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聚散不由人2
陳煜棠醒轉過來時,正值深夜,傅嘉年伏在她手邊,已經睡熟。他漆黑堅硬的髮絲蹭在她指背上,有點扎人,她微微縮了縮手,忽然想起唐明軒來,心裡一陣絞痛。
她記得她讓唐明軒去尋傅嘉年時,他反常的舉動,是否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陳煜棠潸然淚下,一口氣吊著,遲遲沒有換出來。她的手忽然被握住,還沒有來得及偏過頭去,傅嘉年便已經起身,為她拭淚了。
她木然躺在那裡,過了半晌,眼睛一轉看向他,又是霧氣騰騰的一片。
傅嘉年嘆了口氣:「這件事怨不得你,是我查案心切,唐明軒為了救我,才中了那亡命徒一槍。我萬萬沒有想到,魏師長早就留下了後路,他安排好人,萬一他被抓捕,就立馬送他歸西。」
陳煜棠掙扎著坐起身,臉上神色仍然透著一股僵硬:「他在哪?」
傅嘉年略一遲疑,才反應過來她要問什麼,只是含糊不清道:「中了槍之後就送去醫院了。」
「我要去看他。」她說著,側過身,要去趿拉床邊的那雙拖鞋。
傅嘉年微微皺了皺眉,沒有說話,握住了她的一雙腳腕,強硬將她攔下。
陳煜棠激動起來,抬腳要去踢傅嘉年,畢竟大病初癒,身上虛乏,腿上沒什麼力氣,並沒能逃脫傅嘉年的鉗制。她氣得渾身哆嗦,連嘴皮子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顫:「他是為了救你死的,也是為了幫我的忙死的,我們怎麼能這樣冷血,對他不聞不問?」
「他現在不在醫院,你找不見他。」他略微頓了頓,才繼續說,「他出事之後,他的朋友就把他領走了。我也不曉得他在哪裡。」
陳煜棠很是固執:「那我也要找到他,見他最後一面。愛德華一定知道。」
她不管不顧的胡亂掙扎,一腳踢在傅嘉年的心窩子上,力氣不大,卻叫他有幾分生氣,站起身,在她穿鞋的空當,冷冷問:「除了愛德華,你還認得他的哪個朋友,你和我能算是他的朋友嗎?我們和唐明軒,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論哪一方強行融入另外一方,都只能叫對方犯難。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一定要讓自己和唐明軒都不痛快呢?」
陳煜棠怔在原地,兩腮的肌肉微微跳動了一下,抬眼鄭重看向傅嘉年:「我不管他怎麼看我,他是我的朋友。」
她和他是敵,更是友,那時候,她去咖啡館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感覺自己和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勢必要有一場牽絆。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努力想要查明真相、解開兩家的仇怨時,他竟然就這麼離開了,還是被她害死的。
傅嘉年想不到她會這般說,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雙手放在她肩頭:「煜棠,你現在身子虛弱,我答應你,我會在近幾日找到他的朋友。眼下我們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唐明軒死得不明不白,魏師長還有同夥流落在外。我們要找到幕後的勢力,一併挖出來,為唐明軒報仇。」
陳煜棠眼裡神光微微一跳:「殺害唐明軒的,是魏師長的同夥?」
傅嘉年點點頭:「兩人必定熟識。那人為了滅口,痛下殺手。」
「我大概能指證那人。」她捏了捏拳頭,終於下定決心,「我在別墅遇襲的時候,聽見另外有人說話,我可以認出他的聲音。」
這時候,門外響起了三聲扣扣的敲門聲,外頭大約是張東寧。傅嘉年和陳煜棠示意一下,起身開門走了出去。兩人沒有攀談多久,傅嘉年便又折回來,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
陳煜棠不知道那是什麼,但見張東寧星夜送來,恐怕是滎軍軍中的機密,為了避嫌,便別過頭,坐在床邊等待。傅嘉年卻跟著也坐在床畔,將那本冊子擱在兩人膝頭,翻了幾頁,隨口說:「今夜的事情已經驚動了我父親,我同他請命,著手嚴查此事。這是滎軍的花名冊,我叫張東寧趁夜去統計了一下,今夜有誰不在。」
他說到這裡,頓住話頭,將手放在陳煜棠手背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煜棠,後面的事情全靠你來幫我了。這個人不管在哪裡,都一定逃不脫。」
