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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故人漸行人其八

  刀劍相交,發出陣陣輕響。


  沈竹晞點著房梁後退,橫刀在胸,微微喘息。另一邊,陸棲淮反手執劍,鬢角被汗珠濡濕,眉目間卻仍是一派從容寫意。


  「本是伯仲之間,你的刀不太順手。」陸棲淮笑笑。


  沈竹晞頷首,猶自有些不甘心:「陸瀾,沒想到你劍法這麼厲害!」


  「以後倘若你我對峙,你可要手下留情啊。」沈竹晞半開玩笑道。


  陸棲淮低頭說了句什麼,聲音細碎地飄散在風中,沈竹晞沒聽清,湊過去問,他卻不願意再答。


  「這劍叫什麼?」沈竹晞虛握住他的手,蔥白的手指從劍刃上細細撫過,劍穗糾纏在一起,一色如血,一色無塵,他手指撥弄了一會兒,抬頭,忽然怔在那裡。


  陸棲淮正微微別過臉,只留下一半線條流暢的側顏,他對著月的方向凝望,人沐在月華中,傍著腳下城郭里星星點點的燈火。


  他看過來含笑的時候,沈竹晞看見他眼裡波光點點,分不清是頭頂上的星子墜落在裡面,還是他眼底本來的冰融化了汩汩流動。


  在這雙眼眸的凝視下,沈竹晞彷彿受蠱惑一般地脫口而出:「陸瀾,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祝東風。」陸棲淮沉聲道。


  沈竹晞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而是在說劍的名字。他評價道:「好奇怪的名字。」


  「是那位像你的好友取的。」陸棲淮沉默了一會,說道。


  「你還沒回答我,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沈竹晞很是好奇,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之前從夔川過來,倘若你也從那裡來,在路上擦肩而過,也不是不可能。」陸棲淮淡淡道,一邊收劍入鞘,「祝東風是好劍,可惜不大常用。」


  聽到「夔川」,沈竹晞悚然一驚,猛地跳起,「哎呀,我是來給雲姑娘取葯的,居然都忘了送回去。」


  「雲姑娘?」陸棲淮挑眉,「莫非是雲袖?」


  「你認識?」沈竹晞想起來路上雲袖關於不得泄露身份的叮囑,有些緊張地反問,「你怎麼一下子就猜到了?」


  「我們會是一段路的同行人。」陸棲淮沉聲道,若有所指地看著他,神色忽轉沉鬱。


  沈竹晞沒有注意這個「會」字,著急地補充道:「阿袖重病在身,她還在館舍等著我回去,陸瀾,我不能再陪你聊了。」


  「這麼快,稱呼就從雲姑娘換成阿袖了?」陸棲淮似乎完全沒抓住重點的樣子,抱著手臂調侃了一句。


  他再度挑起眉,建議道:「現在已然入夜,想來雲姑娘已經歇下了,不如——」


  他話鋒一轉:「不如,你陪我去喝酒吧。」


  「……」,沈竹晞再度默然,瞪了他一眼。


  「我可以給你講那位朋友的故事。」陸棲淮沉下聲音來向他許諾。


  「你……」沈竹晞捂住臉,像和面一樣重重地揉了兩下自己的臉頰,「我居然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喂,陸瀾,我可不是喜歡你才去跟你喝酒的,我只是惦記著我的緞帶還在你那裡,而且這個時候雲姑娘已經熟睡了,我去打攪她實在是不好,我——哎呀!」沈竹晞自顧自地說著,忽然驚叫一聲。


  陸棲淮一躍而起,施施然兔起鶻落,衣袂一展,落到樓下。沈竹晞往下看,只看到他半仰的臉,作一個小小的黑點。


  「啊——你快把我帶下去!我恐高!」沈竹晞驚駭地把手攏在唇邊,迎著夜風喊道。


  「你跳下來!」陸棲淮清朗的聲音順著夜幕傳上來。


  沈竹晞僵直著邁出一隻腳,清冷的長風吹過,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又把腳顫巍巍地收回來:「我不成了,你快上來!」


  「我不會輕功,跳下去會跌死的!」沈竹晞亂喊。


  接下來,任憑沈竹晞再如何軟語懇求或大聲呼喊,陸棲淮皆如未聞,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向他遠遠地伸出雙臂,做出無聲的答覆。


