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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攬風如盈手其一

  雲袖贊同地點點頭,忽然提議:「這件事背後怕是有諸多事情我們還不知道,不如進去看看。指不定能找到一些線索,關於指使凶屍刺殺二公子的那人。」


  推門進去的一刻,三人齊齊面色一變。


  房間的地板平整明亮如新,沒有半點血跡和划痕,就好像他們剛剛聽到的完全不存在!

  「燃犀之城裡的場景是跳躍的,中間有斷片。」陸棲淮下了定論。


  「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在幻陣里嗎?」沈竹晞問。


  陸棲淮道:「不算幻陣,或許有些幽冥的景象我們凡眼看不到。」他似乎猛地意識到什麼,憂心忡忡,「只怕這亡靈城裡,有一個有神智的『人』在背後操控。」


  「或許是段其束。」他不置可否,轉而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翻找著,看是否有值得注意的東西。


  雲袖忽然一拍案:「看這裡,玄霜石!」


  她手裡的石頭緋光流動,色澤如血,陽光從窗欞里投射進來,映照得石頭透明一色,清光流轉,很是好看。


  雲袖拈出菱花鏡,解釋道:「玄霜石是世家門第里用來封駐記憶的,我先前受了傷不能用分鏡,現在就可以憑藉這石頭溯回畫面。」


  「從前我家還興盛時,府邸里有一箱玄霜石。這是很名貴的珍寶,雖然比不上凝碧珠,一塊也要整整一箱的紫錦貝才能換來。」雲袖淡淡道,神色有些古怪,「這塊不知道是誰放在那裡的,要一起看看嗎?」


  陸棲淮應了,抬手結印,在周圍畫下結界守護著,將他們三人與窗外熙攘來去的亡靈阻隔開,嘈雜的聲音一霎低微下去。


  沈竹晞看著稀奇:「陸瀾,你還會法術啊?」


  「二公子,你也會的,只是恰巧忘記了。」雲袖笑盈盈地賭住少年憤憤不平欲要辯駁的話。


  她將玄霜石攤在案上與菱花鏡相對,示意他們坐過來看:「開始了。」


  「這個就是我們看到的段其束、唐茗秋師兄妹。」沈竹晞指著鏡面上漸漸清晰的人影,嘖嘖稱奇,「先前我覺得這個段其束很兇悍,現在看來,他之前的面相竟然還算得上溫和。」


  段其束在鏡子里著白色短衣,牽住身旁師妹的柔荑,半攬著她,正在聽酒桌對面人一襲妙語連珠的清談。


  對面人並不在畫面上,聽聲音是個很年輕的公子,總是在淺淺笑著:「段兄,唐姑娘,真沒料到你們會把這樣的終身大事託付給我,我真是太過惶恐,一時竟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他握著酒杯的手從鏡中一掠而過,膚色異樣的蒼白,清晰可見雪膚下青筋跳動,手腕上系著長串綴玉聯珠,襯得他握杯的十指纖瘦秀美,不像是習武人的手,像琴師或書生的手。


  段其束立刻探身過去為他斟滿酒,忙不迭接上他的話:「晏兄弟不要這樣說,雖然我們相見時日不多,卻可以忝稱一聲相知相照。」他的聲音雖然聽起來雌雄莫辨,甚至像女子,話語間卻充滿豪情柔腸,聽起來讓人心折。


