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愁雲若飛散2
傅嘉年剛只調養了一日,便有南方來的重要客人受了傅渭川的邀請過來,傅嘉年只得拖著傷也去陪同。那客人贈給傅渭川的禮物里,有一件說是南方手藝精湛的匠人製作的擺件。傅渭川對這些東西並不在意,客人走後,只打開看了一眼,見著傅嘉年一臉無精打采,便隨手送給了他。
傅嘉年傷口疼得緊,拿著錦盒出了傅渭川的辦公室,就往回走,還沒走出幾步,就看見李義昌正帶人在樓梯口尋找什麼。
傅嘉年無心和他周旋,只站直身,喊了聲「李統治」,就算是打過招呼了,李義昌卻笑眯眯地看著他,踱步過來:「嘉年,我正要跟督軍請罪去呢。他怎麼樣,心情可好?」
他一臉的輕鬆,怎麼看也不像是要挨罰,反倒是要去邀功似的。
傅嘉年不動聲色問道:「您這可就多慮了,我自打記事來,就沒見著我爸罰過您。」
李義昌呵呵一笑,一雙小眼睛來迴轉了兩圈,最後還是落在了傅嘉年的臉上:「你說該死不該死,前天夜裡,幾個崗哨睡迷糊了,不小心空放了一槍,結果呢?彈頭兩三天了還沒找到!這東西非金非銀,又不會被人撿走,真是奇怪。」
「嗨,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您找它做什麼?」傅嘉年看了他一眼,做出瞭然的神色,「莫不是那晚帶隊的人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
自古以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滎軍里自然也有過幾樁這樣的先例,若是有人做了得罪上頭的事情,卻一時在那件事上抓不到他的把柄,便找了旁的事情硬給他加罪。
李義昌聽得出他的意思,笑容僵了僵:「帶隊的是魏師長,老好人一個,能跟誰不對付?」
傅嘉年恍然點頭,嘴角透出一抹笑容:「那子彈去了哪裡,李統治恐怕心裡已經有了掂量?」他刻意頓了頓,彷彿在等李統治的回答,在對方欲言又止的時候,他又開口打斷對方的思緒,「那枚彈頭估計真的被人拿走了,不過么,李統治多找找,把事情往大了鬧。沒準他一個心慌,趁著晚上偷偷把子彈扔回這裡也說不定。這幾天,李統治只管在這裡守株待兔就是了。」
李義昌慢騰騰地審視了他一番,忽然笑了起來:「我只不過是好奇而已,你說得對,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不值當的!」
傅嘉年點頭,同他辭別,便順著樓梯往下走去,他忽然又喊了一聲,意味深長問道:「你的胳膊還好吧?我看你姿勢有點彆扭。」
「只要沒破相,都好得很。」傅嘉年咧嘴一笑,加快了腳步。
回到房間,傅嘉年只覺得無所事事。昨天還有陳煜棠在這裡陪他,今天卻連張東寧都出去辦事了。他將盒子擱在茶几上,打開看了一眼。
入目是一枚手掌大小的圓球,嵌在黑絲絨墊子里。圓球表面上是潤澤的光芒,上頭做了繁複的鏤刻,傅嘉年伸手摸了摸,應該是象牙做的牙雕。牙雕圓球旁邊,嵌了一根同樣用象牙磨出來的細長圓棒,卻不曉得是做什麼用的。
他一直想讓陳煜棠用那塊廢料雕刻的,就是類似的鏤空圓球,便將圓球拿起,預備好好觀察一番。不曾想,他才剛把圓球往外拿了拿裡面便傳來清脆的聲響。
他有些詫異,再次看去,之間裡面出現了旁的東西,竟然牙雕圓球內,還套了小一些的圓球,剛剛圓球的孔對在一起,他看得也不仔細,以為不過是個普通的鏤空牙雕罷了。
他登時明白過來圓棒的作用,將圓棒也取了下來,順著牙雕球鏤空的眼伸進去,將套嵌在裡面的第二個圓球也撥動過去,發覺第二個球里,竟然還套著第三個圓球……他細細數下來,裡面次第套嵌的牙雕球,竟然有四個之多。
他被這樣巧奪天工的東西震懾住,緩緩回過神,露出笑容,當即站起身,就叫人去喊張東寧。
張東寧被人催促著過來一趟,他不曉得出了什麼事情,手上的活都來不及交代一聲,便急著趕回來,卻聽傅嘉年神采奕奕地要他載自己去陳煜棠那裡,當時只覺得不可思議,怔了一下,才說:「你不好奔波,不妨叫陳小姐過來一趟?」
「也好。」傅嘉年連連點頭。
張東寧猶豫著,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傅嘉年急急叮囑道:「你記得讓她把那塊圓形的廢料也帶回來。」
張東寧臉上憋得通紅,終於說:「我總覺得你不如從前冷靜睿智。上學的時候,你再不願意,也還是一心撲在正道上,現在怎麼……玩物喪志!」
