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倒是懂事
陸仰止沒再說什麼,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庄清時替他掖好被角,溫聲道:「那你再休息一下,我出去給你買點吃的,護士過會兒來換藥。」
沒得到男人的回應,庄清時皺了下眉,心中有個直覺——他並不是累得不願意開口,而是,他似乎在因為什麼事情心情不好。
想到這一層,她眸光略略一沉,輕手輕腳地退出了病房。
……
樓下的病房裡,唐言蹊望著手上白花花的紗布,動作緩慢地攥了下拳頭。
紗布上頓時又滲出了殷紅的血色。
一旁削蘋果的宗祁一見就變了臉,驚呼著撲上去:「祖宗,你消停點行不行?」
第四次了。
唐言蹊懶洋洋地擺了擺手,「年輕人要穩重,別老大驚小怪的。」
宗祁翻了個白眼。
按理說,尋常女人在差點被人侮辱又差點喪命的鬼門關走過一遭之後,肯定都嚇得不輕,再嚴重的,產生心理陰影都有可能。
她倒好,還是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在意。
一開始宗祁和醫生一樣,都以為她是遭遇此劫,性情大變,所以在人前粉飾太平。直到她生龍活虎地把他送來的補品翻了個遍,最後一臉老大不高興地拍了下桌子,怒喝:「老子要的乾果呢?」
宗祁望著她手心崩裂的傷疤,「……」
很好,還是正常的。
他三番五次地試圖勸她,醫生說為了防止傷口發炎,最近不能吃乾果。
結果祖宗拉著一張臉,怎一個不高興了得,「讓你買你就買,吃壞了算我的。」
後來醫生果然就急了,「你這手要是不要了?」
唐言蹊嗑著瓜子,斜眼瞟他,「樓上有個姓陸的病人你知不知道?」
醫生沒好氣,「知道。」
唐言蹊立馬湊上前,「他醒了沒?」
「你別亂動了我就告訴你!」醫生忍無可忍。
女人這次倒聽話得很,乖乖坐在椅子上伸著手讓他包紮。
就是眼睛晶晶亮的像只要吃骨頭的狗狗,「那他到底醒了沒有啊?」
醫生瞥她,「沒有,危險期都沒過。」
唐言蹊怔了下,眼神很快就沉入了黯淡無光的海底。
過了幾秒鐘,她問:「什麼時候過?」
「不知道。」醫生道,「人家未婚妻都沒問這麼多,你倒是比她還上心。」
唐言蹊不說話了。
眼下已經是她的傷口第四次開裂了。
醫生進門的時候額頭青筋直跳,唐言蹊笑眯眯地還沒開口,醫生便截斷她:「醒了,醒了!剛醒!別問了!」
唐言蹊打了個哈欠,自覺地把手伸過去,「辛苦你了。」
醫生對她不走心的道謝很是嗤之以鼻,「你要是還知道辛苦倆字怎麼寫,就別給我找事了。」
醫生走後,宗祁瞧著她,開口問:「你擔心他?」
「擔心他的人夠多了。」唐言蹊洒脫地靠著床頭嗑瓜子,「不差我一個。」
「可你還是擔心他。」
唐言蹊眯著眼眸瞧過去,一隻瓜子皮扔他腦袋上,「我說你小子不好好看書,天天凈琢磨我,出息呢!」
宗祁把蘋果削好放在她身旁的玻璃碗里,平靜道:「祖宗,這事情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不用琢磨。擔心陸總就上去看看他,兩步樓梯的距離而已,你傷的是手又不是腿。」
唐言蹊聞言,卻真偃旗息鼓了一陣子。
而後緩緩閉上眼睛,聲音比方才啞了些許,「你要是對某人有所虧欠的話,大概也不會想見他。」
「那是不敢,不是不想。」宗祁出聲糾正。
唐言蹊笑了,掀開眼皮,「懂的還挺多。」
她道:「可是有些人啊,就像個漩渦,你離他越近,被卷進去的風險就越大。」
宗祁把蘋果遞到她面前,「如果你早就認識陸總的話,應該聽說過唐家大小姐的事。」