  他轉首看著身邊依偎的愛人,柔和的臉容像是在糖水裡浸過,連帶聲音都軟軟的帶著甜意:「我和師妹的婚事能得你的見證,一定會一直幸福下去的。」


  「我敬你。」他二人起身斟滿酒,對面那人也站起來,頸間的白紗飛揚而起,遮不住他頸間貫穿鎖骨的一道傷痕,用透明的愈傷紙仔細包紮好,看起來卻更加觸目驚心。


  他的容貌依舊不在菱花鏡能照到的範圍內,含笑的細軟嗓音卻緩緩從耳際拂過:「段兄,唐家妹子,我也應當敬你們。」


  「第一杯,敬二位伉儷情深,安命久年;」


  「第二杯,敬十方天地繁華,永歸琴河;」


  「第三杯,敬你我今生長樂,不念來世。」


  他接連喝了三杯,說了三聲祝酒辭,一句語調更高過一句。而後手腕一翻,杯底呈上,示意自己已飲盡杯中酒。


  「晏兄弟,你這話我記下了。」段其束鄭重其事地再次傾身致謝,直接端起酒罈一飲而盡。


  而後,蘇晏饒有興緻地追問了許多合籍典禮的相關事宜,唐茗秋提筆將不了解的記錄在案,三人又叫了些吃食,飽餐后相攜離去。


  用餐時,蘇晏微微低頭,將側顏納入鏡中,沈竹晞只依約看見他殷紅的唇一張一闔吞下精緻的糕點,小鹿似的眉眼在熱菜的霧氣中愈發朦朧。


  沈竹晞忽然咂咂嘴:「唉,我也有點餓了。」


  雲袖掩唇撲哧一笑,打開行囊取出一塊模樣相仿的桂花糕。


  沈竹晞湊過去,就著她的手咬了兩口,滿意地點點頭:「味道不錯,阿袖,真有你的!」


  「陸瀾,你又盯著我幹什麼?」他轉轉眼珠,露出些慧黠的情態。


  陸棲淮眼眸里寫滿了無語,指指鏡子,喚回他的神思:「他們已經住了客棧,過幾日就要去上山參謁師傅的壽辰。」


  他道:「根據日記中寫的,蘇晏這時候生病了。」


  雲袖捏著鏡子的邊緣抖了兩下,畫面如水波一般擴散動搖,最後定格在靠窗的床邊,半倚牆的蘇晏身上。他穿了件束腰短衣,在鏡面上的半張臉顏色緋紅,手指上青筋跳出,似乎是發燒了。


  蘇晏忽然直挺挺地下地,足尖在冰涼的地板上一觸又收回來,穿好鞋襪,扶著牆遠去。


  「他還生著病,要到哪裡去?」沈竹晞喃喃。不解


  足音咚咚,守在屋外的段其束立刻走過去,手忙腳亂地將人扶進來,一迭聲地說:「晏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出去買個葯吩咐我就是,師妹在這裡照料你,你還是回去躺好。」


  蘇晏平躺著扯緊被子,聲音雖然虛弱,卻是一貫的溫潤動聽:「有勞了,買些退燒藥給我就好。」


  「我這病來得奇怪,耽擱你們的計劃了。」他語調有些澀然。


  段其束安慰他幾句,轉身關了窗戶隔絕窗外的風,又虛掩上門:「師妹就在隔壁,有什麼需要的你和她直說就好,不必拘謹的。」


  室內又恢復了沉寂,只余他細微的咳嗽聲。蘇晏放下袖子,遮住滿是青筋、構成奇怪紋路的纖細手臂,手指似乎暗暗扣緊了。


  沈竹晞瞧見他毫無血色的雙唇緊抿在一起,似乎是打定了什麼主意,重重地咬住下唇,不覺心中一驚。


  蘇晏篤篤地敲了兩下床檻,輕聲細語:「唐家妹子,我不便起身,你方便替我倒杯水嗎?」


  唐茗秋提著茶壺進來,洗凈杯子,注水遞給他。


  蘇晏接過來道了謝,微微一笑:「唐家妹子,謝謝你,我這有一包蜜餞,你若不嫌棄便拿去吃,也可以等到段兄回來一同拆分。」


  唐茗秋料想不到幾日前用膳時多點了幾道甜食,竟被他記得如此深刻,又驚又喜:「兄長——我也這樣叫你,你可真是妙人。」


  她笑盈盈地拆了蜜餞塞入口中,眉眼彎彎:「兄長,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就在外面,你好好休息罷!」


  蘇晏待她走了,復又躺下,滿臉掩不住的倦怠之色。他將手指豎在身前,透過指縫仰望著天花板上的裂縫,手腕上的玉鏈在珠簾后微弱的光中竟然隱隱有血色。


  他緊閉著眼,攥緊的指節漸漸鬆開,陷入了深沉的無盡睡眠中。然而,他嘴唇連連翕動,猶自呢喃軟語。


  「神魂出竅?」,陸棲淮聲音裡帶了些驚訝,唇畔一直有的笑容消失殆盡,「好強的邪氣!他要去做什麼?」


  雲袖將玄霜石往旁邊移了寸許:「接下來唐姑娘生病,也許就是因為他那包蜜餞。」


  沈竹晞不贊成:「唐茗秋因病借故留下來,自然是為了趁她師兄不與她同行,方便她去殺人。蘇晏和三無閣一脈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下此辣手啊?」


