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溫淺,你若是死了……
當溫淺倒下去的那一刻,周遭原本嘈雜的聲音彷彿都無所遁形了一般,聽不到刺耳的剎車聲,聽不到路上行人的驚聲尖叫,整個世界安靜得好似只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聲。
她睜著眼睛愣愣地看著頭頂的陽光,正午的光線清亮得有些刺眼,刺的她微微眯起眼睛,想要伸手去擋一擋這刺目的陽光,可奈何就連抬起手臂的力氣也沒有。
入秋後,枝葉褪去了原先的翠色,只餘下一片枯黃,慢慢地,在她眼前一點點落下……
原來螻蟻始終還是螻蟻,會被人輕而易舉碾碎在腳邊。
明明是正午,她的身子卻越來越冷,呼吸愈漸困難,胸腔內好似溢滿了血腥味,再感受不到絲絲暖意。
枯葉最終落在她身側,喪失最後一絲微薄的生機。
她閉上好似千斤重的眼皮,再也聽不到,再也看不到……
……
在醫院門口出的事,醫院的醫護人員緊急出動立刻將傷者進行搶救。
榮竟何聽著身後的嘈雜,轉身望去的時候也只看到了一堆醫護人員匆匆離去的背影,絲毫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的眼皮微微跳動,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抓著一個急診室的護士便問:「怎麼動靜怎麼大,出什麼事情了?」
護士著急進去,匆匆解釋說:「就在門口出的事,貨車司機也不知道怎麼開的車,一下子傷了五個人,情況最嚴重的還是個孕婦,流了那麼多血滿地都是,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會怎麼樣。」
說完,護士就匆忙離開。
榮竟何捏著自己的眉心,有種遍體生涼的感覺。
孕婦,滿地的血,孩子……
榮竟何在心裡祈禱,那人不是溫淺不是溫淺,一定不是溫淺!
他立刻轉身跑向手術室,怕是別的同事看見了,也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榮醫生,早就沒了那份冷靜自持。
剛沒到手術時,榮竟何就聽著有護士高聲大喊,「快,聯繫病人家屬!」
有人拿了遺留在現場的手機給聯繫人中的家屬那一欄打了電話。
前後的時間沒有多少,榮竟何等不下去了,他焦急地問其中一個護士:「裡面那個孕婦叫什麼名字?」
「不久剛在程大夫那做的檢查,包里有單子,叫溫淺。」
榮竟何腦子裡懵了下,他匆忙喊道:「她是特殊血型,快聯繫血庫!」
實則溫淺被送進手術室的時候早就已經沒了意識,很久的以後,她聽榮竟何提起這一幕,都覺得像是不可思議。
據說,對她一向不管不問的父親溫霖生,在這生死一線時竟然也會匆匆趕來醫院。準備在病危通知單上拿筆簽字時,手是在抖的。
據說,她父親前腳到醫院,還未簽上字,霍聿深就已經到了。
據說,最終在病危通知單上簽字的是霍聿深,以她丈夫的名義。當時,他眼底的猩紅震懾了在場很多人,就連常年跟在他身邊的周衍正,也從未見過這樣的霍先生。
溫淺這算是半隱的婚姻,再也瞞不下去,卻沒層想到,是在這樣危機的時刻。
不過這些都只是后話罷了。
彼時,手術室前的紅燈依舊大亮。
他卓然立在走廊的一頭,襯衣筆挺襯得他修長的身形,低垂的眼睫似是蒙著一層霧,掩去了他眼底的深邃,也掩去了近乎噬人的沉冷。
周遭一切陳設彷彿和他無關,這些外界的紛擾都像是與他隔絕開來。
或是有醫護人員都在想,這全然不像是妻子生死不明時,丈夫應該有的反應。太冷靜,冷靜得不像是尋常人。
只是在偶有醫生護士從手術室里出來時,霍聿深的目光會隨之往那看去,依舊是沉如深海。
溫霖生在一旁等的時間很長,此時他站起身走到霍聿深面前,質問道:「我家小女和你,是哪來的婚姻關係?」
聞言,霍聿深的眼皮都沒抬起,沉默。
連榮竟何和周衍正兩人都看出來,他現在的情緒已經低到了谷底,這個時候哪有人敢上前去和他說什麼。
可出人意料的是,半晌后,霍聿深抬眸對上溫霖生的視線,平靜地開口:「溫先生,如你心裡所想,溫淺是我妻子。」
溫霖生的神色間寫滿震驚之色,他以前千方百計的想讓江老先生給他們家大女兒與霍聿深牽線,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個不起眼的小女兒,竟然這樣不動聲色的地變成了霍聿深的妻子。
一時間很難消化這件事情。
霍聿深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沒開口,身後的人說什麼他也沒去理會,只是微蹙著眉心緊盯著那盞依舊亮著的紅燈。
溫淺,你若是死了,甘心嗎?
