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秉燭呵蒙塵其二
「史姑娘,你睡得不好嗎?」天光明亮,蘇玉溫一勺一勺緩緩地喝著碗里的粥,關切地問對面的少女。
史畫頤早上起來在臉上拍了厚厚一層鴨蛋蜜粉,卻還是掩不住黑眼圈,她咬了一口豆沙包,香甜軟糯,齒頰生香,心情瞬間好了許多:「昨天啊,半夜裡不知道聽到那裡有奇怪的響動,還有人大笑,我驚醒過來,此後就都沒睡著。」
她見蘇玉溫神色奇異,還以為對方擔憂她精神不好,影響武功發揮,忍不住笑道:「蘇公子,你放心好了,我會打起精神來的。」她從行囊里翻出一隻透明琉璃小瓶,倒了些液體,塗抹在太陽穴和耳後,因為液體過於辛辣,登時便嗆出了眼淚。
「咳咳,這個是葯醫谷的青蕪水,專門提神,就是葯勁太強了些。」史畫頤涕淚交流,朦朦朧朧地看他,「你放心,你是小曇的朋友,又不會武功,倘若真遇到什麼難事,我一定儘力保你。」
「別亂講話」,蘇玉溫卻第一次有些失禮地打斷她,微微蹙眉,「不吉利。」
他又恢復了那種溫文爾雅的笑意,看向窗外:「那些士兵已經帶著伶人出發了,我們也該走了。」他將手遞到史畫頤伸過來的素手中,握緊了,掩去唇畔奇怪的冷意,輕搖摺扇,由她帶著一掠而起。
史畫頤武功不算很高,但輕功算得上頂尖,她不以氣力見長,但身法輕盈曼妙,純以靈巧勝。雖然她帶著蘇玉溫在平原上,尾隨那一群騎馬揚鞭的士兵滑行,卻依舊無聲無息,宛如展翅飛過的雪鶴。
蘇玉溫側頭看著輕盈飛旋的她,忽然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然而轉瞬卻是望不到底的沉鬱。他側耳聽了一聽,忽然覺得不對,一把拉住史畫頤:「史姑娘,前面好像有爭吵聲,不對,兵戈聲,打起來了!」
史畫頤知道他聽力好,所說的多半無誤,不由得大驚失色。她心念如電轉,已有了計較:「蘇公子,你且待在這裡,我去看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若站在這裡不動,應該沒人會對你出手。」她朝蘇玉溫點了點頭,如箭一般飛掠而去,留下一個明黃長裙翻飛的小點背影。
蘇玉溫抬手在空中虛虛勾勒一個圓,那是可以支撐一炷香的遠望符,數之內的所有景象都能拉焦距,調看得清清楚楚。他挪動手指轉移方向,鎖定了那前後的十餘騎馬車和車廂。他看了一眼,啼笑皆非,忍不住啞然:居然是碰上劫道的了?
那些蒙面的黑衣人顯然也不是什麼訓練有素的門派下屬,不過是落草為寇的盜賊,看見一行人押送車廂,以為有什麼重寶便來了。他們約有一百來號人,團團將車輛馬匹圍住,這些人,那群士兵應當能解決,史畫頤應該也就是麻煩些,絕對能全身而退。
蘇玉溫抱著手臂,冷眼透過畫符看那兩方人廝殺,微微哂然。然而,他等待了許久,史畫頤依舊沒有出現在視線中,怎麼回事,難道在路上被另外的棘手人物絆住了嗎?
他面色微變,忽然感覺到後頸有極輕微的一陣刺痛,不對勁!他每次在出手前感覺到有殺氣,身體便是這樣的反應,有人在暗中逼近!
蘇玉溫回頭,抬眼一點一點地從風吹拂的草叢間掠過,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他的目光凝滯在一處凸起的土包間,忽然手指併攏,結印劈下!
「咄」,他輕叱一聲,唇邊的氣流陡然凝結成一把氣劍,卻不是向著那個土包,而是向著身後直接斬落!嗖的一聲,那人踉蹌落地,隱身也被破除,在地上掙扎著死不瞑目。他只是個普通的殺手,被派來殺一個以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料卻遇見了煞神。
與此同時,那個土包轟然炸開,裡面一顆帶血的人頭倒飛而出,神色猙獰,十分可怖。蘇玉溫瞥了一眼,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也懶得去琢磨,轉而看著遠望符那一側的情況,他不禁面色微變。
有高手!那個高手隱藏在一群劫道的庸碌之人中,同樣的不起眼,黑黢黢的,完全分辨不出來。
史畫頤肩上已經中了一劍,貓身貼在車壁上,隱藏著不讓前面人發現,一邊與那些劫道者廝殺。那人無聲無息地迫近時,史畫頤未曾留意,只是隨意地斜斜揮出一劍,那人抬臂用力一捏,長劍居然從中應聲而斷!
