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匹素由刀尺其四
他們的呼吸無聲無息,就在此時,簫聲驟斷,跫然餘音中,裡面忽然有篤篤篤向外叩門的聲音,陸棲淮隨手抓起牆上做裝飾的長弓,用力一扯,將弓弦在門鎖上反覆繞了幾圈,死死鎖住。
裡面的撞門聲愈發強烈暴躁,陸棲淮彈劍在門上一拍,聲音忽然止息,滿廳落針可聞的死寂中,他靜靜地屏息,看向雲袖手中的菱花鏡。
輝煌的浮繪布滿了偌大的一整塊牆壁,畫中人秉燭自照,燭光映到畫面,昏昏然暗光隱隱,薄霧浮動。
「當」,雲袖手一顫,幾乎拿捏不穩手裡的菱花鏡,鏡子與手上的玉環相擊發出清響。
鏡光穿透了門,裡面暗沉沉地延伸開去,影影綽綽間竟有道身影逆光而坐,抱著膝縮成在一起,白色長發和一色的衣衫垂落在地,像流沙一樣彌散開。手中抓著一竿洞簫,洞簫卻黑黢黢的,似乎少了兩個樂孔。
「這是活人嗎?還是肉身像?」雲袖小心地往陸棲淮身邊靠了靠,微調鏡子的角度,試圖看清那「人」的臉容。
陸棲淮橫劍將她護在身後退出丈余,有些不確定:「常理說,不入輪迴的亡魂絕無可能再回到本來的肉身內,唐氏府宅有深厚福澤壓制,絕不容忍奪舍這一事發生。」
「應該只是具屍體。」他決斷地下了定論。
雲袖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猝然炸響的尖叫劃破了滿室的寧靜:「那屍體在動!」
陸棲淮盯著鏡子里的一折白衣,那人彷彿覺察到他們的注視,竟緩緩轉過身來了!
雲袖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扯緊了陸棲淮的衣袖,花容慘然變色。
「冷靜,不要失去心神。」陸棲淮緊按住她不停顫抖的清瘦肩頭,低低地耳語道,「別怕。」
他湊過來講話時,清冷如落梅的氣息拂過耳際的亂髮,雲袖呼吸一滯,清醒了些,緊緊盯著鏡面,一動不動。
那已轉過來的半張側顏,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整張臉都是僵死的,一絲表情也沒有,空洞的眼神讓他像個提線木偶。
然而,雲袖把目光移到他抱在膝前的雙手上時,她腦中像是有一塊磚在刻錄記憶,如今倏然間磚上有符文被輕輕摹了一遍,她靈光一閃,要想起什麼卻又記不太清。
那人膝上橫亘著一把金色雕鏤的長劍,中空而沾滿久積的血塵:「雨,雨……雨隔劍?」雲袖遲疑著,澀聲喚出這把劍的名字。
陸棲淮容色不易覺察地微微一變,雲袖向鏡子更靠近些,試圖看得更清楚,喃喃:「不,不對,不是雨隔劍,雨隔劍是銀色的。」
她手指撫過鏡面:「這大概是和雨隔劍相配的那把劍,不知道叫什麼,怎麼會在這裡?」
鏡面上,白衣男子全身僵冷,二指夾住劍刃,空洞無神的瞳光彷彿刺破了門,毫無波動地剜在他們身上。
雲袖抬起袖子,想遮住一半的鏡面,忽然手腕劇痛。
陸棲淮用力攥住她手腕,猛地搶過鏡子,向地上狠狠一摔!
菱花鏡碎落,鏡面變成數十片,裡面的人像一晃,轟然消失。
雲袖茫然轉過頭去,陸棲淮高舉祝東風,毫不猶豫地就要橫劈而下!
她手腕一翻,銜一片殘鏡橫過去,直對他的眼瞳,令人眩暈的光束中,萬千殘影漸次閃過。陸棲淮一震,雙眸微閉,向後退卻。
他握著劍的手冷定如鐵,額角微微跳動,顯然是憤怒已極。
「不要進去!」眼看他再度提劍而起,雲袖提氣厲喝道,「放下劍!」
陸棲淮置若罔聞,長劍錚然作響,舉劍欲落!
雲袖驚亂之中緊緊箍住他的腰,拼力將他整個人向後拖。陸棲淮心神激蕩中,回首並指為劍,直刺在她頸間。
雲袖顧不得頸間劇痛,心生一計,毫無章法地驀然張嘴,咬住他握劍的手腕。陸棲淮手腕巨震,手指動了幾下,祝東風從張開的手縫間掠過,猛地跌落在地。
落地的聲音響起,兩人皆是一怔。
陸棲淮慢慢平定下來,如夢初醒,按緊額頭:「抱歉,雲姑娘,得罪了。」
「你說雨隔劍的主人,可是當年奪朱之戰最後對你們動手的那位嗎?」他目光灼灼地看過來,淡聲道,「雲袖,仔細想想。」
雲袖一寸一寸地從記憶的磚石間遊走而過,只覺腦中隱隱作痛:「雨隔劍……」她翻覆著念幾遍,忽然有一塊記憶的磚被猛地搬動,餘音震蕩開,她一時頭痛欲裂,口不成言。
「啊!」她抱著頭呻yín起來,膝間一軟。
陸棲淮及時上前扶住她,以免她倒下去,他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眼眸深深,一瞬間眸中有千點柔光交錯,照亮了漆黑的室內:「雲袖,你想想,再想想。」
雲袖從未見過他如此迷茫的神色,在萬針穿腦的劇痛中,仍為他覺得心疼。陸瀾不應該是這樣滿眼沉痛的,他應當如一路上過來的時候,揚著眉微微笑著,三分風流倜儻七分從容不迫。
她緩緩扯住那人的袖子,帶著他的手到腦後,定在向外突出的三枚金針上,那金針封鎖了她的記憶和重新想起的可能。雲袖摸了滿手血:「陸瀾,你將它拔出來。」
陸棲淮單手攬住她,另一隻手慢慢按住她後腦,手指猛地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