很難表現出什麼情緒的臉上讀出了無奈。


  他說:「起碼你的名字不是菜名。」


  包菜生前是個廚師,他記得生前所有的事情。所有。每一個細節。記得從他出生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開始一直到最後離世的一切——


  獨獨忘記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同我回憶起他自己決定要跟著宋時乾的那個晚上。他問宋時:一個連最基本的化形都做不到的鬼魂,在擁有一堆牛鬼蛇神的宋時這兒,是不是只是一個沒什麼的廢物?


  當時的宋時什麼都沒說,只是抬頭看了看鐘表。包菜立刻領悟,轉身就去廚房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飯。


  沒錯,那頓晚飯里,宋時最中意的佳肴就是手撕包菜。


  我沒忍住打斷了他聲情並茂的描述,我問他:「所以你不是像我一樣假意投降實則打算伺機吞了宋時咯?」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回答了我那句話,驢唇不對馬嘴。


  他說:「宋時是個神秘又奇怪的人。」


  說實話,宋時這個人神秘不神秘的我現在還不好確認,但他跟奇怪這個詞確實是脫離不了關係的。而且不止是奇怪,我甚至懷疑他可能患有某種精神方面的疾病。


  畢竟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在大半夜的開車去亂葬崗。


  更不會在去亂葬崗的路上硬要拽上一隻女鬼作伴。


  我今天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被肚子里的饞蟲折騰醒的。循著飯菜香味找到廚房去的時候,包菜正哼著小曲兒在準備午飯。


  我問起宋時,他說宋時今天五點多就出門了。


  「他還讓我轉告你,今天晚上別太早睡覺,等他回來,他有事情要跟你說。」


  我囫圇下去一個新鮮燙嘴的蝦仁,敷衍著點了點頭。


  但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急事是需要他在凌晨一點把睡得正香的我叫醒,然後連夜驅車兩個多小時到市郊深山間的亂葬崗來說的。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宋時伸手捋了捋我睡炸在腦袋頂上的一堆亂毛。然後擺出一個十分迷人眼的笑容,問我:「跟我一起下車嗎?」


  從他的神情動作來判斷,我覺得他是把我當成了一隻在鬧彆扭的大型家養貓科動物。屬於雖然脾氣古怪但是只要順毛擼兩下立馬就能好的那一類別的動物。


  天真。


  我搖搖頭,果斷拒絕。


  「你有事你去辦事,我困我要補覺。」


  他側頭,輕挑起的眉和微微上升的嘴角恰到好處的形成了一個表達疑問的角度:


  「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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