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很擔心我?
男人的臉色緊繃了些許,似乎想開口說什麼,可唐言蹊沒給他這個機會,又拉聳著眼帘睡過去了。
車廂里的氣氛一下子沉冷許多,連司機都感覺到了女人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給陸總的心情帶來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怯生生透過後視鏡想看看這到底是何方神聖,視線還沒瞄到女人嬌憨的睡顏上,就被陸仰止一個幽深的眼神嚇得背上涼颼颼。
司機趕緊收了心思,挺直腰板專心開車。
……
工程部一如既往的安靜,好像裡面的都不是活人而是機器。
唐言蹊打了個哈欠走進去,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又一個包裝精緻的蛋糕盒擺在桌面上。
她怔然抬頭看向宗祁的座位,空空如也,他依然沒來上班。
伸手打開了蛋糕盒子,端詳許久,還是嘆了口氣,懨懨推到了一旁。
開過早晨的例會,David就被馮總工程師叫走了,據說還是那項關乎公司未來發展的大項目,只是眼下宗祁不在,少不了又要從工程部里選個人出來。
唐言蹊端著茶杯剛要路過門口,就被馮老叫住,「你。」
唐言蹊左看右看,周圍只有她一個人,她指指自己,「我?」
馮老恨鐵不成鋼道:「宗祁這小子,本來前途無量,誰知道前幾天我稍微沒看住,不知道怎麼他就把陸總得罪了,結果陸總放了他長假讓他回家反省,短時間不會回來了。你和他關係好,私下交接一下進度,替他把這個項目做完。」
唐言蹊一怔,「得罪陸總?」
宗祁這種草包慫蛋,連和陸仰止目光對上片刻都恨不得能嚇成半身不遂的主,他會得罪陸仰止嗎?
是他又長本事了,還是陸仰止又……
女人白皙的手指摩挲著杯壁,若有所思。
須臾,她靦腆一笑,「馮老,我只是個新來的,這麼重要的項目您讓我去,有點太抬舉我了。」
馮老睨著她。
旁人許是不知,可他在她來應聘的那天就親眼見到她是如何在三分鐘之內破譯了酒神的病毒的。
而且那天ES的蘭總也敗在她手裡……
不管這兩件事是不是巧合,這個女人的實力背景都不容小覷。
他需要親自探查一番,否則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新來的怎麼了?」David在旁邊說風涼話,沒人比他更希望看她出洋相,「我們陸總當年也是半路出家,現在還不是成了業內的傳奇?」
唐言蹊還沒再開口,馮老便皺眉打斷道:「行了,就這麼定了,宗祁回來之前,他所有的工作由你接替。」
那一瞬間,唐言蹊想,其實她還不如聽陸仰止的,留在家裡躲清閑。
好歹,不用見到他。
不像現在……
茶水裊裊的清香氤氳進鼻息,杯身燙得她手心紅得厲害。
她卻恍若未覺地發了會兒呆,再回神時馮老已經離開了,只剩下David滿臉戲謔地倚在門上看她。
「你不是一直狂得很嗎?」他問,「怎麼沒了宗祁,跟丟了魂兒一樣。」
唐言蹊抿了口熱騰騰的茶,唇齒間茶香溢滿,她無波無瀾地瞧著他,「宗祁為什麼會得罪陸總?」
David笑得更深了,「他為什麼會得罪陸總,你不知道?」
唐言蹊條件反射般顰起了眉梢。
聽David這話的意思,她應該知道?
腦海里滾過一道驚雷,她驀地回憶起那日去陸家「偷書」時,陸仰止意味深長的一句話——
「我不太喜歡從我床上下來的女人轉眼就說要去調教別人。你最好注意著點,別讓宗祁以什麼其他理由被我開除。」
唐言蹊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陸仰止來真的?
「讓開。」唐言蹊放下茶杯,單手將David從門邊推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陸仰止翻閱資料的時候,總裁辦半透明的玻璃門驟然被人打開。
他坐在大班椅上,指尖還點在資料的頁腳準備翻頁,聽到這一聲動靜,不悅地抬眸掃過去,眸光間裹著一層冷意,「不會敲門?」
說完這番話,卻忽然又看清了門外那道略顯清瘦的身影。
黑玉般的瞳孔里閃過微末的意外,他起身走過去。
邊走邊看到唐言蹊身後匆匆追上來的助理秘書,「陸總,實在是抱歉,我沒攔住這位……」
他揮手,沉聲道:「沒事,你出去吧。」
秘書一驚,訝然看了眼擅闖總裁辦的女人,又看了眼一旁深沉大氣的男人。
她原以為陸總會大發雷霆的,怎麼此時看上去,卻也沒她想象中那麼生氣?