  陸棲淮娓娓道來:「三無閣是隱世的強宗門,最後一位閣主謝拾山,只收他們兩位弟子並一些雜役外家。先前所說的琴河唐氏,也就是唐茗秋的家族,和三無閣歷來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續道:「唐氏一脈,各代有『奪情者』,能攝取亡魂死前的執念,做成常人做不到的事。因為他們修鍊愈高,愈損陰德,不得以就去尋找了三無閣的庇護。唐茗秋倘若是因為家族恩怨對師門下手,後來又悔悟過來,臨死前作出那般姿態,倒也說得通。」


  「不過,我還是覺得這個蘇晏更古怪,可惜玄霜石沒被他帶著,看不到他神魂出竅都去做了些什麼。」陸棲淮的眸光在鏡面幾處不斷移動,忽然一動,「你瞧,接下來,唐茗秋也昏睡過去,不同的是,她是被迫的神魂出竅。」


  「蜜餞里每一顆都是黃色的,那是什麼樣的果子?啊,是薦寒果!她手指還在動……原來如此!」雲袖震驚地一抖手。


  她驚異地說:「我想起來了,這是薦寒果——最早恰是葯醫谷流傳出來的奇葯,只要蘇晏服下一顆,唐姑娘吃的比他多,蘇晏就能把自己所看到的情景,移到唐姑娘的夢裡來。」


  「唉,最早這果子卻是被葯醫谷主用來紀念死去的愛人,她的愛人恰巧名字叫薦寒,所以這果子也這麼叫。」雲袖說罷,重又緊緊盯著鏡面。


  段其束帶著葯回來的時候,震驚地看著歪倒在桌子上的愛人,和房裡死沉沉睡過去的摯友,內心焦急如火焚。他將唐茗秋在另一張床上安置妥當,搬過圓凳,不眠不休地守在他們身邊。


  唐茗秋在夢裡不斷掙扎,朱唇開闔,含糊不清地講著話。她面色潮紅,雙眉緊蹙,不知道被蘇晏移入夢中的是何等可怕的景象,整個人在床上翻覆地掙扎,指甲緊掐入掌心滴落了滿地血。


  反觀一旁的蘇晏,神色安詳,眉宇舒展,恍若靜靜地沉睡,只有唇角微微緊繃,昭示著他精神始終是緊張的。


  先醒來的是蘇晏,他茫然地盯著段其束看了許久,過了一炷香才似乎回過神來,歉然笑道:「段兄,我初醒,有些神智不清。」


  段其束給他端了葯,又焦急地說了唐茗秋的情況,蘇晏靜靜聽著,眸光微微閃動,垂下好看的眉眼。


  「段兄,唐家妹子這個癥狀我是見過的。」蘇晏在友人的攙扶下緩緩起身,走過去凝重地把手搭上唐茗秋的手腕。


  他手指抓緊似乎是在丈量脈息,指尖微動,米粒狀的透明物從女子微張的指甲中緩緩進入,她手背凸起小小的一個點,很快消失不見。一切動作都被蘇晏掩在袖中,段其束竟絲毫未發覺。


  「這就是我們之前在唐茗秋流出來的血里看到的東西。」陸棲淮已有幾分確定蘇晏是幕後黑手,不作聲地往下看。


  「段兄,我要替唐家妹子去買葯。」蘇晏露在鏡中的下半張臉仍是微抿唇笑得溫潤,沈竹晞卻忍不住在鏡前,凜凜打了個寒顫。


  「只能我去,段兄,你不認得我要找的那些葯的,有些藥名我也不知道,不方便開藥方。」蘇晏補充了一句。


  「我現在已經好多了。」蘇晏輕輕推開放在肩上的段其束的手,「段兄既然視我如摯友,我也待你和唐姑娘如親人,自然希望她早些好的。」


  段其束遲疑著重重點頭,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住了:「唉,晏兄弟,我真不知道要怎麼感激你才是……」


  「段兄只要許我,今生長樂,不念來世,就足夠了。」蘇晏曼聲道。


  段其束怔了一刻才反應過來那是他前幾日說的祝酒辭,爽朗一笑:「好!但依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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