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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拜君山河壽其一

  「哎,你知道嗎?據說擷霜君重新出現在江湖了!」


  「什麼?擷霜君還活著?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夜之間,這樣的消息喧沸地傳遍了整片中州大陸,聽者無不萬分驚訝喜悅,高聲讚歎——擷霜君,那可是中州最富盛名的少年英豪,在七年前奪朱之戰的落幕時分悄無聲息地離去,至今毫無音訊。關於他的故事在這七年中,傳遍了中州長風能送達的每一處角落,紛紛揚揚,絮絮到莫衷一是。


  如今,每一間街頭巷尾的酒館里都在討論著擷霜君的故事,這處也不例外。店小二已經為聚在一起討論的那群人送了好幾次酒菜,他們仍舊談興甚濃,高談闊論,講著有關擷霜君的傳說——


  講話的人滿臉唏噓:「話說那奪朱之戰的烽火,蔓延了整整七年啊!許多大英雄大豪傑便是那時候死去,比如凝碧樓的前任樓主金夜寒,南離殷氏的家主殷清緋,還有……哎呀,刀劍無眼,不勝枚舉了!」


  旁邊人立刻接上話頭:「可多虧了擷霜君,他在戰爭中可是有大作為的——擷霜君與他的三位同伴,璧月觀林望安道長,南離殷氏的殷景吾小公子,郴河雲氏的少主雲袖姑娘——他們結伴踏行千山,除靈斬魔,名動中州,在那個遍地狼煙、滿目瘡痍的年代守護山河,惠澤萬民。」


  「嘿,要不是擷霜君和其他人趕跑了隱族人,我們今天哪裡能坐在這裡安安穩穩地喝酒啊!」這人一臉惶恐,彷彿仍舊心有餘悸,卻忽然話鋒一轉,「不過擷霜君原本姓周名竹屹,出生於京城周家,那可是京城勢力最大的家族之一,擷霜君不隨家族勢力避其鋒芒,明哲保身,反而挺身而出,實在是令人敬佩!」


  「這可就是你孤陋寡聞了」,有人一拍桌子,「不止是擷霜君,話說奪朱之戰里的參與者,就連那十惡不赦的七妖劍客紀長淵在內,哪個不是名門之後、人中之傑?恰恰是這樣一些家族淵源的高人,心智、武學、法術都遠勝於人,才能在奪朱之戰中守衛一方平安!」


  「說擷霜君便說擷霜君,好好地,怎麼又扯到旁人身上去了?」有道聲音頗為不滿地插進來,「話說近來才有擷霜君重新現身中州的消息——他當年到底是怎麼了,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怎地會突然音訊全無?」


  那人來了精神,灌了一大口酒,講解:「要說到擷霜君七年前最後的蹤跡,就必須得把奪朱之戰的始末講清楚——列位可知,奪朱之戰為何會發生啊?」


  旁邊立刻便有人答:「這我倒是知道一二,奪朱奪朱,是取自林望安道長所評價的『絳紫為邪,奪朱非正』一句,這句話的意思呢,就是說隱族入侵我們中州,便如同『惡紫奪朱』,並非正義之師,而我們岱朝上下一心抵抗入侵者,卻是師出有名,於情於理都該獲勝。」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話說這隱族千年來都被擊敗多少次了,安安分分在邊疆過日子不好嗎?」


  「隱族妖魔鬼怪可是數不勝數,不能以常理猜度,還有南疆那什麼不凈之城,據說是不存在於陽世的亡靈城市,嚇人吧?」


  「擷霜君最後就是在南疆的南離古寺消失的,那一戰是奪朱之戰最後的落幕之戰,將隱族盡數滅殺趕走,而我們的人存活寥寥,就算有幸活下來,也對這段過往三緘其口——據說凝碧樓現任的何樓主,就是親歷過那一戰的人。」


  那先前講話的人忙不迭地接下去:「不錯,這七年來,何樓主也一直試圖尋找這幾位的蹤跡,將中州人跡所至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卻沒尋找到一絲半毫。本來以為他們都已遭遇不測了,忽然又聽到擷霜君現身夔川城的消息,那可真是太好了!」


  「夔川?那可是凝碧樓的總壇啊!」有人疑惑,而後擊節,「擷霜君既然還活著,林望安道長、雲袖姑娘、殷景吾小公子說不定也都還在!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和樂,他們四位便是這盛世的締造者,終其一生都有至高無上的榮華地位。」


  「我也覺得他們不會這麼容易死去,特別是擷霜君——列位可能不知道,擷霜君名動中州的時候還不到弱冠,是個面如霜雪的冷峭少年。他不會術法,可是武學卻稱得上蓋代無雙,鮮有匹敵,而且即便無雙——還記得吧,他們四人同行世路的七年間,也曾數次遇險,遭到方庭謝氏強攻,蘭畹紀氏劇毒,六合城生死一線,每次都被擷霜君以智計化解。」


  「這話說的不錯,可是他們最後去的是南離古寺,那裡也太——」欲言又止。


  酒莊裡的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彷彿有什麼顧忌似的接連垂下頭。自從那一戰後,南離古寺已經成為了一個令人聞之色變的禁忌名詞,代表著奪朱之戰里最可怕、最慘烈的過去。  良久,還是先前那人打破了怪異的沉寂:「七年前的最後時分,擷霜君和其他人一道從中州不遠萬里跋涉,奔赴南離追擊隱族的參兵敗將,那之後的事情便沒有人知曉了,據說南離人遠遠地看見火光熊熊,燃燒三天三夜未曾將歇,可是南離都是冰天雪地,什麼樣的火能在冰雪裡燃燒不滅?指不定也是些怪夢奇說的胡言亂語,聳人聽聞的,不過這七年裡,除了這樣真假莫辨的傳聞,就再也沒有擷霜君的消息了。」