傅嘉年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卻低下頭,不肯和他對視。傅嘉年笑了一聲,指了指牙雕球:「什麼是正道,什麼是邪道?」
張東寧不搭話,他臉上神色淡淡,也不為難他,坐在沙發上,拍了拍身旁,示意張東寧坐下說話。
張東寧知道他的為人,也不和他客氣,當即坐了下來。
「我當年肯放棄幻術去德國留學,並不是代表我承認這是邪道。這是我傅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東西,怎麼可能輕易割捨?爸不喜歡它、抵觸它,是因為……」
他要說的事情,在滎軍上下都是很大的忌諱,張東寧聽到這裡,只覺心驚,急忙開口,想打斷他的話:「你聽從大帥的指示,做了這樣的決定並沒有錯。」
「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為什麼不許人提呢?」傅嘉年一笑,眼睛微微彎起,裡面是星星點點的光芒,神情中更多的卻是坦蕩,「爸那會兒跟著的是冀州張大帥,行軍的時候,十分無聊,空閑的時候,爸就變魔術給他們看。本來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外頭卻非要說,爸是靠了這些嘩眾取寵的小玩意兒,才得到了張大帥的青睞。」
他頓住話,冷哼一聲:「冀州會把戲的人多了去了,為何他到了冀州,還能升遷?如果他沒有本事,魔術變得再好又有什麼用?」
張東寧嘆息了一聲:「道理是這樣,可三人成虎,冀軍裡頭又有人嫉妒之下胡亂說道,可不就越穿越離譜了?」他稍稍壓低了聲音,「再加上大帥他後來離開冀州,從張大帥那邊獨了出去,才落下了話柄。」
「我們原本就是滎州人,張大帥當初要他打下滎州就罷了,還要毀城,他怎麼下得去手?自古成大事的,誰不是有功有過?」傅嘉年眼裡流露出淺淺的失望來,「不過,這些事情終究還是對他有些影響的,他才下了嚴令,不許我變魔術。」
張東寧見著他落寞的樣子,不知要不要出言安慰,他卻一揮手:「辛苦你了,去接陳煜棠吧。」
陳煜棠過來時,傅嘉年正伏在案上,竟然已經睡著了。
小間的窗戶沒有關好,一絲絲暖風便順著縫隙吹進來。外頭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淡紫色的桐花散發著陣陣甜膩的味道。
她知道他有傷在身,不忍心叫醒他,在他身旁站了會兒,又看著他衣衫單薄,便走進他卧室,拿過一塊薄薄的毯子蓋在他身上。
她明明小心翼翼,這樣細微的動作卻還是將他吵醒了。他幾乎一睜開眼,眼裡便全是清明,因為離得太近,她清楚地看見他的瞳仁里,映出了自己的一方剪影。
她笑了笑:「要是還困的話,就再睡一會兒。」
他直起脊背,緩緩舒了個懶身:「不睡了。」又解釋,「昨天夜裡不小心壓著了傷口,便疼得厲害,輾轉了好些時候都睡不著。」
她張了張口,輕輕撫了撫他的後背。隔著輕薄的襯衫,能摸到繃帶的痕迹,她不敢用力,只摸到了那裡,便收回手去。
她那雙眸子里盈盈婉轉,似有裊裊的煙氣騰出來,半遮擋在黑白分明的地界,多了許多柔媚。她滿眼的,都是疼惜和愧疚,彷彿那天晚上打了他一槍的,不是旁人,正是她似的。
「今天已經好了,一點兒也不疼。」傅嘉年見了,禁不住笑出聲,拉她坐在沙發上,也不開口,只是笑著望著她。她禁不住,推了他一把:「有什麼好笑的?」
說著,兩滴圓滾滾的眼淚便隨著她睫毛的扇動卷了下來,滑在臉頰上。
他嘆息一聲,將那兩滴眼淚抹去,不忍心多看,將桌上的盒子拿起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正說著,他將盒子打開,取出牙雕球遞給陳煜棠。
陳煜棠接過牙雕球看了幾眼,忽然怔了怔,朝著鏤空的眼裡看去,顯然也發現了這牙雕球的玄妙之處。
「這東西我彷彿聽我爺爺提起過,叫……」
傅嘉年將盒蓋一攏,露出了錦盒邊角上的繡花小字:「鬼工球」。
「對,就是這個名字,當真是鬼斧神工。」她見了笑起來,頗為明艷動人。意識到傅嘉年殷切的目光,她才緩緩收了笑容,有些訝異:「你不會是想讓我雕這個來參賽吧?」
「有什麼不可的?」傅嘉年一臉坦蕩。
「我連寶珠都不敢模仿,你卻叫我來模仿複雜千萬倍的東西……」
「煜棠,」他開口打斷了她,「你不是說過,不管我有沒有旁的法子,你都要試一試么?」
她默然良久,終於點下頭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