陳煜棠眼圈泛著淡淡的紅色,看著花名冊上頭的圈點,當即首肯。
翌日一早,傅嘉年便陸續約了幾批人在外間的客廳會面,每一個都閑聊上幾句話,讓陳煜棠在卧室聽著。一路問下來,也有百十口人,兩人都非常疲倦,陳煜棠卻沒有聽見想聽的那個聲音,未免有些沮喪,也沒有當初的堅定:「我恐怕是……一時間聽不出那個聲音了。」
「用不用再來一遍?」傅嘉年喝了好幾杯茶水,又去倒茶,這茶是剛送的,他迫不及待抿了口,被燙著,只好將茶端去窗台上晾著。
他回來,看見陳煜棠垂頭看著腳面,也不應腔,笑了笑,在她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權當是我請他們喝茶,有什麼不好的?我都沒有怪你,你就更不用自責了。那人也不一定就是滎軍裡頭的人,沒準是外頭的,咱們一一找過去就是了。」
陳煜棠抬頭,瞥見他雖然面露笑意,眼裡卻滿是擔心,只得強顏歡笑:「是,這種事也急不得一時。」
傅嘉年「呵」的笑了一聲,將她的頭髮理順到一旁,攬住她的脊背,讓她睡下:「你昨夜就沒有睡好,今天又起了個大早,支棱著耳朵聽一天,也該累了。趕緊趁著晚飯前先睡一覺,我過去和督軍彙報一下。」
「現在補了覺,晚上還怎麼睡?」她雖然嘴裡這麼說著,卻是一挨枕頭,便有些犯困,輾轉了一下,呼吸漸漸沉了下去。
傅嘉年陪著她坐了一會兒,抬手,覆在她纖細的手背上。
她開傢具廠的時候,就早出晚歸,很是辛苦,一副骨架子上不著幾兩肉,後來又受了重傷,經歷一番折騰,現在更是瘦削,手背上的四道筋高高挑著,根根分明,看著讓人心疼。
傅嘉年輕輕嘆了口氣,去外間撥了張東寧的電話,約他在樓下碰頭。掛下電話后,他又返回身,將門拉開一隙,看見陳煜棠睡得平穩,這才安心出去。
陳煜棠睡得很淺,傅嘉年出去時,她聽見他將門帶上的聲音,便已經醒了一半,再加上外頭正在刮北風,呼呼的聲音叫人聽了發毛,她睡意散了,朦朦朧朧間,腦海里一直迴響著那個聲音:「師長啊,傅嘉年現在已經認得我的臉了,你叫我來這裡做什麼?我幫了你這麼多,你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將我的事情透露出去!」
陳煜棠緊鎖眉頭,總覺得那個聲音透著一絲熟悉,但記憶又像是很久遠了,無論她如何努力,一時間也找不出來聲音的主人。她大口喘息了幾下,猛地擁開被子,坐起身來。
傅嘉年走到樓下,張東寧已經在車裡等待了,看見傅嘉年略嫌憔悴的神色,小心問:「陳小姐沒有怎麼樣吧?」
「總歸是傷心的,若不是惦記著給唐明軒報仇,她大病初癒,恐怕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傅嘉年坐在張東寧身旁,語氣里有些懊惱。
張東寧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不再說話,等他坐穩后,悶頭髮動了車子。
兩人來到一處小巷時,天色已經擦黑,但二人來過這裡多次,倒也走得平穩。
傅嘉年站穩在門前,看了眼門上懸挂的「秋蘅畫坊」的招牌,扣響了大門。裡頭出來一個穿著長衫的年輕人,微微眯了眯眼,方才看清他的相貌,點點頭,神情也是淡淡的:「傅大少,是你來了啊。」
「許繪,唐明軒怎麼樣了?」
許繪皺了皺眉,毫不掩飾自己一臉的不樂意,一本正經回答:「今天醒了兩回,我不是大夫,不知道他怎麼樣。」
傅嘉年咧嘴一笑:「得了,算是我自討沒趣。許大畫家,你先讓我們進屋,我去給他診診脈。」
許繪懨懨問:「第五藝他什麼時候能走?」
傅嘉年一怔,想當然道:「等他的病好了,就是你想留他也不願意再躺在這。」
「我不想伺候病人。」
「嗨,別說的這麼體面。我可是了解你,」傅嘉年說著將手擱在許繪肩頭,隨意拍了兩下,嘿嘿笑著,「你不就是記恨他把你那個『五福臨門』的花燈給攪和了么?」
「是『五福捧壽』。」
他一揮手:「別管是什麼,男人總歸不能這麼小氣。再者,我可是給你帶了個禮物,你指定對我感激不盡。」
許繪看了眼他和張東寧,兩人都是兩手空空的,他心情本就不好,知道傅嘉年又在空談,此時也沒有興緻接茬。
「我把賀冰瑞放出來了。」傅嘉年湊上去小聲說。
許繪周身一陣,側了側身,將兩人讓進屋裡,才低低問:「她去哪了?」
「我哪知道。」傅嘉年只顧著穿過小堂,往屋裡走去看唐明軒,隨口打發了許繪。
許繪上前兩步,要去扯傅嘉年的衣服,張東寧及時攔住了他,笑著說:「許先生,今天中午我親自送賀小姐去的香道館,你可以去那邊看一眼。我的車在門口。」
許繪連連點頭,連道謝也忘記,就要往門外跑,還沒越過門檻,他又停了下來,狼狽地轉回身,喃喃自語:「她出來了也沒有找我的意思,我閑來無事去找她幹什麼?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