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拔掉白頭髮
余燁囂張的樣子,讓我心裡難受。
「小子,你等著,事情,才剛剛開始。哈哈哈哈哈……」余燁說完,大笑著離開了。
原來,人,真的可以做到沒心沒肺到這般田地。
余焺拽著我胳膊的力氣,突然加重,幾乎要把我的胳膊捏碎。
他抖著手,伸進兜里。
我知道他要做什麼,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沖他搖頭:「冷靜點,好么?」
伸手把他抱住,儘管我也沒有什麼力氣。
但我盡量,把他抱得緊了一些。
他的身體在顫抖,一直顫抖。
我抱著他:「來日方長,今天就算了,今天真的,不適合,好么?」
他的手突然鬆了。
然後,從兜里拿出來,抓著我的手腕就直接出了門。
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進不遠處的一個房間,他拉著我進去……
房間沒有開燈,我正要伸手找開關,他一把將門關上。
把所有的光源,都阻擋在了外面。
然後,死死地把我抱住,力道大得驚人。
從來,沒有這麼用力地抱過我,從來沒有。
我像什麼,像一個不知冷不知熱的木頭,就這麼被他抱著。
他顫抖得更厲害了。
把頭埋進我的頸窩,他的呼吸,亂了。
我伸手抱住他,從來都沒有這麼心疼過。
從來都沒有這麼想要保護他過。
他這麼強大的一個人,風風雨雨,從來都沒有怕過,就連跳下山崖,也沒有一絲猶豫。
就像一棵屹立不倒的大樹,任憑風吹,任憑雨打。
無論酷暑嚴寒。
他始終都站在那裡,從來沒有皺一下眉頭,也沒有軟過。
他是余焺啊!
他可以割下別人大腿上的肉,拿去餵了藏獒、
他可以逢賭必贏,剁掉別人的手指。
他可以隻身一人,駕著遊艇,到海上來救我。
他,是余焺,無所不能的余焺。
可是此刻,他抱著我,也被我抱著,頭就在我的肩上。
「顧風塵……」他開了口,聲音,哽咽道讓我心酸不已。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只能把他抱得更緊:「我在,我在的。」
「顧風塵……」
他第二次喊我名字的時候,我的肩上,有些濕了。
害怕,我頭一次這麼害怕。
我知道他怎麼了,他的眼睛,受傷了。
「我,再也沒有爸爸了。」他一字一句說出來這句完整的話。
肩膀,濕潤得更厲害了……
就像聽到一個大男孩,在訴說著自己心裡最深處,最真誠,最無助的話。
他再也沒有爸爸了。
每一粒細胞,都軟得一塌糊塗。
心,也在那一瞬間,化開了。
化成了水,一點點在流動……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種時候,安慰,似乎是最無用的東西。
是什麼時候,開始心痛的?
從余可馨過來,對著他拳打腳踢的時候吧。
我就開始心痛,想要衝過去,抱住他,為他擋住拳腳。
可是,這終究是他的家事。
所以我沒有。
再次,余燁嘲弄他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很想做點什麼。
可是,這終究是他的家事。
所以我沒有。
我一下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痛么?」
「痛。」他哽咽著回答我,把我的手拉起來,放在他胸口,「這裡,痛。」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心上,不讓我鬆開。
似乎在尋找一點點慰藉。
可是,我不是良醫,我連普通的小感冒都一竅不通,又怎麼會有這本事,讓他,好起來。
我清楚,親人,至親的人,離開了。
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也看不到他。
從此,那個讓人,只存在於他的回憶里。
無論,他平時多麼呼風喚雨,甚至指點江山,可是,對這件事,他也無能為力。
用所有所有的金錢,權利,都無法換來一秒鐘的相見。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痛,我都知道……」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要帶我來,為什麼他會把余可馨撇下。
雖然,他很殘忍,不願意讓余可馨過來。
但我明白,他這是不想讓余可馨難過。
可終究,余可馨還是來了,對他拳打腳踢,又吵又鬧。
「顧風塵。」
「我在。」
「不準離開我。」
「好。」
「顧風塵。」
「我在。」
「陪我。」
「好。」
「多久?」
「到老!」我很堅定,並不敷衍,「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他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我死,你也陪葬!」
