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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風華不記年其八

  朱倚湄道:「可是我與他朝夕不離地相處七年,卻並未發現他有什麼真正的弱點,除去他對自己的過去諱莫如深。事實上,追煦小築通天徹地的力量,也沒能挖出他過去的一絲一毫,他過去或許不叫這名字,也不長這模樣。」


  她遲疑了一下,對自己的盟友據實以告:「原本在史府上,不應當是蘇晏對史孤光動手,而是讓林青釋谷主去。但是樓主臨時反悔了,在此之前,這樣的情況從未有過。」


  雲袖皺眉:「可是我認識望安十多年了,也沒聽說過有心性像何昱的這樣一個人存在啊?況且他早年修道,好友也都是方外之交,凝碧樓主那模樣,早年肯定不像入道修行的。」


  朱倚湄輕輕屈起手指:「無論如何,在雲蘿計劃並非外部可解、也暫時不能向旁人公布的情況下,從樓主這裡下手是唯一的法子。而目前景昏暗,唯一略微有半分明朗的就是林谷主這條線。」


  她的分析頗為睿智,有條不紊,同時也順帶著給雲袖講解:「大半月後將有一場大雨,雨夜即是動手化為雲蘿的時候。我猜,那時候,你們會因為各種機緣巧合而匯聚玄光寺,被凝碧樓傾巢而出的主力一網打盡。」


  雲袖臉色變了變:「為什麼我們那時候都會在玄光寺?」


  朱倚湄道:「那裡是佛光庇佑之處,也是涉山城裡最適合用通光術聯繫殷神官的地方。」她眉間沉鬱之色掩不住地流露出來,「殷神官已經被羈押倒了休與白塔下,生靈不能靠近,唯有藉助皇天后土的力量將他救出。」


  雲袖不解:「湄姑娘,你為何對殷神官之事如此執著?若我們只是要解決雲蘿的事情,就算神官在休與白塔下再待數月,也是不打緊的。」她談起昔日同行世路的夥伴,神色冷凝端重,語氣里也並無絲毫顧慮,只有手指微微抖動,昭示著她內心其實波瀾迭起。


  朱倚湄解釋道:「還有一月多就是帝王國壽和燈火節,那時候,伶人樂師會齊聚京城,凝碧樓會派出一隊雲蘿組成的樂師——原本樓里派遣雲寒衫假扮成我,掠走了一隊人,在涉山郊外的一處圓石屋裡成為了第一批實驗品,後來你也知道,這些人被不知情的擷霜君和段其束殺死了,所以我們要另派新人。」


  雲袖試圖將糾如亂縷的思緒理清,但無甚成效:「所以你們會在中州燈火節上動手?那一日文軒帝會巡街遊行,凝碧樓趁機施放雲蘿草,唯一皇天血脈的後人又不在,你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她說的直白,朱倚湄微微哽了一下:「差不多就是這樣。」


  「所以到了玄光寺,你首先要提防那些偽裝成正常人進入玄光寺的雲蘿,其次,你一定要想方設法留在寺內對付掉那些人。」朱倚湄用手指緩緩捻著衣袖上的鎏金絲,續道,「我猜,肯定至少還有一位玄衣殺手會到場,我拖住凝碧樓進攻的弟子,你去挾持林谷主——我知道你是她好友,如此太為難你了,但你一定要下重手,而且要在樓主面前。」


  「我算過,樓主的涉舟劍法,每四十二息會有一剎那的停頓空白,雖然你奈何不了他,但藉此全身而退還是足夠了。」朱倚湄語調冷酷,如是要求自己的盟友,「如果樓主真的顧念林谷主,他就有弱點了。」


