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隻是一個叫做顧穎的軀殼
葉堔的每一句話都在控訴她當年的惡行,明明隻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整個人都忍不住發抖,額頭上的疼痛混合著那一道自己用紅酒瓶砸開的傷口的鈍痛,她整個人的意識很不清晰。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讓葉堔動顧盛言。
她猜不到他想要幹什麽,可是顧盛言剛剛才從鬼門關裏麵回來,她承受不起那樣的打擊。
這個世界上,她什麽都可以失去,唯一不能夠被剝奪的,就是顧盛言了。
七年來所有的譴責和苦難已經將她所有生存的意誌打磨掉了,如果七年前的顧盛言不是癱瘓,而是直接死掉,那麽這個世界上,從七年前也不會有她顧穎這個人存在了。
可是葉堔說什麽,他說要拔掉氧氣管。
她看著他,拚命地搖頭,“不要,葉堔,你對我怎麽樣都可以,你不要這樣對我爸爸,不要——”
他隻是低頭看了她一眼,“不要?顧穎,你現在還能站在我跟前叫我不要這樣對顧盛言。當年我媽走的時候,我連最後一麵都看不到!”
“對不起,葉堔,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那樣的,我不知道,對不起——”
她一直說一直說,都是這麽幾句,除了對不起,顧穎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些什麽,所有的一切發生起來快得連讓她眨眼睛的機會都沒有。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葉雪華已經下葬了,她甚至連她的葬禮都不敢出席。
七年來她得到了什麽,什麽都沒有得到,就連顧盛言的寵愛都失去了。比起在監獄裏麵的葉堔,她多的,也不過就是那一堆自由。
她沒有死,卻行屍走肉一樣,會哭會笑,卻從來沒有人知道,哭和笑對她來說,沒有多大的區別。
她生怕葉堔抬手讓人把顧盛言抬走,她隻能緊緊地捉著葉堔的手。
他低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陰戾得嚇人,抬手就將她整個人翻在地下,他站在她跟前,居高臨下,倨傲得就像個主宰一切的王者,對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屑一顧:“對不起?顧穎,對不起有用嗎?你不知道,不知道就可以抵消一切了嗎?七年的牢獄我認了,誰讓我愛你,可是我母親的性命,你能讓時光倒流嗎?”
顧穎坐在地上,秋天的地麵冷得讓她整個人都發僵,右手剛剛因為葉堔用力的甩開而砸到那一旁的櫃子上,手背立刻就腫了一塊,疼痛感一點點地傳來,
但是她現在除了麻木,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他看著她,微微頓了頓,卻突然之間笑了:“不能是吧?”
葉堔的話就像是一把剪刀,將她所有的神經都剪斷了,她跌坐在那裏,除了不斷地流淚之外,什麽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麽。
病房裏麵沉靜了半刻,她抬頭看了一眼葉堔,抬手將所有的眼淚和血水擦走,視線清晰開來,她站起來,看著他,開口的聲音沉穩無比:“你想幹什麽?”
她的反應太快了,葉堔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不想幹什麽,就是想讓你體會一下,永遠都不能見到自己唯一的一個親人的滋味而已。”
他的話不緊不慢,卻足夠將她剛剛好不容易恢複過來的平靜全然擊退。
顧穎看著他,幾近奔潰:“葉堔,冤有頭債有主,所有的一切因果緣由都是我。我父親那麽愛你的母親,你這樣對他,你母親泉下有知,她也不會原諒你的!”
她看著他,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怒號,整個病房裏麵都回到著她破音的嘶吼。
葉堔看著她,卻突然之間笑了,“你說得對,你父親那麽愛我母親。”
他故意在這裏頓了頓,顧穎卻覺得太陽穴處突突地跳個不停,胸口的跳動快得就好像要從胸腔裏麵冒出來一樣。
她站在那裏,雙手垂在身側緊緊地握著,指尖不知道什麽時候嵌進了手掌心,手指甲被那些鮮血的濕潤浸泡,她看著葉堔,隻見他嘴角微微動了動了,緩緩開口:“那麽,就讓你父親陪著我母親吧。”
那麽,就讓你父親陪著我母親吧。
一句話,足夠將她那麽多年以來,所有的沉穩和認命打破,她像個瘋子一樣,撲打在他的身上:“葉堔,你有沒有良心!他是顧盛言,他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他!為什麽!”
