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拂牆花影動1
陳煜棠將當年參加萬國博覽會的寶珠拿出,放在唐明軒面前。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唐明軒用自己爺爺留下的工具,將寶珠一剖為二的場景。她當時也這樣對待過他雕出的寶珠,還記得裡面有一張「去真存偽」的紙條,字裡行間都控訴了她陳家當年對唐家做下的惡行,只可惜她當時並不知情,以為只是「第五藝」的輕狂話語罷了。
唐明軒拿起寶珠,認認真真看了會兒,回頭見到她緊張的神色,禁不住露出溫和的笑意:「你別怕,我不會毀它。技藝只要能用得好,就不算辱沒了。」
陳煜棠有些赧然,他輕輕嘆息:「如果爺爺知道當年萬國博覽會的獲獎作品,也有我們家的技藝在內,他應該會很高興才是。」
她心頭一熱,再度將工具遞給他,他卻不肯接下。
她還未問出因由,李媽已經把姜師傅攙扶下來,唐明軒見了,站起身,迎了上去。
姜師傅今天精神不錯,氣色也好了不少,唐明軒嘴角掛著和平日一樣的淡淡笑意,但陳煜棠從他眼裡看出了難得的欣喜,不便卻打擾祖孫二人,就站在原地遠遠看著。
「明軒啊,你來看我了。」姜師傅緊握著唐明軒的胳膊,兩眼眯起,面容看上去更加和藹。
「是,不過我晚些時候就要走了。」
「為什麼?」姜師傅慌了神,一個勁兒地追問。唐明軒但笑不語,只偏過頭輕輕看了陳煜棠一眼。他大概從來沒有用過這麼溫柔的目光看她,此刻和姜師傅在一起,才短暫卸下心防。
陳煜棠知道他不想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思索了一下,試探問道:「你晚上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就留下來陪陪姜師傅吧?她現在病好了一些,總是念叨你。」
姜師傅連連點頭:「你就聽一回陳小姐的話吧,陳小姐可好啦。你不留下的話,我就不吃晚餐。」
他遲疑地望著她,見到她面帶笑意的首肯,才去安撫姜師傅:「那我在這裡打擾一晚,明天一早可就要走了。」
姜師傅像個小孩子那樣,笑得合不攏嘴,跟著李媽一起去準備晚飯。
唐明軒站在原地,看著姜師傅的背影,若有所思。
陳煜棠禁不住笑了起來:「你這麼一臉嚴肅做什麼,就當是陪伴姜師傅了。難不成我會對你怎樣?」
唐明軒這才回過神,溫和朝她點點頭:「謝謝你。」
她沒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白茫茫的雪景上,也不曉得有什麼好看的,語氣輕飄飄的,像一片帶著溫度的雪花,落在他心間,帶來的震顫是前所未有的。
「這麼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他晃了晃神,目光卻是模糊一片,無法聚焦,只含糊地「唔」了一聲作為回應,再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晚飯過後,李媽又往壁爐里添了兩塊炭,整棟小樓都熱烘烘的。
不知為何,唐明軒執意不肯收下那套工具,只將手記收下了。兩人面對面坐在沙發上,沒有太多話可談,她的臉被熱氣烘得紅撲撲的,時不時拿手去冰一冰,有些窘迫。他笑了笑,站起身:「時候不早,我去睡了。」
她也一同站起來,正要送他兩步,外面忽然傳來敲門聲,她怔了怔,抬步要去開門,他忽然攔下。在他伸手的空當,她也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快要九點的時候了,這邊人煙稀少,這會兒敲門的,指不定是什麼人。
唐明軒將手放在門把手上,低聲問了句「是誰」,敲門聲頓了頓,忽然更加用力地扣在門上。
外頭的人彷彿發怒了。陳煜棠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等到唐明軒開了門,一股冷風灌進來,外頭站著的正是傅嘉年和張東寧。
傅嘉年的目光越過唐明軒,落在陳煜棠身上,笑了一聲:「怎麼這麼久不開門。」
她曉得他心中不快,但她本就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家中也並不是只她一人,沒有什麼說不清的,便坦然解釋道:「這麼晚了……」
「這麼晚了沒有想到我會過來是么?」他站在門口,身子一斜,倚在門框上,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唐明軒一眼。
唐明軒境地尷尬,從門邊繞開,回去了客廳,張東寧亦迴避開去。
