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執傘作飄零其三
夜涼如水,月華逐檐,客棧內,少年提高聲音爭吵連連。
「喂,陸瀾,我說你都到這兒了,還猶豫什麼呀?」沈竹晞一拍客棧的桌子,前面的小夥計早已被他嚇得躲到櫃檯下面瑟瑟縮縮,他卻似乎毫無所覺,只是接著大聲抗議,「陸瀾,到這裡,我們無論如何也得進琴河城,我說你這……」
陸棲淮難得一次變了臉色,雙眉豎起:「朝微,你不要胡鬧!琴河是什麼樣兇險的地方,你不知道,怎麼能亂進去?」
他在桌子上攤開幾張紙,是這一路從各地搜來的訊息和地圖,他打開最上面一張牛皮紙:「這是凝碧樓總部的警告,一干人等,絕不能進入琴河,否則後果自負。」
「我說,琴河到底有什麼兇險的?不就是一座空城嗎?凝碧樓最大的分部便在隔壁遙城,倘若琴河真的可怕,凝碧樓分部為什麼要在那裡建?」沈竹晞點著地圖上圈出來的幾個地方,不服氣地反駁,一邊轉頭問旁邊的女子,「我說的有道理吧,阿袖?」
雲袖這時才得以從兩人你來我往的交談中說上一句話:「琴河確實是可怕,不如繞開走,我不急的。」
她出發前在尹州館舍里已服下了陸棲淮帶來的藥丸,這十幾日來行動已與常人無異,除卻使用鏡術時稍有滯緩。只是,她每每問起陸棲淮,這顆神驗的藥物從何處得來,對方總是三緘其口,不願告訴她詳情。
他們這一路平安寧靜地走過來,除了遇到一處佔山為王的強寇,其他便沒有什麼波折。眼下,前方就是中州十八地都談之色變的凶城琴河。
琴河成為凶城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時候,奪朱之戰剛拉開帷幕。
雲袖抬手整理了微微凌亂的鬢髮,手指不受控制地掠過腦後的三根金針,神色一肅。她還沒有恢復太多的記憶,只是,腦中似乎有道聲音在一遍一遍地叮囑她,不要去那裡,不要去。
「我不要緊的。」她微微一笑,聲音溫柔動聽,「二公子,就聽陸公子的,繞過琴河走吧。」
「不要叫我二公子!」沈竹晞不滿地瞥了她一眼,看見她滿臉的清雋笑意,不覺一頓,聲音也平和下去,「我還不一定是擷霜君呢!」
這一路上,但凡是有江湖人的地方,看到他都或驚駭或激動地喚他「擷霜君」,以至於沈竹晞後來只能呆在客棧里不出去。被喊多了,他也忽然心生異感,好像自己確實是那個人一樣。
只是,他原本卻是對這個名字沒有半點印象的。
沈竹晞咬緊下唇,轉向陸棲淮,扯住那人的袖子,生硬地說:「反正我就是拒絕你的提議,除非你能說出琴河到底哪裡可怕了。」他手指在地圖上勾了一圈,「繞過琴河好辦,只是要進下一個翰海雪原的入口,得走三萬里的路,不眠不休地御風也要二十多天。」
他不滿地一拍桌子:「阿袖的毒雖然暫時控制住了,但你畢竟不是醫生,帶來的葯不一定很靠譜,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他的語聲被對面咣當一聲打斷。
陸棲淮面前的茶壺翻倒,他斂了唇畔的笑意,看著沈竹晞,面沉如水:「你不信任我?」
眼見他眼眸中抑制不住流露出來脆弱的痛苦之色,沈竹晞大驚,訥訥地鬆開扯著他袖口的手,低聲分辯:「我沒有啊,我只是,我……」
他心下一震,自己怎麼能這樣直截了當地質疑他?
陸棲淮與他不過是尹州城裡的擦肩一面,卻因他淺淡一言,先是獻上藥丸至寶,而後又將陪他出入瀚海沙漠這般險地。便是相交多年的摯友,能做到這樣地步的也不多。
沈竹晞澀然開口,低聲道:「我沒有不信任你,陸瀾,我錯了。」
「既然沒有,那就休息一晚,明日改道繞過琴河。」陸棲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扯過桌案上橫插在花瓶里的薔薇,摘下一朵,在掌心捻了捻,放在沈竹晞面前,「它死了。」
沈竹晞不明所以地回望他,察覺到對面人似乎周身的氣息暗下來,就像,像辜顏有時候不開心了,就耷拉著羽毛。他眨眨眼,有些發笑:「陸瀾,你是在對我賣萌嗎?」
陸棲淮哼了一聲,指著花:「它死了——都怪你!」
沈竹晞頗為心累,感覺自己對陸瀾說話的理解得了個負分:「你說啥?」他看見陸棲淮笑了笑,笑得頗為好看,顯然不像是真生氣的樣子,只是悄悄伸出手來,覆住了那一朵碎裂的薔薇。沈竹晞覺得,如果他額頭上可以開出花來的話,那些花一定是先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現在又悄悄地開滿了。
哼,這人耍我,翻臉比翻書還快!
沈竹晞鬆一口氣,忽然莫名覺得惱怒,置氣道:「我就是不聽你的!我就是要走琴河!」
「再說,我們三人的功夫,琴河就是一座空城,最多不過有點邪祟,怕什麼。」他一按刀背,傲然道。
忽然聽得一聲悶哼,沈竹晞詫異地看過去,便看見坐在櫃檯前的掌故滿臉驚懼地看著他們三人,幾乎要縮到椅子後面去:「你,你們要去琴河?」
「怕什麼,說話利索點,又不會吃了你。」沈竹晞扔去幾枚紫錦貝,清脆地連聲落在櫃檯上,他問道,「怎麼,琴河到底有什麼異常,把你怕成這樣?」
「公子,姑娘,琴河去不得啊!」掌柜撲通一下栽倒在櫃檯上,臉色煞白,聲音都顫抖著,顯然是怕的要命。
他見到沈竹晞微微露出的不信之色,猛地轉向一旁神色洒然卻眼神端凝的陸棲淮,顫聲說:「再高的功夫也沒用,你們可莫要去白白送命!」
「我三年前誤入了琴河,誰料卻遇見了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