她害死葉雪華都是意外,可是葉堔卻能夠這麽鎮定地站在她的麵前,告訴她會將顧盛言送下去地麵陪著葉雪華。
她從未想到葉堔會這麽冷血,顧盛言對他多好,到底有多好,好到就像是親生兒子一樣。
可是他卻能夠這麽狠心地說出這樣的話。
嘴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他隻是笑,笑得越來越猖獗,任由顧穎對他又拉又扯,他卻隻是抬頭挺身地站在那裏,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為什麽?就因為他是你顧穎的父親!”
顧穎全身一僵,她看著他抬手讓人去動顧盛言。
捶打的動作一點點地慢下來,眼淚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停過,顧穎卻已經沒有任何的心思地管了。
葉堔低頭看著她,麵無表情得讓她絕望。
“葉堔,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過我父親吧,你放過他吧!”
她抬頭看著他,雙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衣擺,仰起來的頭滿滿都是卑微的懇求,眼睛被淚水模糊,那盈滿水光的眼眸,也盡是絕望的哀求。
可是他隻是看著她,不說話,病房裏麵很安靜,隻有那些人將機器搬動轉換的聲音,還有顧穎不斷的哀求聲。
“葉堔,你對我怎麽樣都可以,我求求你,我求你了,你不要這樣對我的父親,葉堔——”
那些人的動作熟練而快速,顧穎看著,她知道,葉堔不開口,她做什麽都阻止不了。
可是無論她怎麽哀求,葉堔就是不為所動,他甚至,到了最後,連眼眸都不曾給她。
顧穎以為,一次又一次的絕望已經將她鍛煉得哭笑自如了,卻從來沒有想過,那些黑暗中的黑暗,還有有層次感,一次比一次黯淡無光,一次比一次絕望透頂。
她終於收了聲,抬頭看著葉堔,咬著的唇不斷地用力,最後就連拽著他的衣擺的手也鬆了開來。
“葉堔,我求你。”
時光好像靜止了一般,沒有人會料到顧穎會有這樣的動作,就連那些快速地移動著機器和插管的人也呆滯了,看著跪在地下的顧穎。
葉堔微微低了低頭,顧穎就跪在他的腳下,抬頭看著他,滿眼的卑微和絕望。
直線而下的行為,膝蓋碰上地板的那一刻,撕裂般的疼痛傳遍全身,可是她隻是跪在那裏,跑開了顧穎二十六年的尊嚴和一切,隻為了讓葉堔放棄對顧盛言的為難。
時光到底教會了顧穎什麽,她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時光終究是將她所有的一切都奪走。
幸福、快樂、尊嚴、生活甚至是生存,留給她,隻是一個叫做顧穎的軀殼。
葉堔,我求你。
五個字,卻比之前任何一切的歇斯底裏都讓人顫抖和難受,可是那個被哀求的人,卻隻是看著她,沒有絲毫的動作。
顧穎看著他,她終究是喪失了所有的一切,那個曾經倨傲不已的顧穎從此以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生活沒有將她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都消磨,可是葉堔卻將她的所有都擊潰了。
她就像是一個瘋子一樣,見他不為所動,直接就抱上了他的雙腿,揪著他的褲管,哭得撕心裂肺:“葉堔我求求你,我求你了好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放過我父親吧。你看在過去的份上,你放過他吧。你放了他,我一命抵一命,還給你母親。”
她抬頭看著他,卻不曾得到葉堔半個眼神的回眸,眼淚全都掉到嘴裏,鹹得發苦。
可是葉堔還是不為所動,他隻是冷然地看著那些人,仿佛顧穎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整個房間隻有顧穎一個人的哀求聲,淒厲得就像是那繞梁三日還不願意離去的冤魂一樣。
就連那幾個動手的私人醫生都忍不住有幾分同情,可是那個主宰一切的人,卻不見他有過半分的皺眉。
顧穎從未見過這樣絕情的葉堔,她看著他,茫然得隻剩下恐懼和心慌。
“求求你,葉堔,求求你。”
停滯了半秒的哀求,卻又響了起來,一並落下的,還有那重重的磕頭聲,一聲一聲,驚得那幾個醫生都停止了動作,看著顧穎忍不住想要開口。
跟前的人終於低頭看了她一眼,蹙起的眉頭宣示著他現在的不快。
可是他卻仍然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看著顧穎不斷地重複著磕頭的動作。
病房並不大,她的每一下,仿佛都有回音,一下一下的,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就連是看著,都覺得不忍。
葉堔抬頭看了一眼那幾個停下手中動作的人,微微皺了皺眉,然後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動作地繼續,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完成。
他沒有看顧穎,隻是吐了兩個冰冷的音節:“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