  雲袖手指撫著鬢髮:「可是望安他沒有弱點,你就算知道他是何昱的弱點,你也不能將他們二人怎麼樣。」她低下頭,喃喃,「你知道『天心』嗎?」


  朱倚湄茫然地重複了一遍:「天心?」


  「蒼天是沒有心的,可是卻能悲憫包容天下萬物。」雲袖說,「我覺得林望安的心就像是天心。他心無掛礙而施惠芸芸,真應了那一句,萬人如海一身藏。」


  「既然如此,他們彼此的弱點都不能確定,不妨稍稍更改一下計劃」,朱倚湄沉吟道,「你挾持林谷主,我去對付樓主。」


  「那你不就相當於和凝碧樓公開決裂了嗎?」雲袖驚道,覺得不妥,「我們計劃還沒完全施展開,你這樣做太不明智了。」


  朱倚湄微微搖頭:「不會正面交鋒,他對我早已起疑,大概是難以善了。」她微微搖頭,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而後她們又商談了些細碎事項,臨別時,雲袖萬分不解,覺得雖然是她主動聯絡朱倚湄,可是似乎在交談中,已經有什麼脫離了她的掌控,對面那個女子容色淡淡,神光懾人,自有一種令人心折的氣質。


  「你想要什麼?」最後,雲袖眯起眼問了句。建立在利益關係上的同盟最為穩固可靠,單純以人心為媒介,則太過於善變易夭。


  朱倚湄給出了還算滿意的答案:「你去破壞雲蘿,我求個自保。」


  那一日的場景飛速從腦際掠過,雲袖驚疑不定地看著朱倚湄仍舊愣怔在原地一動不動,她怎麼回事,明明約好的,她怎麼沒動靜?那自己還要不要一力繼續?

  剎那間,雲袖心念如電轉,浮現數種猜測,一是朱倚湄欺騙了她,實則站在何昱這邊,二是或許朱倚湄認為時候未到,仍舊按兵不動。然而……雲袖懵然站在大雨中,艱澀地透過厚重的雨簾遠望,她分明見到一襲黛藍如電一般削開飛雨,直掠而來。


  就是這一分神的功夫,凝碧樓弟子的一柄劍伸到她面前,被林青釋手腕一翻,用渡生架住了:「小心!」他聲音微弱而沙啞,除卻雙頰異樣的殷紅,整張臉都蒼白得嚇人。他原本身體就帶著極為嚴重的寒毒,這時只覺得冷雨如珠,刀一樣地從咽喉伸入,在肺腑中攪動成劇痛。


  他旁邊那個叫子珂的少年用左手穩穩地扶住他,眉眼猶帶稚氣卻冷凝端莊,雲袖側眸掃了他二人一眼,心緒忽然說不出的複雜,倏然間,眼前這道孱弱而搖搖欲墜的白影就和七年前的人重合了。


  她對林望安一直是仰慕而略帶敬畏的,也恰是這個人,在奪朱之戰中將他們四人組在一起。同行世路時,那人總對他們頗為照顧,溫文和雅而親密有禮的關懷。可是什麼時候,那個曾站在她身旁並肩而戰,在危險時踏出一步擋在她身前的人,居然已經變得如此單薄瘦弱了?像夜風中顫抖的燭火,隨時會被長夜吞沒。


  雲袖不知道他身上的寒毒是怎麼來的,雙眸又是如何失明的,七年後的第一次久別重逢,她還什麼都不記得,算得上是素昧平生,可是如今將往事一一記起,在這個關頭,她內心有千情萬緒絲絲縷縷地糾纏而起,讓她握著菱花鏡的手頓住了。


  還是做不到,不能夠對他動手。林望安從來不曾負過任何人,他那麼好,自己怎麼能對他毫無由來地出手。


  雲袖心緒複雜,手上的動作便不由得一緩,而林青釋按著唇角,咳嗽愈發劇烈,指尖有溫熱的血夾雜著冷雨流下,覆眼的白緞帶因為被雨浸透而緊貼在蒼白的皮膚上,可是那一片異樣的蒼白之下卻隱隱透出些血痕。


  林青釋醫者仁心,到底不願不動手殺人,解決那些悍然無懼的凝碧樓弟子就要費事許多,他用渡生挑起橫溢的劍氣,擊打在進攻者的穴位上,讓他們頹圮軟癱在地,這方法費心費力又耗時,他額頭上很快布滿一層晶瑩,分不清是水珠還是冷汗,忽然身子一晃,直直往後倒下。


  雲袖一驚,眼看子珂沒能扶穩他,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扶,可是她忘了手中還握著題為「薄游」的菱花鏡,鏡術的符文已經題寫在鏡面上亟待開啟,這樣一動,她只感覺手心巨震,居然在無意之中發動了分鏡,薄游鏡脫手而出,凌空懸浮,鏡光橫道乍起,亮如霹靂,對著林青釋霍然便是直劈而下!


