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一見容若誤終身5
似乎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好好地睡一覺了。
容也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上,陽光從破碎的窗戶照進來,灑在他的側臉,他抬手摸了摸,那半側臉頰燙燙的。
屋子裡不見了孫瑞他們,容也這才吃驚坐了起來。
「醒了?」顧若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容也回頭看見顧若的時候,才想起昨晚似乎是看見他回來了,他記不起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還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個夢。
他還夢見他枕著他的身體睡了一晚……
顧若站了起來,朝他伸手,說:「病人得輸液,孫瑞他們連夜帶著人回去了,他們看你太累就沒有叫醒你。」他頓了下,又說,「所以讓我幫忙照看你一晚。」
容也聽著他一本正經說完,心裡有些想笑,他遲疑了下,拉住了顧若的手站了起來。
顧若看了他的右手一眼,說:「我幫你檢查過了,萬幸的事沒有二次拉傷,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容也原本是想要告訴他真相的,不過看著顧若此刻的樣子,他突然不打算說了,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個捏住手術刀的動作,得意地說:「就是這麼做的。」
顧若的眼底露出了震驚。
容也笑著說:「現在承認嗎?我的手比你穩。」
顧若難得一笑。
上學的時候,他是公認最有天賦的學生,他的手已經很穩了,教授甚至開玩笑地說他的手可以和機器比精準,但他也不敢僅憑兩根手指就給人動手術,還能有這樣自信的神態和口吻。
這個容也……真的很特別。
容也推開了虛掩的門,走到外面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他突然回頭看著跟出來的顧若,問:「所以是真的嗎?」
「什麼?」顧若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問住了。
「你告訴沈眉我在手術前被嚇暈的事。」容也轉過身,認真看著他,口氣帶著不快。
顧若一怔,原來是這件事。他蹙眉解釋說:「我看她很緊張,怕她知道你暈倒后更擔心,所以隨口說的。」
隨……隨口說的?!
容也的嘴角抽了抽:「你的隨口都能讓我被他們笑話一整年!」他停頓了下,咬著牙說,「你得負責!」
顧若跨下台階的時候一個踉蹌。
容也看見他帶點驚恐的表情,心中一陣吃驚,他不會因為他話里的意思是……畢竟面前的人已經猜到他是同性戀了。
他忙慌不擇路說:「喂,你別誤會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哪個意思?」顧若往前一步,挺直了脊背凝視著他。
容也吸了口氣,說:「我的意思是,你看,我的手現在不太方便,畢竟傷口是你切開的,針是你縫的,一兩個月不能亂動的話是你說的,所以你是不是起碼在這一兩個月留下代替我行使醫生的職責?」
顧若皺了眉。
容也又說:「實話說,你的水平還是不錯的,正好可以教教我,是吧?」
顧若終於開口說:「你都能用兩根手指做完整場手術,還需要我教?」
「要要,畢竟闌尾炎這種手術技術含量有點低,是吧?」容也走上前,斂起笑容,無比認真說,「其實無國界醫生組織不招募中醫,而我的西醫水平馬馬虎虎,我挺想回去學習幾年,但戰爭卻不會等我,所以拜託你,就算最後你還是要走,那麼就兩個月,兩個月後你再走。」
他說的稀鬆平常,簡單的話語,顧若的內心卻被震憾到了。
「救人就那麼重要嗎?」他忍不住問。
容也吐了口氣,笑著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教師育人,司機載人,醫生救人,我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它就會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醫生該是什麼樣的,我就是什麼樣的。」
醫生該是怎麼樣他就是什麼樣……
其實是他的信仰讓他選擇成為這樣的人。
顧若想,大約是那一刻容也的話最終讓他決定留下。
也許該是時候重拾他丟掉的信仰了。
他暗自一笑,嘴巴上卻不願說得好聽的,把背包甩到背上,朝大本營的方向走去,一面說:「所以說學什麼中醫,中看不中用!」
容也原本見他行走的方向心裡還笑了下,結果聽到他這樣帶著滿滿偏見和諷刺的話就生氣了。
他追了上去:「你別瞧不起中醫,我們中醫博大精深……」
「結果你還是憑著馬馬虎虎的外科水平進的組織。」顧若一句話給容也噎了回來。
容也在心裡咒罵了一聲,看來爺爺一直討厭西醫是有原因的!
這韓向非光鮮的外表下也有一顆迂腐不化的心!
他一定瞎眼了才覺得面前的人好看得發光!
這一刻,在容也心裡,顧若簡直黑得發光!
