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他有點累了
唐言蹊怔了怔,揚手把手裡的袋子拎起來給他看。
「買菜。」她嘴裡還嚼著糖,吐字不怎麼清楚。
想起陸仰止以前就總教育她這個吃著東西說話的毛病,唐言蹊又放下袋子,把棒棒糖從嘴裡拿出來,字正腔圓地回了句:「剛從超市回來,碰上大減價,所以買了點菜回來給你做飯。」
她以為陸仰止聽她這樣說,也許不會太過喜形於色,但至少心情會好一點,認識到她是為了昨天忤逆了他的意思而賠禮道歉。
結果男人聽后,反而大步走上前來,冷凝的視線如繩索,緊緊扼住她的咽喉,「一整天,你就在超市呆著,哪裡也沒去?」
「去了呀。」唐言蹊頗為奇怪地瞥他一眼,理所當然道,「去分部報了個到,本來想等你師妹過來幫她一起做項目的,結果她溜達了一圈又走了。」
她眨眨眼,想通了什麼,突然問:「你怎麼了?她不會是知道我去了,專程躲著我,回去找你吵架的吧?」
陸仰止黑眸一斂,眸間流淌的墨色就這麼凝滯住,深如無光的海底,將她周圍的氧氣席捲一空。
「你去了分部。」他嗓音沉靄,字字不動如山,「做了什麼?」
唐言蹊心裡一突。
今天她和孟文山的事,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傳到他耳朵里吧……
她特意觀察過資料室的監控攝像,讓孟文山去監控室里把視頻刪乾淨了,而且電腦里也沒留下一絲一毫的更改痕迹。
只要孟文山還沒把手裡的「料」爆出去,陸仰止絕無可能知道這件事。
「說話。」陸仰止提高了聲音,目光將她絞死,冷寂的眸里蘊著機鋒暗藏的粼粼波光,「我問你做了什麼,需要考慮多久?」
唐言蹊放下手裡的東西,纏上去挽住他的手臂,臉上綻開燦爛的笑,「仰止,今晚你在家吃飯嗎?我下廚,你把相思也叫過來,我們……」
「家」這一個字重重撩撥了男人心底的哪根弦,他眉宇間壓抑的戾氣幾乎噴薄而出,「這裡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唐言蹊。」
陸仰止抬手捏住她的下頜,凌厲的眼風一瞬間掃走了她臉上小心翼翼的期待與討好。
也清楚的看到,女人褐色的瞳孔里有什麼晶晶亮的東西驟然破碎了。
他不著痕迹地深呼吸,把怒意沉澱下去,以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淡漠的語氣敘述道:「今天公司里出了一件大事,你想聽聽嗎?」
雖是疑問句,可是唐言蹊對這個男人再了解不過,他通常問出這種問題都不是為了徵詢對方意見。
自然,她也沒有拒絕的可能。
於是黯然道:「你說。」
「公司存在中樞資料庫的源代碼被人偷了。」他道。
邊說,邊緊盯著她的眼睛,氣勢摧枯拉朽,不給她留一丁點退路。
唐言蹊似是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向他,「你說什麼?」
「你需要這麼驚訝?」他冷笑。
女人皺著眉撥開他的手,「中樞資料庫在哪裡?丟的東西多嗎?能不能查到操作記錄?」
說了一半,她又想起,陸仰止何許人也,她能想出的應對策略,這一天的時間裡,他肯定早就做過了。
陸仰止望著她挑不出半點差錯的反應,淡遠的眉峰打成死結。
有上次在溫家的事作為前車之鑒,他不願再誤會她一次。
所以哪怕容鳶把所有證據拍在他辦公桌上,他還是決定先問問她的說法。
「唐言蹊,你告訴我,這件事不是你做的。」男人薄唇翕動,吐出這句話。
女人茫然看了他幾秒,撲哧一聲竟然笑出來,「當然不是我做的啊,我還能害你不成?」
——我還能害你不成?