史畫頤慘然變色,知道遇上了自己萬難抵擋的高手,她情急之下,伸掌在車廂壁上用力一撐,彈身而起,而後倏然伸手,從死人身上拔出一柄長劍,雖然不順手,也勝過手無寸鐵。
她唰唰唰連揮劍而出,劍光圓轉如意,首尾相連,起承轉合間略有生澀,是她從那本三無閣劍譜上學來,記了許多年卻一直不曾用的招式。她有些後悔為什麼要過來淌這路渾水,出手也越來越急速,不敢有半點馬虎,只怕將命送在這裡。
然而奇異的是,對方的劍法似乎和她竟是一個路子,她覺察到,對方一開始上來招招殺式,只求速戰速決,後來卻忽然緩了下來,彷彿只是想逼她使出更多的劍法。史畫頤心頭惴惴,終於被他再次窺得破綻,,猛地一劍斬下!
那一刻,史畫頤微閉雙眼,心如死灰,引頸待拋,然而,在閉上眼的那一刻前,她卻偶然間瞥到對方那種眼神,似喜似悲,波瀾迭涌,蘊含了無數說不清的感情。
想象之中一劍穿心的痛苦並沒有襲來,便在此時,她覺得後頸處陰冷寒氣一掠而過,然後便被一掌大力地推遠出去。她震驚地睜眼,便看見那人持劍並非對著他,而是不偏不倚地直指身後車廂里的那個女子。
那女子帶著面紗,為的是在國壽前保護清譽,然而從身形來看,分明就是假雲袖!她手指在袖口緊握著一面鏡子,對著史畫頤先前站立的方向,居然是打算趁激斗中,對她出手。
一陣長風席捲而過,掠起她面紗的一大塊。
「雲姑娘?」那人看到,驚奇連連。手中劍尖卻沒有分毫偏移,依舊穩穩地定在假雲袖的心口,他斂眉,微露茫然之意,聲音雌雄莫辨,音色十分細膩柔婉,飽含疑惑,「他請我來要殺的人,怎麼會是你?」
面紗后的眼瞳微微閃爍,顯然在疑惑他是誰。
那人微微驚愕,忽然道:「雲姑娘,你還記得我是誰嗎?這個應該絕對不會忘。」他眼看著對方久久不語,臉色一冷,持劍冷笑,「回答不出來?你果然不是雲袖!」
在他說話的間隙,假雲袖覷到可趁之機,翩然矮身向後退出劍底,她沒有用鏡術,而是鏗然拔出一柄長劍,與那人乒乒乓乓地打起來。
那人的劍法顯然比她高許多,卻越斗越是神情肅穆,尋到一個餘裕,驀地轉頭看向史畫頤,叫道:「小師妹,我替你擋一擋,你先走!」
史畫頤乍聞這個稱呼,轉瞬便聯想到小曇曾同她講過的三無閣諸事,一時間悲欣交集,脫口而出:「啊,你是段其束!擷霜君同我講過的!」
「你和擷霜君一起,那很好。」段其束點頭應了,用長輩式的和善目光打量了她一遍,讚許著微微點頭。雖然分心,但他手底下卻未曾緩慢,很快便穩穩壓過假雲袖。
史畫頤見他大佔上風,便不怎麼擔心,行了一禮,就準備依言離去。恰在此時,遠方,蘇玉溫杏衣抖動飛揚,向這裡疾奔而來,史畫頤一把抓住他,看這位小曇的朋友毫髮無傷,不禁鬆了口氣。
她正要拉著蘇玉溫與師兄告別,忽然發覺段其束臉上的蒙臉黑巾不住震顫,似乎是激動已極,她心下奇怪,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然而,在轉身的那一剎,忽然有暴起的亮光大漲出來,浸透了空間的每一處!是那個假雲袖在此刻發動了鏡術!
史畫頤感覺到四肢都被鏡光束縛著,重如千鈞,無法活動。她目眥欲裂,眼睜睜地看著假雲袖拾起一柄劍,撥開段其束艱難的御劍反抗,筆直地向他們這個方向刺來!
在劍刺到心口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必然無幸,卻在此刻被一股力量猝然推出!身體的束縛一旦解開,她頓時運劍如風,向假雲袖攻擊而去,假雲袖見討不到便宜,忽然揮手又是一陣驟光掠過,在三人因為光芒刺目而閉眼的時候,連同那一群車輛馬匹悄然消失,不見蹤影。
史畫頤看著滿地空空蕩蕩,不知所以,猜不透她是用了什麼妖法將這些車、人在瞬息間運走,有些駭然。她忽然覺察到自己還緊抓著蘇玉溫的手,一下子鬆開了,雙頰微紅:「蘇公子,不好意思。」
她看見蘇玉溫手指併攏,豎在心口,中指搭在食指上扭成一個弧形,樣子頗為古怪,不禁奇道:「蘇公子,你怎麼了?你的手是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