唐言蹊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動手去接。
「我聽說過她挺多事的。」女人表情誠懇,「你說的是哪件事?」
「她倒追陸總的事。」宗祁道,「那時候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可是她一意孤行,最後還是成了明媒正娶的陸太太。誰說她不是被卷進去的?她可以說是被漩渦吞噬掉的人,但你要問她后不後悔當年拚命嫁給陸總,我想她的回答應該是——」
「不後悔。」唐言蹊輕輕道。
「所以啊。」宗祁一拍大腿,「人家也姓唐你也姓唐,你怎麼就這麼慫呢?」
「是啊。」唐言蹊煞有介事地點頭跟著附和,「人家也姓唐我也姓唐,你怎麼就這麼蠢呢……」
說完她便放下盛著蘋果塊的玻璃碗,輕飄飄地出了病房門。
徒留宗祁一個人在原地怔愣。
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
難、難道她就是——
……
唐言蹊出門,安安靜靜等在電梯前。
過了半分鐘,一架電梯從樓下升上來。
庄清時上了電梯直接按下七層,沒想到電梯在六層還停了停。
兩扇門向旁邊撤開的同時,門裡門外的人都怔了怔。
唐言蹊反應還算敏捷,面無表情地伸手進去,替她按下關門鍵。
庄清時也回過神來,忙擋住門,黑白分明的眼瞳卻隱隱有幾分晦暗,「你不上來嗎?」
「太擠,我等下一班。」唐言蹊皮笑肉不笑。
電梯里明明只有庄清時一個人。
對方深吸一口氣,撩了撩波浪卷的長發,紅唇一彎,那弧度精緻得分分鐘將唐言蹊這個傷口裂了四回、病容憔悴的模樣比了下去,「你我去的都是同一個地方,何必分兩次走?」
她都這麼說了,唐言蹊也懶得再矯情。
反正這架電梯不走,她再按上行鍵也不會有其他電梯過來。
也不知道是國民女神的氣場太強大還是怎麼,一進電梯唐言蹊就有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還是庄清時先發奪人開了口:「你要上去看仰止嗎?」
唐言蹊以關懷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庄大美人已經知道我和你要去同一個地方了,還問?」
庄清時也不客氣,冷笑,「去道謝嗎?你是該好好謝謝他,像他這麼重情重義的男人不多了。」
唐言蹊勾唇,原本就削瘦的臉龐,經過流失血液和營養,更顯得下巴尖細,「啊,那我真是感動,庄小姐覺得我該怎麼感謝他呢?以身相許怎麼樣?」
庄清時覺得這女人從小到大唯有氣人的本領是一流的,三兩句就能把人說得火冒三丈,「你每天惦記著別人的男人不累嗎?」
唐言蹊瞧著手上的紗布,眼神晃都沒晃一分,「那你讓他少管我的閑事呀。」
見庄清時不吭聲,只是精緻美麗的一張俏臉倏地就黑得像鍋底,唐言蹊忍不住輕笑出聲,「做不到嗎?」
她淡淡平視前方,不知道這電梯怎麼行駛的這麼緩慢,「你自己的男人自己管不住,怪得著別人了?」
女人嗓音溫涼靜斂,像泉水般清澈明晰,卻又彷彿揉著些細小的砂礫,扎著人的心,「當年你和他苟且的時候,我也沒low到跑到你面前去挑刺找茬的地步。怎麼庄小姐現在堂堂一個未婚妻,反倒落魄得像個嫁不出去怨婦呢?就因為他捨命救了我兩次,讓你這麼恐慌嗎?」
「可笑。」庄清時這麼說著,臉上卻分毫笑意都沒有,反而攥緊了手裡的塑料袋,指甲幾乎在袋子上戳穿一個洞,「你別以為仰止捨命救過你兩次就能證明什麼,他親口告訴我說,任何一個負責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不是因為你唐言蹊有多特別。」
