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葳蕤舊日行其十
鏡前三人相對緘默。
「即使旁人設局,也要他自己踏入局中。」林青釋眉眼一動。
「我瞧二公子似乎是心有防備、自己甘願踏進去的,沾衣,你也不必太過擔憂了。」林青釋白皙的手指按住微微跳動的額角,「既然無法置身事外,你又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他有意識地追查總是好的。」
「我只是……」雲袖澀然開口。
「等等,停!」一直默不出聲的鄧韶音忽然猛地一拍掌,打斷他們二人的交談,屈指點在鏡幕上的一處,那裡正是前一刻沈竹晞坐過的地方,他連聲催促:「快快快,放大看這裡!」
雲袖亦是神色僵凝,雙手結印放大了些,才依稀看出那裡竟然還有一個黑衣人單薄的剪影。那人只是靜靜地站著,斜背著長劍,劍上二色劍穗在風中抖得筆直,色澤明艷,便是映在分鏡上也清清楚楚。
「這顏色像血。」鄧韶音悶哼道。
烈日從樹梢的縫隙間毫無保留地投射下來,黑衣人卻沒有影子落在地面上。
日光下落,而不見影——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黑衣人默不作聲地穿行過人潮,擦肩而過的行客卻彷彿沒有任何一位注意到他,談笑攢聚如故,他的衣袂輕揚,居然從路人張開的指縫間橫穿而過。街巷裡,沈竹晞仍是舉袖和辜顏輕聲交談,神色漸漸放鬆下來,全然沒注意到背後尾隨的黑衣人已經悄然揚起手——
「天哪,這是真的人嗎?」鄧韶音失色地反手抓緊了林青釋的手指,對方骨節微涼,輕劃過他的掌心:「無事。」
那雙手,直直地從沈竹晞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彷彿只是穿透了一片水波,指尖掠過的地方,有層層疊疊透明的漣漪波涌而起,黑衣人遲疑著一寸一寸在空氣中觸摸過去,每一次落下,便有千光離合的返潮,竟像是他置身海底。
「二公子看不見他,旁人也看不見。」雲袖下了定論。
「能再放大些看嗎?」鄧韶音與她對視一眼,皆是看清楚了對方眼中的沉重和茫然。
「我做不到。」雲袖勉強調整了鏡子的角度,正正地映照出那人的臉容,只是弗論她用何種手段,畫面就像是突然定格在那裡,一動不動。
鏡里的所有人都呈現出一種僵死的冷肅,便是先前談性高昂的沈竹晞,也抬手停在那裡不動,袖上的辜顏鳥不安地環顧四周,忽然一口咬住自己的尾巴,羽毛飄飄悠悠地落下來,竟成了畫面中唯一在動的東西。
不,還有那個黑衣人也在動!
雲袖幾乎咬碎了牙,眼看著黑衣人手指在虛空中猶如翻動書頁,一頁一頁撥過,指尖華光璀璨,像映到深海的彩光。
黑衣人忽然停住了,他極緩地轉過臉,清冷的眼瞳無波無瀾,似乎在隔著時空與鏡前的他們對視。他忽而雙手用力向兩側一扯,做出一個擁抱的姿態——
「他要做什麼!」林青釋不明所以,神色難得地緊張起來。
雲袖低伏在床上,悚然驚動。
鏡中整個世界的景觀在一霎轟然破碎,巨大的帷幕從中霍霍拉開,像是風中鋪陳開了巨大的寫滿字的紙箋,一半已扭曲著被風颳走,另一半還留在原地。
「哧啦!」懾人的巨響。
原本不是實體的鏡子,在空中陡轉墜地,不受控制地炸開。黑衣人最後一刻回眸,抬手屈指一彈。
「不好,快退!」林青釋猛然掙開雲袖,不及細說,抬手抓起渡生劍,未及出鞘,空空空,三枚硬物破鏡而出,猛地擊打在劍鞘上。
最後一枚他不及截攔,蜿蜒著飛去打滅了燭火,彈了幾下滾落腳邊。房間里一霎昏暗下來,只有窗外夜風絮絮穿牆,月光沁來一點涼意。
林青釋凝神感知,那一枚硬物觸手冰涼,光滑細膩,他在手裡摩挲幾遍,便在掌心悄然化開,水漬順著手腕流入袖口。
他道:「是普通的冰,他沒有殺意。」
彷彿因為這一句話,雲袖整個人放鬆下來,劇烈地嘔出一汪血。幽草大驚失色,立刻上前去給她餵了顆藥丸。
雲袖死死地按緊了胸口,驚魂未定:「他居然能破分鏡。」
她抬手感覺到自己四肢百骸空空蕩蕩,一絲攢聚起來的靈力也沒有:「接下來的許多日我不能再用分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