「出去。」男人漠然啟齒,吐出同樣的兩個字。
秘書打了個寒顫,今天總裁身邊的首席秘書宋井不當值,秘書辦臨時派她來這裡盯著,可她哪有宋秘書了解陸總啊?
偏偏他多數時間還是一臉不顯山不露水的諱莫如深,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就像瀰漫著一層陽光都穿不透的霧瘴般,讓人完全無法窺見他的喜怒。
伺候這樣的老闆,她每秒鐘都有種飯碗要砸的錯覺。
她再也不敢多想,慌忙掩上門出去了。
……
陸仰止收回視線,強壓下語氣中的僵硬,換成他不怎麼擅長的溫和,對著面前的女人道:「怎麼過來了?」
唐言蹊沒廢話,開門見山地問:「宗祁呢?」
她很直白坦然地盯著他,因此陸仰止很輕易能察覺出她姿態中強硬的質問。
他表情淡了些,「他家裡有事,我放了他的假。」
「家裡有事?」唐言蹊荒唐的笑出聲,只覺得這男人還真是從來不把情緒寫在臉上,就連撒謊都平靜得與尋常無異,「我怎麼聽說是因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所以被放了假?」
陸仰止低眸,漆黑無底的瞳孔圈住女人連怒意都十分明媚驕縱的臉蛋,語調不變,「這樣說,也沒錯。」
他確實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陸仰止你幼稚不幼稚!」唐言蹊簡直忍無可忍,「是不是我身邊只要有個和我走得近的男人,你就看不下去非要要做點什麼?」
對墨嵐如此,對宗祁亦然。
陸仰止淡然與她對視了幾秒,伸手摸上她的臉頰。
那手感熟悉得像上輩子的事情,陸仰止的嗓音都跟著低了幾個度。
「你看,言言,其實我對你的心思你都懂。」
唐言蹊震了震。
「你卻總是在自己騙自己。」他湊近她一些,眸如黑玉,又像一塊有著巨大吸引力的磁鐵,吸附著她的目光,「既然相信我能為了你吃這種醋,為什麼還要懷疑我對你的心思?」
她的心如同剎那間被兇猛的海浪掀翻了個跟頭。
穩住在海浪里飄搖的心思,唐言蹊打掉他的手,更冷銳地望住他,「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在問你宗祁的事!」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陸仰止抬高視線,不冷不熱地看過去,「誰?」
「陸總,是您約的人。」外面秘書的聲音傳來。
「讓他們進來。」
唐言蹊心裡亂成一團,緊緊閉了下眼睛。
她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這麼不冷靜。
光是聽說宗祁被「休假」了,她就敢肆無忌憚闖到陸仰止面前來鬧脾氣。
是仗著他這兩天對她格外的寬厚縱容,所以愈發無法無天了嗎?
唐言蹊咬著牙,硬邦邦道:「陸總有客人的話,我就先……」
陸仰止已然坐回了椅子上,微闔著眼瞼,語氣淡然得風波未起,「你留下。」
唐言蹊一愣的功夫,外面的人便陸陸續續地低頭走了進來,「陸總。」
她看過去,竟是幾個作醫生打扮的人,手上還拎著醫藥箱,更誇張的是身後還有幾名保鏢將各種複雜的儀器推進了總裁辦。
唐言蹊心中一擰,幾分不祥的預感湧上來。
明知自己不該問,卻仍下意識地看向陸仰止,目光很深,很複雜,「你的手……」
難道惡化了?
聽到她這樣問,座上的男人撐著額頭,薄唇微不可察地輕輕一彎。
「嗯,廢了,你不是知道?」
唐言蹊看到他這副氣定神閑事不關己的樣子就覺得心中窩火。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只是因為他的手臂是為了救她而傷,所以她才這樣在意。
她也告訴自己,這些在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通這一層,她幾步跨上前去,拉過他的右臂,明艷又白凈的臉蛋冷得能結霜,語氣亦是相當不善,「陸仰止,反正你也不肯聽醫囑好好在家休息,請這麼多醫生來又有個屁用!他們說得再多也都會被你當成耳旁風!」
說著,她已經不由分說地扯開了他的西裝外套。
秘書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家總裁坐在椅子上被一個她從沒見過的女人動手動腳。
而他本人,仍是一派從容不迫、巋然如山的沉穩,眉目間沒有半分要生氣的徵兆。
更詭異的是,唇邊卻似乎……噙著一抹笑?