……
一場手術持續了十幾個小時,溫淺在重症監護室里,一躺又是好幾天。
在這些時日裡面,霍聿深又斷斷續續地簽了好幾回字,他的耐心一向不好,到最後他乾脆拒絕簽字,神情冷的讓周圍的人都不敢靠近。
最後還是榮竟何勸說,他才簽了字。
肋骨斷裂刺傷肺葉,雙腿粉碎性骨折,包括肚子里那四個月大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只是在這樣嚴重的情況下,還能保下一條命,已經是一件在幸運不過的事情了。
溫淺是在轉入普通病房的三天之後,才徹底醒過來。
從百葉窗透出的光線使得加濕器上水霧清晰地像是粒粒分明,適應太久黑暗的人,驟然見到光明,一下子有些受不了而微眯起眼睛。
只是從百葉窗的縫隙里透出來的光線就是如此明亮,那窗外的陽光該是何等明媚?
溫淺渾身軟的沒有一絲力氣,心裡卻只有一個念頭,活著的滋味好過一切。
護士見她醒了便圍過來檢查,沒多久病房內湧入了幾個醫生,檢查這個檢查那個。而她沒醒多久,又一次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過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均是長長的鬆了口氣,總算脫離了危險。
……
溫淺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百葉窗被卷上去,她一睜眼,就能看到遙遠的天際那大片的如血夕陽,在天幕的盡頭是深藍深灰,而那抹夕陽透出雲層,燒的火紅,燦爛而又蒼冷。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走過來,修長的手指拉下了百葉窗,也阻擋住了她的視線。
繼而男人寬厚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聲線沉沉道:「閉著,別看強光。」
霍聿深的掌心染著微微涼意,她的眼睛卻越來越熱,越來越濕,慢慢的有溫熱的液體從她的眼角處滑落,隨著他的指縫落下,繼而隱沒。
溫淺的喉間乾澀的生疼,她說不出話來,卻就是止不住從眼角不斷溢出的眼淚,明明她不是愛哭的人,可此時此刻,清晰地覺得有一樣東西從她身體里消失……
那種疼痛刺的她透不過氣來,比渾身任何一處遭受的傷痛還要疼上千倍萬倍。
她喉間輕滾,好半晌才終於用沙啞的嗓音問:「霍聿深,孩子是不是沒有了?」
男人也沉默著,稍帶粗糲的指腹摩挲著她的眼角,將那些濕熱的眼淚一點點拭去,只不過好似永遠止不盡似的。
「你還年輕,現在只要把身體養好。」
聞言,溫淺伸手拍開他的手,將臉偏向一邊,緊閉著眼睛不去看他,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霍聿深看不見她的神情,可那隱隱的低泣聲傳入他的耳中,竟然從未發覺是這般鑽心。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轉身留給她一個私人空間,在護士來的時候仔細叮囑了兩句。
直到很久之後,病房內又只剩下霍聿深和溫淺兩人,靜的只能聽到各自雙方的呼吸聲。
就在霍聿深以為她是又一次睡著了,悄然抓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準備起身離去,卻不想她的聲音在身後安靜地響起……
「霍聿深,那天上午你去了哪呢?」溫淺睜開眼睛看著他的背影,當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也會訝異於自己竟然也會說出這總矯情的話,可她忍不住,心裡有不知道多少的思緒糾集著,找尋不到一個出口。
還沒等到霍聿深回答,她便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那天醫生又讓我聽了次胎心,B超單上面也可以看到她的小手腳,你要是在,就能看到她最後一次……」
霍聿深的眼底越來越冷,那天在醫院裡時,榮竟何也曾質問他,到底孰輕孰重?