陳煜棠不禁生起氣來:「你過來不過來,我都有招待客人的權利。」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壓低了聲音:「陳煜棠,你明知他不是什麼好人,還大半夜的留他在這裡,不覺得過分了么?」
陳煜棠倔強冷笑:「我不覺得,我倒是覺得,我明知你不是什麼好人,大半夜的還要給你開門,還要聽你一番陰陽怪氣,才是過分了。你既然不相信我,以為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他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緩緩消散,唯有一對眼睛仍然落在她身上,不忍輕易挪開似的。她被他眼中的痛意驚到,深深的悔意襲上心頭,逃避似的將門關上,等再回過神時,他人已經走了。
張東寧默不作聲跟在傅嘉年身旁,臨上車的時候,傅嘉年忽然看見他手裡提著的食盒,一把接過來,重重扔在雪地里。
今天是立冬,又不是什麼重要的節氣,只是因為他想她太甚,想和她多相處一會兒,才特地央了韓春露給她掛了電話,邀請她一起去老宅子吃飯。可偏偏又遇見了井詩軒,把一切都耽擱下來,他怕她多想,好不容易脫身,給她帶了餃子,想和她一起吃一頓飯。
她卻叫他撞見了這樣一幕。
他當然是相信她的,只是生氣,可她竟然連安撫都不肯給上一句,就將他關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倚在車座上,渾身乏力至極,漫不經心說道:「明天一早給井詩軒去個電話,告訴她我事情忙完了,可以陪她去買東西。」
陳煜棠在門邊站了好些時候,才恍恍惚惚走向卧室,經過客廳的時候,唐明軒輕輕說了聲「抱歉」,她才意識到他還在這裡,勉強笑了笑,身子晃了兩下。
唐明軒站起身,扶住她一條手臂,笑了笑:「如果覺得辛苦,為什麼不放棄。」
暖黃色的燈光下,他茶色的眼裡神光明滅,是她看不懂的情愫。她微微笑道:「我和他在一起,並不覺得辛苦。」說著從他手中抽出胳膊,繼續往卧室走去。
他沉默了一下,朝著她的背影說道:「聽說井家的二小姐回來了。我其實今天過來,是想同你說這件事的,但畢竟是你的私事,一直不曉得如何開口——井家和傅家一直都需要更加強有力的聯姻,你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她略略往回看了一隙,點了點頭,語氣里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我知道了,謝謝你。」
翌日一早,陳煜棠起來,正巧逢上唐明軒走下樓來。她見他收拾得利落,不禁笑問:「起得這麼早,難不成想偷偷離開?」
唐明軒也笑了起來:「是啊,和朋友有約,不想打擾你來著。你今天怎麼也這樣早?」
她含糊笑了笑,微微偏過頭去。他默契地沒有繼續追問,正要和她告別,她卻說:「隔幾天就是李媽的生辰了,她每天照顧我很是辛苦,我想去給她買幾件衣服,順路的話一起去城區吧。」
他答應下來,兩人用了早餐,就一道出門了。
到了城區,陳煜棠也無意要唐明軒相陪,兩人便分道揚鑣。她去了幾家商店,挑了幾件樸素大方的衣服,忽然想起傅嘉年來,便去了對面的錶店,想給他看只手錶。
穿過街道時,她覺得心間疼了一下,驟然間看見傅嘉年和井詩軒從鐘錶店出來。井詩軒臉上洋溢著笑意,從盒子里拿出手錶,給傅嘉年戴好。
與此同時,他也看見了她,朝著她點頭微笑了一下,似乎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
陳煜棠沒有理會他,轉身湧入人流。
「剛剛那位是陳小姐嗎?」井詩軒笑盈盈地問,「她走得那麼急,該不會是生氣了吧,你怎麼也不喊一聲?」
「嗯,」傅嘉年隨便應了一聲,並不接她這茬,漫不經心道,「井大小姐,我現在已經陪你逛完了街,還有什麼要求么?」
井詩軒撅起嘴:「有你這麼求人辦事的嗎?還有什麼要求也要給我時間考慮一下啊。」
「那你可要考慮快一點,我的事情有點著急。」
「你再催的話,信不信我不管你了?」井詩軒眼睛骨碌碌一轉,將手背在身後,得意笑了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辦的那可是件麻煩事。你都不敢查的人,巴巴的叫我家來查,萬一惹到什麼麻煩,還不是要我爸兜著?」
傅嘉年沒了脾氣,又好氣又好笑:「我還說你這麼爽快就答應了,想不到你精著呢。」
井詩軒那麼背著手,已經大搖大擺地走到了大前頭,朝著他一揮手:「你還愣著做什麼?快點跟上來呀。我有點累了,你帶我去喝杯咖啡歇歇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