唐言蹊歪著頭,「是嗎?」
「他還說,這件事不準傳到外面去,讓任何人知道。」庄清時緊盯著她的雙眼,不放過任何一點情緒的變化,「因為他救了你的事情傳出去會讓我難做。他不想讓別人對我議論紛紛,更不想我被那些流言蜚語傷害,所以把整件事都壓下來了。」
唐言蹊的眸光微微一僵。
這細小的波動沒有逃過庄清時的觀察,她冷笑一聲,「他救了你又能說明什麼呢?救你,只是在不損害我的基礎上的舉手之勞。如若有一天你的存在威脅到我,你看看陸家還會不會容你!」
「被承認的永遠是我,被優先考慮的永遠是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你唐言蹊跟我一比,什麼都不是。」
對方每個字都彷彿斷在她的氣管上,讓唐言蹊頃刻間有種溺水般無法呼吸的錯覺。
幸好,電梯門隨著她的話而打開。
大片大片的空氣湧進來。
庄清時甩手離開,唐言蹊卻還站在電梯里發獃。
她的雙腳灌了鉛一樣沉重,想邁卻根本邁不動。
不知怎麼就想起那天在山上發生的事。
她冒著生命危險將最後一份生機推給了庄清時,而後陸仰止在山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沒有問她一句傷口疼不疼,感覺怎麼樣,卻怒不可遏地指責她不該對庄清時下如此狠手。
唐言蹊猜也能猜到庄清時究竟動了什麼手腳才讓他那樣以為。
只是冷靜睿智如陸仰止,竟然也有分辨不出是非真假的時候,也有被表象蒙蔽的時候。
果然是關心則亂嗎?
以她對陸仰止的了解,這個男人看似不近人情、性子冷漠,其實要想追到他,辦法卻簡單的很——
就是放下臉皮、鍥而不捨。
她做了幾個月便做到了。
庄清時呢?
她不在的這五年裡,庄清時是不是早已經變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個人了?
唐言蹊望著不遠處高級病房的門,只覺得腳下幾步路,是她窮極一生也走不完的遙遠。
庄清時卻扶著門把手,燦若蓮花地沖她回眸一笑,「那我先進去了。」
「誰在外面?」一道沙啞低沉的嗓音淡淡響起。
隔著稀薄的空氣,輕而易舉擊穿了唐言蹊的心。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縮了下,觸電般,很快又恢復正常。
庄清時回過頭,拎著清粥小菜走進去,安放在床頭柜上,優雅地笑道:「是唐言蹊,她說你救了她的命,要好好感謝你。」
男人不冷不熱地望著她,黑眸里擴散開很清冷的墨色,淡而無痕,「讓她進來。」
「醫生叮囑過,你傷口還沒癒合,不能見太多人,萬一感染了就糟糕了。」庄清時慢條斯理地勸他。
男人不為所動,「無妨,讓她進來。」
庄清時皺眉,「仰止……」
「要我說第三遍?」
她咬了下唇,「好,我去叫她。」
說完邊轉身又將病房的門拉開。
樓道里空空蕩蕩的,電梯不知何時又已經降回了六層。
庄清時嘴角微微翹起,回頭,遺憾道:「估計她也怕打擾你休息,就讓我代為轉達,現在人已經走了。」
男人眉峰重重擰起,目光里透出莫可名狀的厲色,一雙寒眸如同被冷水浸泡過的黑玉,冰涼徹骨,「她倒是懂事。」
庄清時剛要說什麼,手機突然響了,她接了個電話,臉色漸漸變得為難,「好,那我儘快回去。」
「仰止,劇組有急事,我晚點再來看你。」她將手機放回兜里,美眸一掃床頭柜上的粥,「這粥……」
「我自己可以。」他頷首道,「你去吧。」
待庄清時走後,病床上的男人望著還在不停滴答的點滴,忽然面無表情地伸手扯斷了輸液管,而後起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