  「我在下方等你。」沈竹晞看見他嘴唇動了動,如是道。


  不遠處一束燈突兀地亮起來,有人拉開窗戶,似乎是被他們的動靜從夢中驚醒,沈竹晞僵直地看著後面的兩三戶都有亮燈的跡象,忍不住緊閉了眼,蹲下身子。


  「若是跌傷了,我一定要——」心底惶恐地湧出這樣的想法,然而,「我一定要」後面的內容還沒想好,他忽然腳下一踉蹌,直直地摔下去。  兩耳呼呼而過的風聲阻住了他的驚呼,明明只是短短几息的功夫,刀割一樣的夜風卻撕裂開他腦海中封住的一小塊,讓他思緒一陣恍惚。


  他似乎從高處跌跌撞撞地鬆手落下去,然後被人穩穩地接住了。那人五官都蒙在一片昏暝的薄霧中,唯有一雙眼瞳清澈明亮如雪中之月。


  那人叫什麼,是誰?沈竹晞在空中拚命回想著,不顧腦中萬針齊刺的劇痛。他隱隱明白那個人對他很重要,只是,他越用力地伸出手,那些微薄的回憶便如指間的石砂,抓不住,留不下。


  「是不是你——」沈竹晞踉蹌著半跪在地上,被人緊緊攬住,他手指緊握住陸棲淮一片衣袖,仰起臉來看著他。


  「不像你。」他低下頭失落地自語,因而錯過了陸棲淮眸中一瞬間交錯的神光萬千。


  「你沒事吧?」陸棲淮關懷著問他。


  陸棲淮看他神色萎靡,以為他還沒從下落的驚險中緩過神來,有些無語:「你真的是……」


  沈竹晞臉色煞白,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緊緊地扶住他才不倒下去。


  陸棲淮拍落衣上被他碾過去的塵土,忍俊不禁了好久,才找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天真。」


  「先前上去的時候你怎麼不怕?」陸棲淮輕拍他僵直的脊背,剋制住不笑出聲。


  「你還取笑我!」沈竹晞收斂了思緒,橫他一眼,拭去額角的冷汗,「快請我喝酒去!」


  「走吧,喝酒。」待他終於平定下來,陸棲淮拋給他幾錢紫錦貝,莞爾,「給你壓壓驚。」


  沈竹晞跟著他迂迴地拐過幾個巷口,直到再也不見一絲燈火,終於覺得不對:「哎,陸瀾,你要帶我去哪裡?」


  「快到了。」陸棲淮頭也不回地說,清沉的聲音聽來格外讓人安心。


  沈竹晞住了口,默不作聲地走在他身後,不知過了多久,陸棲淮終於停下來,在一間完全看不到「酒」字招牌的店前推門進去。


  「深夜飲酒,別有一番風味。」店堂內進空無一人,陸棲淮將紫錦貝拍在桌子上權當付賬,探身到桌子下面取了一壇酒出來,擺出一對杯子,為兩人斟上。


  沈竹晞目瞪口呆地接過酒杯:「居然還有這樣賣酒的,哎」,他忽然覺得不對,問道,「陸瀾,你不是剛從夔州過來嗎?怎麼知道這麼偏僻的酒館?」


  「就你話多。」陸棲淮遙遙一舉杯,似乎是在黑暗中微微蹙眉。


  「……」,沈竹晞被嗆住,決定不講話。


  兩人在漆黑長夜中對飲,窗外夜寒雪重,時聞翠竹被覆雪壓斷的噼啪聲。沈竹晞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這樣奇怪的寧靜氛圍:「喂,陸瀾,你說的那個朋友呢?」他敲敲桌子提醒對方。


  沈竹晞已飲了一杯酒,雖說這酒味道苦澀,不算太烈,他仍是說話不太利索,夾了一塊貝肉下酒,含含糊糊地說:「我要聽這個故事。」


  「你不知道,你提起這個人的時候,眼睛里的那種光——」沈竹晞誇張地做了個動作,「就好像把你整個人都照亮了。」


  「嘻嘻,他一定對你很重要,你這樣的人,能做你的朋友,也一定有一段故事。」沈竹晞滿臉熱切地看著他。


  「這酒好苦啊,你快講個故事,來中和這苦味。」他喃喃道。


  陸棲淮放下酒杯,手指扣緊了放在桌上:「你要聽這個故事下酒?」


  「他姓方,方外之人的方。」陸棲淮如是說。


  他忽而又沉默良久,嘆了口氣:「不是我不願講——這個故事來下酒,實在是比酒還苦。」


  「哼,不願意講就不願意講,什麼樣的故事會比酒還苦啊——」話未說完,只聽咕咚一聲,沈竹晞頭撞著桌子,昏昏然倒下去。


  「你啊……」,陸棲淮喟嘆著收走他手裡的酒杯,聲音渺然,漸漸低洄。


  後面他再說什麼,沈竹晞已經完全聽不見,鋪天滿地涌將上來的倦意,讓他安心地闔眸,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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