「好,生死都跟你。」
突然想起,以前在監獄中,不乏有人,為情犯罪,為愛殺人。
當時我還在想,那些人矯情。
現在我終於明白過來,情話,原來並不是笑話。
情到深處,真的可以說出這樣發自肺腑的話。
沒有半句虛言,不帶半個假字。
————
那天晚上,那道門,把我們關在另一個世界。
外面的人進不來,我們不願意出去。
那天晚上,他頭痛症嚴重得厲害,我靠在床頭,幫他按著,陪他說話。
沒有絲毫怨言。
他失眠一整晚,我也跟著,一宿沒有闔眼。
雖然,我和余老爺子,並沒有見過幾次面,更不可能因為他的離開,有任何感覺。
可是,因為余焺,所以心疼。
我明白,他不過二十六七歲,連三十都還不到。
一個人,乘風破浪,在這世上,受盡無數折磨,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忽然不怪他。
不怪他以前對所有人做的所有事。
他有他的習慣,有他的行事風格,如果,他不殺人,人便會殺他。
就像余燁,我忽然懂了,為什麼余焺會做那麼多,打壓余燁的事情。
當時,覺得他很囂張,很無恥。
現在,我全盤接受。
接受他所有的行為。
天快亮的時候,他抱著我的腰,枕在我頭上。
外面在處理余老爺子的事情,他沒有出去。
我理解,他不是不孝順,而是,太孝順。
那些動靜,那些聲音。
每一個節奏,都是一把刺刀,刺著他的心臟。
他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不然,他的頭痛症,也不會這麼厲害。
「不然,我去給你熱點葯,好不好?很快回來,你等我。」
「不。」他一口拒絕,抓著我的胳膊,非常用力。
我妥協,抱著他的頭,繼續幫他按著。
手很酸,但我知道,這點手酸,跟他的痛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好,我陪你。」我哄道。
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可以這麼耐心,這麼耐心地,在另一個人面前,絕無怨言。
————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們都寸步不離這個宅子。
某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他的頭上,多了一根跟其他頭髮不同顏色的另類。
白色。
那根白髮在他的發間,顯得特別扎眼。
我想伸手把它拔掉,但我不想讓他知道。
那個星期之內,他一直守著這裡,處理老爺子的事情,臉上,從來就沒有過一丁點兒多餘的表情。
宅子里的下人,個個心驚膽戰,生怕做錯事,生怕出現一丁點兒的紕漏,惹怒他們的少爺。
那幾天,他吃得極少,幾乎沒有進食,也幾乎沒有好好睡過。
一到晚上,頭就痛得讓人抓狂。
最嚴重的一次,他滿頭大汗。
他不讓我出去拿葯,我猜,是因為疼痛讓他更清醒。
其實我明白,他成年以後,很少待在這裡,他是在自責,自責自己陪他父親太少。
他沒有說,但是我知道。
余家,家大業大,他跟余燁的關係一直僵持,所以不回來,也很正常。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余老爺子突然如此病重,撒手人寰。
大概是余老爺子自己隱瞞的吧,他不想讓他的小兒子知道,自己的病那麼重。
如果余焺知道,一定會讓他去醫院。
但,他根本不願意。
儘管,沒有人知道理由。
那個星期,大概是余焺此生最難熬的一個星期。
前前後後,加起來,他吃的東西,不及平日里一餐。
他真正休息的時間,不足四五個小時。
就那麼扛著,扛著。
我也心疼,但我無法勸阻。
他頭上的那根白髮,成了我心間的刺。
看一次,就痛一次。
余可馨也沒有來過這裡,這大概他處理的方式。
按照習慣,親人離世,應該把所有的人,都叫到一起,緬懷也好,難過也好。
可是他沒有。
我知道,這是他保護余可馨的方式。
她還小,已經經歷過父母的離世。
余焺不願意,讓她再因為爺爺……
所以,我理解,我都理解。
他怎麼做,我都能夠明白他的原由,理解他的行為。
這一個星期,余燁也沒有出現過,哪怕一次。
心冷如鐵的,原來從來就不是余焺。
而是,他,余燁。
……
難熬的日子,再難熬,也終究會過去。
到了第八天,還是第九天,我已經無暇去算計。
余焺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那些事,我沒有插手任何。
他也沒有告訴我任何。
他遣散了余家以前所有的傭人,然後,重新換了一些。
我知道,他要開始做很重要的事情了。
那幾天過去,他瘦了很多。
離開的前幾個小時,他躺在我身上,跟我說:「拔掉。」
「什麼?」我一愣。
「頭髮。」他說得風輕雲淡。
我愣了一下,原來,他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