他低頭生著悶氣,一股腦兒就直接撞到了顧若的背包上。也不知道他包里擱了什麼,容也的頭撞得生疼。
他才抬頭,就被顧若一把攥進了一側的小路。
「幹什麼?」容也不悅推開了他的手。
顧若徑直往前走去,一面說:「沒有和人家火拚的實力,就繞道走,不明白?」
容也沒好氣指了指身上的「MSF」標誌,說:「全世界人民都認得這個,我沒有武器,就算遇上,他們也不會殺我的。」
顧若冷笑:「看來錢營長真是把你保護得夠好,你當封建迷信,打仗殺大夫不吉利?光阿富汗就死了30多名無國界醫生了,否則8年前組織為什麼撤出阿富汗?還是你覺得這裡發動戰爭的人依舊心存仁慈?」
容也一陣吃驚,他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你去過那?戰場那麼危險,你為什麼要來?」
為什麼?
顧若悄然圈緊了手指,他想死。
其實他沒有告訴容也,他和他一樣性取向不正常,所以才能聽出容也話中的意思。因為這個,爸爸不能接受他,憤怒地說寧可他去死也不想要他這個兒子。
他不能理解,他用獎學金上學,他學醫救人,他只是不喜歡女人他有什麼罪?
離開后,他才知道,很多地方都不能接受同性戀,尤其是中東,他們仇視像他這樣的人。
顧若曾一度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可怕,它可以容下那麼多心存惡念的人,卻容不下一個努力生活的同性戀。
漂泊那麼多年,沒有溫暖和善意,他的內心麻木又絕望,他甚至沒有想過他可以活著走出淪為屠場的阿勒頗。
可是容也出現了,那晚上,他看著他強忍住劇痛細心醫治著每一個傷者,看著他獨自坐在角落裡哭泣。
他很久沒有見過像容也這樣的人了,他死寂的心彷彿活了過來。
這是他時隔多年,第一次有了想要救人的慾望。
再後來,得知容也和他是一類人後,顧若更是驚訝,為什麼容也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活得那麼瀟洒自若,為什麼他的內心可以這樣快樂。
他很想知道那個答案,卻又因為害怕不得不離開。
只是沒想到,他們還會再相遇。
「韓向非?」容也聽他不再說話,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顧若回頭,才要說話,卻聽見有槍聲從右側的傳來。容也一驚,他下意識朝槍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顧若拉他一把沒拉住,忙跟著上去:「你幹什麼?」
容也頭也不回:「槍聲,聽見了嗎?我得去看看。」
他跑得飛快,顧若一咬牙,只好跟上。
穿過面前的小道就看見有一個很小的村莊,那邊停著幾輛裝甲車,但被刻意抹去了標誌,不知道是哪一方的車。
村子里不時有槍聲傳來,還有男人女人們哀嚎的聲音。
顧若跟著容也悄悄靠近,靠近其中一輛車時,顧若不經意看了一眼,隨即他的臉色大變,用力拉住容也將他往後拖了回去。
容也震驚回頭,想要質問,顧若伸手捂住他的嘴,直到被按在一個土坡后,容也才聽顧若說:「是聖戰者!」
容也的臉色大變,他當然聽說過聖戰者,他們是ISIS組織中一群專門實行自殺式襲擊的戰士。
他推開顧若的手,低聲問:「你怎麼知道?」
「IED裝置,他們慣用的炸彈。」顧若指了指裝甲車那邊,「我在阿富汗見到過。」(註:IED,簡易爆炸裝置)
才說著,有人從村子里撤出來,才坐上車,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瞬間血肉橫飛,眼前的一切幾乎頃刻間被移成平地。
容也一下子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顧若忍著難受的耳鳴,目光獃獃看著前面,有幾個戴著黑面紗的人持槍跑了出來,往隱秘處散了。
某個超級大國當初推翻了卡扎菲政權,看來真的想在敘利亞複製利比亞模式,顧若瞬間就明白那些裝甲車的歸屬了。
他按住了幾次想要起來的容也,直到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他才率先站了起來。
二人悄悄進了村子,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
正在二人嘆息著打算離開時,聽見一側的破屋裡面傳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容也和顧若對視一眼,忙沖了進去。
他們翻起床板,一個年輕的女人渾身是血抱著孩子抬頭無助地看了他們一眼,隨後的手一松,身體一軟倒下去。
顧若眼疾手快接住她懷裡的嬰兒,容也忙扯過一次的床單按住女人右腿仍然在流血的傷口,她有些驚恐掙紮起來,直到容也指了指身上無國界醫生的標誌,她才鬆了口氣,終於失去了知覺。
顧若叫了容也一聲,把孩子交給他,撩開女人的裙子,仔細檢查過後,說:「沒有射到動脈,但子彈留在體內,必須取出來,麻藥。」
容也點頭打開背包。
顧若的速度很快,縫完針,他看容也一眼,說:「我得背她走,這一路回營地不近,必須把背包都丟掉。」
容也無奈看了眼自己的醫療設備,只好點頭。
沒想到二人才出村口,「砰」的一聲,一顆子彈砸在了容也腳邊。容也嚇了一跳。顧若的臉色一變,他抬頭看見剛才撤離的聖戰者不知道為什麼又回來了!
在那人舉槍的時候,他下意識用肩膀撞開了呆立在一側的容也。
槍聲毫無意外「砰」的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