倘若他不走,而是留在溫淺身邊陪她做完這次產檢,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一次的事故。
除卻五年前那樁事情,這是霍聿深第二次感覺到虧欠。
拋開所有不說,她是他結婚證上的那個人,也是他孩子的媽媽,孰輕孰重,就算是個常人也能分清了。
霍聿深走回病床邊上,大手落在她的發頂,像極了她平時哄小六的那個樣子,輕撫她的發。
「先睡一覺,我在這陪你。」
溫淺沒力氣和他爭執計較,她試著動了動自己的腿,一下子鑽心的疼的她臉色煞白如紙,雖是這樣,可她卻慶幸還好自己這一雙腿還有知覺。
這一切霍聿深看在眼裡,並無言語。
連著幾天的晚上,霍聿深都在這裡陪她。
重傷初愈,再加上小月子,她的恢複比預計的要慢上很多。
四個多月的孩子流掉,對母體的傷害很大,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她的臉上也沒多出什麼血色,在懷孕期間就沒見長肉,此時更是在短短時間內瘦的離譜。
日子一天天過去。
晚上,她試著伸手去夠桌邊的水杯,然而還沒夠到,霍聿深走過來將床搖起,又在她後背添上兩個枕頭,讓她能稍稍舒服些靠著他。
最近這些時日里,溫淺從來不會拒絕他的好意,就這他遞來的水杯小口喝了兩口。
兩人之間的話很少,甚至待在一起的時間裡,經常她只會說上一句謝謝。
霍聿深也不介意,知道要給她一些自己的療傷時間。
他不放開她,她也就這樣靠著。
兩人明明是最為親密的姿態相擁在一起,可這裡面的距離,早已變成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房間裡面很安靜,靜得能清楚地聽到兩人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
溫淺扯了扯他襯衣的袖子,出聲說:「你回去吧,小六一個人在家裡這麼長時間,他會怕的。」
「他在竟何家裡。」他沉聲說著,見溫淺皺眉,他又解釋著說:「我沒和小六說這件事,他不知道。」
「有心了。」溫淺一直在想,倘若她這次沒挺過來,就再也沒機會看看小六,也不知道他以後會過什麼樣的生活,也不清楚他若是知道她不在了,會不會難過的哭?
好在,沒事了。
後來,等溫淺能稍微扶著點東西下床時候,天氣已經轉冷下來。
榮竟何看了看她打著石膏的兩條腿,目光又停留在越發尖細瘦削的下巴上,搖了搖頭說道:「真不知道你吃的東西都去了哪裡,之前就沒見你長過肉,現在又全部賠下去了。」
溫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自己卻覺得沒什麼。
越是平靜的傷口下,才是最為深刻的潰爛,觸之鑽心。
「不過大難不死,你已經比很多人都幸運了。你知道嗎,那台手術的困難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想,青城半個血庫里的RH陰性血都被用在了你這裡。溫淺,活著的感覺還好嗎?」
榮竟何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不一會兒,一個完整的蘋果皮就被他削了下來。
完了之後他還刻意拿起在她面前晃一眼,像是炫耀一般。
溫淺聽聞這話,唇邊漸漸地漾開些許笑容,喃喃道:「是啊,大難不死,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後福。」
「別瞎想,肯定有。老天爺在這種情況下都沒讓你死,以後會是福澤加倍的。」
聞言,溫淺失笑,沒有再接話。
過了一會兒,溫淺才想起了一直以來壓在她心裡的事情,問道:「那貨車司機呢?」
「被抓起來了。五個傷者裡面,你是最嚴重的一個。」
「酒駕,毒駕?」她看著榮竟何,語氣間透著質問。
榮竟何搖搖頭,「都不是。」
「那是什麼?」
他沉吟了須臾,定定望著她的眼睛,說道:「故意殺人。」
溫淺攥緊手掌,平息著心中翻湧的情緒,「我沒得罪過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