忘了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人類雖然是群居動物,但依然有著極強的領地意識,大多不喜被陌生人靠得太近。
可是她們那位每天恨不得把「生人勿近」四個大字貼在臉上的陸總,居然就這麼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自始至終,俊臉的輪廓動都沒動一分。
幾位醫生面面相覷,彷彿要說話,被男人不經意間一個漆黑無物的眼神掃過來,趕忙又閉了嘴。
唐言蹊脫掉他的外套,剛想扔在地上,又想起昨天扔了他一件衣服,他揪著她不放的事,咬唇將他這件西裝丟在了辦公桌上。
然後又伸手去解他的襯衫扣子。
秘書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她這是目睹了什麼場面啊。
陸總在她們心中,向來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信仰。
他每日西裝革履、衣冠罄然地路過公司的大廳,一張丰神俊朗的面容上從來就沒有一絲能讓人琢磨透的表情,總是或嚴苛或冷淡,從任何人面前經過時,連目光都不會斜一下。
可,那已經是所有員工離他最近的時刻。
這樣的他,竟然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當眾扒了衣服?!
陸仰止對秘書眼裡的驚愕似有感知,眉心一蹙,大掌捉住了唐言蹊還要繼續解他扣子的手,「好了。」
「你不換藥嗎?」唐言蹊掙開他的手,僵硬道,「讓我看看你肩膀上的傷。」
她滿腦子都是那日在酒店裡,陸仰止自己舉刀扎進自己血肉里的一幕。
畫面何其殘忍,可他卻沒有喊一聲疼。
只反反覆復、擲地有聲地重複三個字:別碰她。
……
——你看,言言,其實我對你的心思你都懂。
——你卻總是在自己騙自己。
久違的心酸如漲潮的水,漫上心房,在她反應過來時,已經酸到了鼻尖。
唐言蹊後退了一小步,撇過頭,冷聲道:「醫生都來了,我就回去上班了。你如果堅持不住的話,回家休息。」
陸仰止道:「醫生都來了,你就更不能走了。」
唐言蹊不明所以地瞧著他。
只聽一旁的醫生擦了擦汗道:「陸總其實是……約我們來給您做檢查的。」
唐言蹊愣住。
眼前,是陸仰止被她解了兩顆扣子,露出鎖骨與結實健朗的胸肌的場景。
還有他似笑非笑,打量著她的目光。
唐言蹊頃刻間覺得一片紅雲從天而降,灌得她整張臉都宛如煮熟的蝦子,「你——」
他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不願意在家裡檢查,那就在這裡。」
醫生也很無奈。
把設備器材大老遠搬到這裡來,有錢人還是腦迴路清奇。
去一趟醫院能耽誤多少事啊?
可是約他們來的男人在電話里卻道:「她不喜歡去醫院,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我派車拉到辦公室來。」
唐言蹊冷靜了片刻,倏爾定定望向他肩膀上還沒拆掉的繃帶。
一字字道:「所以你的胳膊沒事,你在騙我?」
陸仰止天塌下來都不會皺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言言。」
他怎麼忘了,同她不喜歡被利用被說教一樣,她也痛恨被人騙。
他並非故意騙她,臂膀上的傷勢,確實沒有太大好轉,也到了該換藥的時候,只是……
看到她明明在同他賭氣,卻又為他擔心的模樣,他心裡很受用。
「陸仰止!」唐言蹊拾起桌上的西裝就扔在了他身上。
那手工西裝的布料很厚實,直接砸在他身上——還是右臂上。
男人痛得悶哼了一聲,俊朗的額頭上滲出几絲冷汗。
唐言蹊冷眼睨著,不帶絲毫憐憫地諷刺道:「你還在裝?耍我很好玩是嗎?你猜我還會不會再上你一次當!」
「言言。」他嗓音有些沙啞,可低沉久了,倒也一時間分辨不出來,「我沒想騙你。」
唐言蹊深吸了口氣,莞爾輕笑,「是嗎?沒想騙我,那就是傷勢真的惡化了,手真的廢了,請這些醫生來真的是來給你治病的?」
她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往外走,「那就麻煩各位好好給陸總看看病吧,我就不打擾了。」
秘書親眼看著自家老闆的臉色在她說完話的一秒之內被落下的陰霾籠罩。
他起身,鷹眸巡過全場,厲聲道:「都給我滾出去!」
一群人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陸仰止伸手扣住了還沒來及離開的女人,「言言,不鬧了,嗯?」
唐言蹊覺得自己今天一早脾氣大到不行,宗祁的事情還沒解決,他又給她來這一出。
她握緊五指,掙開他的懷抱,回頭很冷漠很冷漠地面對著他,「我鬧?我是幼稚到和你徒弟吃醋了,還是裝病看你笑話了?」
她扯了下唇,笑得涼薄,「有些事情不能拿來開玩笑,你知不知道?」
陸仰止深寂的寒眸鎖住她的臉,喉結上下滾動,「你這麼生氣,不是因為擔心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