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故人漸行人其十
「賠?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你又能賠什麼?」那弟子二話不說,上手便是擒拿的招式,步步緊逼,毫不留情。
沈竹晞自知理虧,刀未出鞘,只是步步躲避:「想來也是一味珍稀的藥物,你若不介意,找你們管事的人說說,我去別的地方幫你尋過來……」
「珍稀藥物?」那弟子趁他說話,得了餘裕,忽然從胸口掏出一枚竹哨,刺耳地吹了一聲,那聲音猶如剮皮剜骨,沈竹晞忍不住兩手緊捂住耳朵。
這是樞問堂弟子的召集音,他聽見前面傳來的雜亂腳步聲,不少人正在上樓往這個方向趕過來。
若是單論身手,再來十多個他也不在乎,只是他來求葯在先,不能下重手,對方人數眾多,卻個個出手凌厲,竟是半條生路也不打算留。
沈竹晞見招拆招,不禁疑竇叢生:傳聞中,凝碧樓的弟子和他們樓主一樣,向來富有仁愛之心,怎麼今日竟這樣對他?那隻被辜顏毀掉的黑檀葫蘆究竟是什麼東西?辜顏又忽然吃這東西幹什麼?
察覺到袖口的白鳥已經在封印里昏睡過去,沈竹晞更是頭大如斗,恨恨地決意回去要拔下它幾根羽毛泄憤。
「還挺扎手!」對面搶攻過來的弟子見他還遊刃有餘,更是忿駭,幾人持兵刃毫無章法地就強攻上來,沈竹晞一時應接不暇。他遙遙瞥見後方一扇半開的窗,當即決定跳窗而走。
「不好,他要逃!」有人驚呼。
「樓下是後花園,他逃得掉嗎?」領頭的弟子停手冷哼。
沈竹晞足下一踉蹌,起躍間落在窗沿,看見樓下齊整的一行人嚴正以待,握緊了袖中的刀暗暗叫苦。
他輕功實在不好,從這麼高的地方往下落,能平穩落地已是十分勉強,何況他幾乎清楚地瞥見最前面那人手裡的紅纓長槍,和眼裡躍躍欲試的暴戾神色。
他橫刀護住心口,一咬牙,就欲往下跳。
就在鬆手的一刻,他手腕忽然被用力握住,冰寒的氣息在一瞬間裹挾上來,他瑟縮著欲往後退,整個人卻在半空中被拉住了。
樞問堂里還有高手?
沈竹晞仰起頭,那人一綹落髮從他額前掠過,淡然的眼眸里半點緊張也沒有。
「跟我走。」那人將他拉緊了,單手持一竿白玉笛,淺藍的笛穗纏在他手腕上,清脆地吹了一段。笛聲悠揚,調子奇異,激越處如萬壑生風。
在曲折迴環的悠長笛聲中,最前面攻過來的那個弟子,忽然扭曲著後撤,幾乎伸到沈竹晞胸前的刀尖震顫著跌落在地。
沈竹晞聽著他嗚咽吹奏,借著滴翠的反光看清那人的面容,幾乎憤怒地咬牙。
是他,居然是他!
是搶走他束髮緞帶的那個人,他一定不安好心!
沈竹晞趁他似乎全身心都沉浸在笛子上,抬足便準備悄然後退,只落了一步,看見腳下約有幾十人疊加的高度,驚懼地釘在原地微顫。
都怪自己恐高!