  雲袖大驚失色,沒料到幾番猶豫之下還是陰差陽錯對他發動攻擊,但鏡術是所有術法中唯一無法撤回的,她將錯就錯,抬手當胸結印,撥指又捻出數道符咒。與此同時,她餘光瞥見,朱倚湄如夢初醒般的,終於活動起來,衣袂抖成一縷風,四散在凝碧樓眾弟子之間。


  「戴好這個,這是護身符,可以免受鏡術波及。」朱倚湄將小黃紙包逐個分發下去,命令弟子掛在脖頸上。所有人忙於撥弄繩索掛好,都停滯了一剎那,等他們再度想要圍攻而上的時候,卻忽然僵直著站在原地,發現自己一絲一毫都動不了,甚至連話都不能說。


  是湄姑娘!讓他們動不了的是湄姑娘遞上來的護身符!凝碧樓的弟子目眥欲裂地盯著他們的女總管,萬分不解,不知道自己一向敬畏的上司為何會突兀動手,莫非……湄姑娘竟要反叛樓主嗎?

  朱倚湄仗劍而立,眼神無波無瀾地從下屬身上掃過。狂風暴雨中,她容色憔悴,通紅的眼底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彷彿飛瀑中升騰而起的中流砥柱。她側身對著陸棲淮,餘光掃過遠遠奔來的何昱,這句話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到了圖窮匕見的終結時分了。」


  她回眸看了陸棲淮一眼,電光火石之間,她讀懂了那人眸中稍縱即逝的意味,在轉瞬間就達成了計策的共識。陸棲淮橫笛在唇邊,微閉上眼,按下手指,毫無預兆地吹出了直入雲霄的第一聲!

  笛聲清亮激越,宛若千歲白沙浩浩蕩蕩掃過紅塵,陡然衝破雲霄,恰如雨後橫亘天際的一線青虹,在剎那間壓過了所有霹靂大雨的聲響。陸棲淮吹奏的不知是什麼調子,但顯然極費心力,雲袖側眸瞥去,只看見他束髮的玄冠寸寸崩裂開,黑衣黑髮鼓盪而起,宛如潑墨寫意而成的捲軸中人。


  可是當下的情況已容不得她再分神,何昱遠遠地掠來,毫不容情地把劍出鞘,嫌棄劍上青光暴漲,在死寂中如同閃電一般映照出滿場僵立的人——那一劍太過凌厲,以至於鋪天蓋地壓過了其餘所有的光芒,帶來的威懾宛如千針齊刺、萬箭齊發,讓她覺得避無可避、無所遁形。


  薄游鏡上的符文徐徐展開,宛如流金潑墨一般暈染在林青釋的後頸上,那是死亡的印痕。暴雨沒能阻擋鏡光愈來愈亮,林青釋的模樣很不好,他手指痙攣著扣住衣角,渡生劍顫抖得如同悉悉索索的碎沙動搖不定,在勉勵壓制著因為靈力波盪過巨而再度抬頭的寒毒,他的襟前落滿了從唇畔滑落的血,宛如白雪地上盛開的紅梅。子珂到底是少年心性,這時滿面驚慌失措,只是下意識地用手指一遍一遍徒勞地揩去他唇邊的血痕,全然忘記了身後橫亘在頸的危險。


  菱花鏡光萬千齊作,白衣醫者的脖頸上有血滴如流星落向四面八方,雲袖原本手下還留有一份餘力,這時懾於何昱帶來的威脅,也因為鏡術本身的限制,終於將雲氏鏡術發揮到了極致。林青釋本不擅長術法,何況此時單單壓制寒毒就耗費了他全部心神,子珂扶著他,感覺到手底下的筋脈跳動越來越紊亂而微弱,不禁臉色慘白。


  雲袖心往下沉,鏡術將要完成,已然不可以撤回,她餘光瞥見何昱那種冷銳肅殺的姿態,心知朱倚湄的猜測是對的,所謂關心則亂,林谷主確實是凝碧樓主唯一的弱點。可是她在陰差陽錯之下,居然還是對林谷主出手了,是毫不容情、也無轉圜餘地的致命一擊。


  她閉上眼,就要這麼結束了……七年相伴,十四年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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