陸仰止呼吸一窒,總覺得心裡舒暢了些,又似乎沉得更深。
「言言,你這樣說,我就信了。」
他深邃的眼光里蓄著攪不動的墨色,嗓音低沉了好幾度,「如果被我發現你騙我,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事關公司上上下下幾千號人的生計,這並非他一人的損失。
而且,競選在即,他父親就是想借著子公司上市的東風拼一把,如果公司在這時候出了任何意外……
唐言蹊提起手邊的袋子,笑得一貫的厚臉皮,「你放心啦,如果這個世界上還剩下最後一個……」她頓了頓,眨眼,「好人,那肯定是我了。」
其實她想說,如果這世界上還剩下最後一個不會害你的人。
可是想了想,又底氣不足地咽了回去。
唐言蹊把幾個大塑料袋拎進了廚房,抱怨道:「今天回來的時候沒看見劉姨,估計是家裡有什麼事,你就湊合一下吃我做的飯吧。」
劉姨。男人眉梢輕動,不動聲色道:「她以後也不會過來了,宋井請了新的阿姨。」
唐言蹊一愣,倒也不問為什麼,只是笑著打開水龍頭洗手,「是嗎?」
正好,反正那種心思太多的人,她不喜歡。
就像蘭斯洛特。
認識這麼多年了,他眼睛轉一轉她便能看出他在打什麼主意,只是先有救她於水火的恩情、後有陪她風裡雨里的親情,若不是他自掘墳墓到如此境地,唐言蹊也不想對他趕盡殺絕。
想到蘭斯洛特,她手裡的動作變慢了些,任水「嘩嘩」地流,一時也想不起要關上。
陸仰止就單手插著西裝口袋,眉宇沉靜而隱隱蓋著陰霾地望著她,似是審視。
打感情牌是唐言蹊最弱的地方。
他是親眼見過她如何大義滅親的,或許她會難過,會掉一兩滴眼淚,但什麼都無法阻擋她對一件事勢在必得的決心。
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所以,如果她回來,真的是為了報復他,大概他對她那些微末的好,也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晚上喝什麼湯呢?」虧她此刻也能認真為了晚飯打算,滿臉苦惱道,「蓮藕排骨湯還是山藥豆腐湯?煲湯需要很久的,我要先燉上才好,仰止,你喝什麼湯?」
一轉頭,看到他臉色沉峻地站在門邊。
她被他的眼神攝住,輕微地愣了一會兒,又道:「仰止?」
「嗯。」
相對無言。
氣氛有些冷。
唐言蹊抿了下唇,「你要是還有工作的話,就先去書房處理吧,源代碼被盜了,善後是不是挺麻煩的?」
她也決口不提相思的事了,看樣子他今天是沒什麼心情把女兒接來和她一起吃飯。
況且——
「這裡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唐言蹊。」
女人毫不意外地安靜垂眸,淺笑,「我做好飯叫你。」
陸仰止卻道:「沒什麼需要善後的。」
她怔。
「目前還不知道對方的目的。」陸仰止漆黑的眼睛深邃高遠,遼闊如夤夜的天幕,看不清,也看不透,「他也暫時沒有任何行動,我們只能等。」
「這麼被動?」唐言蹊洗著菜,也不看他,隨口像是敷衍地說道,「不像是你的作風。」
「你說,他會把這些東西放出去嗎?」他把玩著口袋裡的鑰匙扣,斂眉,眼裡閃過一絲凜冽,「如果會,又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唐言蹊切著菜,沒抬頭,「如果是我的話,也不會這麼草率就把自己逼進死胡同里。」
男人濃眉略略一揚,「哦?」
「得罪你是最後一條路,若非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選擇這條路的人大概都是腦子進水了。」女人邊說邊打開了爐灶,盛了清水、料酒將排骨浸進去,「假設他腦子沒問題,也和你無冤無仇的,那麼單純為了利益,他應該選擇把那些源代碼拿回來賣給你才對。」
陸仰止眸色深沉,不置可否。
「畢竟陸三公子人傻錢多——不是,我是說,」唐言蹊嘴一瓢,趁他沒做出什麼反應,趕緊正了臉色補救,「嗯,有錢有勢,揮金如土,也不在乎這點錢。」
男人勾唇,笑意不達眼底,「那倘若那人和我有仇,就恨極了我呢?」
唐言蹊鄙夷地覷了他一眼,「你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哪來那麼多仇家?」
「我是做過不少虧心事。」他走到她身邊,視線定定地望進她眼底,一字一頓道,「但是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我不曾辜負過她一次。」
唐言蹊手裡的刀一滑,切蔥的鋒刃險些就切過她的手指。
「不論她今天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什麼。」陸仰止繼續道,「在公司沒有切實損失之前,我也不會把她怎麼樣。」
他說完,轉身欲上樓。
唐言蹊閉了下眼睛,聽著那邊鍋里「咕嘟咕嘟」的沸水翻滾。
陸仰止還沒邁出幾步,身後就傳來女人輕渺沙啞的聲音:「陸仰止,把第二冊書給我吧。」
他唇線輕壓,眼裡碾過重重的陰沉,下一秒恢復無形無色,「第二冊,你準備拿什麼來換?」
回過頭正好看到她垂著眼帘,睫毛纖長,臉上表情很淡,「和上次一樣,可以嗎?」
她失了一個蘭斯洛特,多了幾個不知身份的敵人。
如今,再培養臂膀的計劃,迫在眉睫。
陸仰止卻眯著眼睛回憶,曾幾何時,她說過她並非為了一冊書而情願委身於他。
不過他已經懶得去思索這話里的真假。
他有點累了。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