  「故事戛然而止,倒也算餘韻悠長。」有個人突兀地插了一句話,頗為感慨的樣子。


  店小二這時端了好幾碟下酒菜過來,小心翼翼地介面,指著說話的那個藍發人:「那一位據說是當年的故人,時常來喝酒的,列位可以問問他。」


  立刻有人一擁而上,倒了一壺好酒,那人方才湊過來,有些猶豫地開口:「這件事我埋在心裡七年了,一次都沒有說起。不過現在擷霜君回來了,倒也沒有什麼再緘口不言的必要了。」


  聽眾鼓噪起來,紛紛說:「快講吧,快說!」


  藍發人道:「我曾被擷霜君救過——那還是我年輕的時候,奪朱之戰剛剛開始,隱族人放出惡靈怪獸為禍中州,我在奄奄一息之際被救起,此後便對他感激涕零。但今天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最後一次聽到擷霜君的名字,是戰爭終結后不久。」


  他追憶道:「那時候,我在戰爭中失了家,流落到夔川。幸好早年學過拉二胡的手藝,恰逢那裡招募臨時戲班,我就去混口飯吃。後來才發現,那竟是雲袖姑娘臨時招募的戲班——眾位都知道,雲姑娘是一代傾城名伶,名動五陵四野,青衣水袖華姝無雙,也是風姿傾城一時,而她更是女俠,是奪朱之戰里擷霜君一路的戰友和夥伴。」


  旁邊的人萬分艷羨:「哎,我說,你運氣不錯啊,居然有幸認識兩個傳說中的人物?」一會兒又將信將疑,「照你這麼說,雲姑娘也好端端地健在了?」


  「不,雲姑娘死了。」那人沉重地嘆了口氣,「被七妖劍客所殺。」


  「那一晚演出的是《絳雪》,列位都知道,這是雲姑娘及笄之年,擷霜君特意為自己這位青梅所撰寫的台本。可是令人驚異的是,這次演出雖然滿座都是權貴豪傑,可是首座卻並沒有人,只擺放了一截深棕色的短圓木頭,隱約有檀木的香氣,那木頭被精心放置在軟墊上固定好,待遇非同一般。」


  「雲姑娘正演著,那瘋子七妖劍客跳上戲台,白衣如雪,容顏如煞,與雲姑娘你來我往,鬥了個旗鼓相當。後來他不知使了什麼妖法,把鮮血抹在劍上,忘痴長劍如有神助,一劍穿胸,將雲姑娘釘在戲台左首的柱子上,那些止不住的血像打翻的朱墨一樣落了她滿身,染紅了台柱。」


  敘述者手指緊握成拳,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這樣一番動靜,自然驚動了首座上的那根木頭,滾落在地彈到一旁,然而,那木頭竟在我們眼前忽然立起來了!」


  「只見雲姑娘臉色大變,忽然掙紮起身,從胸口霍然拔出長劍,急迫地撲過去抓住那根木頭,嘴裡竟不停地叫著擷霜君的名字,還說『回來,回來,不要亂動』,就好像……就好像那一截木頭就是擷霜君,能聽懂她說花似的。七妖劍客看到那木頭,一劍挑開雲袖,抬起木頭便揚長而去,根本無暇顧及旁人,我也因此僥倖撿回一條命。


  「一截木頭?」眾人面面相覷,心往下沉,「擷霜君出事了,然後變成了木頭?」這委實也太匪夷所思,說出來沒幾個信的,他們便也沒有往心裡去,只是再度議論起來:


  「那七妖劍客當真是瘋魔了,還好已經被殺死了,否則擷霜君這番回來,也要替天行道將他斬殺!」


  「我倒希望當年戰爭里的人都好好的,單是擷霜君一個人無恙歸來不算什麼,若是他發現故友不在,物是人非,想來也會難過的。」


  「最怕的可不是物是人非,而是容貌未改,心上早已風霜冷冽或冰火相煎了。」


  ……


  這一場敘述落幕時已近傍晚,酒客議論感嘆著各自散去,沐浴夕陽走遠。窗邊,藍發人掃落橫在膝上的酒罈,懶懶地看向窗外,目光忽然凝住了,一直未能挪開。


  窗外,細風拂卷衣袂,鴉青長衫的少年走過熙攘人群,忽然轉過身來站定了。已是霞光西下,少年長眉如黛,眼捷似羽,雙頰笑容清潤恬淡,背後是流霞爍金,山河潑墨,映照得他臉上有一層如冰如雪的冷光。


  「擷霜君!」他緊貼著窗戶顫巍巍地叫出來聲來,無力地滑落在地,「像,真的太像了,和那時候相比,居然沒有一點變化。」


  原來擷霜君重現中州的消息並非無稽之談,這個少年,滿身風霜,如今歸來,居然還容顏如故。


  少年仰首望著天空中翻卷如鶴的雲池,彷彿隔著天幕與一雙亘古的深邃眼瞳對視,頸上的絲縷在風中交錯翻飛。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側掠近、頓住、停下,他翻身上馬,恣肆飛揚地大笑揚鞭,一邊將手伸給身側的同伴,清凌凌落了一地的天光。


  此時,是岱朝的文軒歷二十二年,距離奪朱之戰結束已有七年。


  暗潮雲詭,天下星綴,獨行人潮,似曾相待。


  宿命的軌跡再次行匯於此,會有人如電光孑然劃過漆黑長夜般遇見,而每一顆星子都將兜轉著奔赴未知的結局。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交迸糾葛,輪轉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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