沈竹晞面沉如水,重重地哼了一聲,驚異地看著身前氣勢洶洶的追兵們面上的殺意漸漸消弭下去,那人橫笛吹一聲,他們便後退一步。
「可真有你的!」那人單手護著他從旁下落,兩人且行且退地走出一段,笛音驟停,餘音裊裊中,沈竹晞驚嘆地拍拍他的肩。
他側身看去,黑衣人長身玉立,暮色的最後一縷光從他手裡玉笛上小孔折射過來,挽過他眉梢鬢髮,讓他冰雪似的面容平添三分清狂狷介。
這人長得可真好看,沈竹晞心說。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不著邊際的東西,猛地一拍額頭:「嘿,我說這位仁兄,你搶了我東西,又給我解了圍,現在只要把我束髮的帶子還給我,我們就兩清了。」
「若我不想和你兩清呢?」那人終於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不咸不淡地說。 「……」,沈竹晞無言。
良久,他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若再不給我,我便搶了。」他執起那人的手,扣住他手腕上鵝黃緞帶的一端欲解,手忽然被按住了。
「咦,你笑什麼?喂喂!」他們已經行走到一座高屋前,那人忽然拉著他長身躍起,幾個起落間縱到屋頂,沈竹晞毫無防備地驚叫出聲,死死地閉著眼,全身僵直,直到在屋脊上掠衣坐下才反應過來。
「我恐高。」沈竹晞從指縫裡暗暗往下看,聲音艱澀。
「這裡方便講話——我說你,才分別一會兒的時間,你怎麼又闖禍了?」那人開口便是微微含笑的訓導語氣。
「哎,我說你!」沈竹晞猛地抓住他袖口,連恐高都忘記了,他憤憤地瞪著對方,「我們很熟嗎?你為什麼這樣說我?」
那人臉上的笑容忽然退去一點,沈竹晞一怔,莫非面前這位和林谷主一樣,也是曾經認識他的人?
「你叫什麼?」沈竹晞勉力克服身在高處帶來的不適,靠著他坐的更緊,目光灼灼地盯著對方手腕間,準備趁對方不注意將緞帶搶回來。
「我姓陸,名棲淮,單字『瀾』。」陸棲淮看著他,忽而挑起一邊的唇角笑笑,那笑容因為瞬間的柔和而顯得俊逸非凡。
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便絲毫不使人覺得冷,像是外出尋芳的世家公子。
「知道了,又不是結姻親的時候報生辰八字。」沈竹晞撇撇嘴,而後一本正經地向他伸出手:「我姓沈,名竹晞,字朝微。」
話未說完,他自己先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又頓住了:「陸瀾,你別這樣看著我啊!」
他湊過去捏住陸瀾光滑的臉頰,感覺到意態嫻雅的貴公子微微一僵,心裡有些奇怪的得意:「陸瀾,你不要這樣笑。」
「你這樣看著我,好像眼睛里能裝下一城的月光,但你這樣笑,卻有些那個,那個風流恣肆。」沈竹晞點評道。
陸棲淮半仰在屋脊上,姿態放鬆:「或許我本來就這樣。」
月色下,他眉宇清拔,忽而一指遙遙作出挑起沈竹晞下頜的姿態,似是調戲:「怎麼,之前我冷淡的樣子嚇到你了?」
「你可真能破壞氣氛。」沈竹晞扶額,他默了一默,才道:「不是,你先前看我的樣子,冷冰冰的,卻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你那樣的眼神,即使是我不認識也不記得你,都能看出其中的悲愴和蒼涼,想來是有一段故事的。」
他頗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問道:「陸瀾,難道我從前認識你?」
陸棲淮一言不發,半邊臉沉入夜色里,連帶著整個人都有一種融於夜色的冷意,與先前笑起來的時候純然不同。
沈竹晞只坐在他身側,卻感覺自己的心境與他相差很遠。陸棲淮彷彿沉入回憶的泥淖里,眉宇間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沉痛和悵惘。
「你」,沈竹晞試探著開口,忽然被他輕聲截斷了,陸棲淮平靜地看過來,淡淡道:「我們未曾相識。」
「不過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朋友。」他低頭淺淺地笑起來。
沈竹晞放下心來,正欲接話,忽然聽見他微微戲謔的聲音:「朝微,你一直盯著我的手看,真的很想把它拿回去?」
沈竹晞不明白他為何能這麼自然地叫出自己的字,按下疑惑,忙不迭地點頭:「我認你這個朋友了,你快還給我罷,我還要回去送葯。」
「送葯?」陸棲淮一斂眉,若有所思,「那你就自己來拿啊。」
他道:「你打得過我,我就把髮帶給你。」
「這可是你說的。」沈竹晞霍然站起,手指扣上袖中刀柄,神色中含著難言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