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昔為匣中玉2
那日,和李輝夜不歡而散之後,傅嘉年當即回了官邸,將陳煜棠的事情和傅渭川說了。
傅渭川思想守舊,很不喜歡陳煜棠這樣年紀輕輕就拋頭露面,整日和男人一起打拚的女子;況且他一心認為是陳煜棠曝光了傅家的魔術,覺得被陳煜棠砸了自己的痛腳;再者,他以為陳煜棠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見走不了他的門路,火速搭上了自己的寶貝兒子。因此他對陳煜棠極其討厭,並不想輕易饒過她,便故意為難傅嘉年,讓他去滎軍里接管事務,若是事情接管得不好,此事免提。
傅嘉年留學歸來,也是有些本事的,用了幾天功夫,將事情接得漂漂亮亮。傅渭川便又想了個點子,讓陳煜棠來官邸吃飯,席間找個辦法,威脅這個年紀不大、心眼不少的女人老實一些。
傅嘉年當然不曉得父親的這些想法,只以為傅渭川當真是要和陳煜棠言和,馬上答應下來,風風火火地過來找陳煜棠了。
陳煜棠愕然看著他,他笑得無害:「所以傅大帥準備了場家宴,想邀請煜棠你過去吃飯。哦,這事兒本來應該李輝夜通知的,他事情多,就讓我代勞了。」
如果是幾天前,她得了這個消息,應該是很開心的。可此時不比往常,她如今答應了唐明軒,這飯局絕對是去不得的,去了只能叫他起疑,兩邊兒不討好。況且傅大帥今天能斷了她的生路,以後想給她使絆子,自然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她不能這樣任人拿捏,必須找到旁的出路。
可現下,她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好,多謝李大公子了!」
他很是敏銳:「你不問是什麼時候?」
她望了望他漆黑的眸子,口氣難得極近恭順:「我現在沒有事情,什麼時候都是傅大帥說了算。」
傅嘉年得了這樣的答覆,反而對她的態度有些不高興,站起身,筆直地立在那裡,語氣也生硬了些:「二十八號,就是後天,我下午過來接你。」
「辛苦傅先生了。」她也跟著起身,刻意和他保持了一點距離。
她很瘦,比他矮上一頭,站在那裡,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是彰顯了她不卑不亢的態度。
傅嘉年和她對望了會兒,忽而哧地笑了聲,抬手擦過她的發間:「何必這麼嚴肅,彷彿咱倆在談判似的。」
陳煜棠像是被灼了一下,往後退去,撞上了辦公桌的桌角。擱在桌角的筆筒因之跌落在地,裡面的東西灑落在長絨地毯上。
傅嘉年俯下身,本想替她將東西撿起來,卻見她眼裡流露出抵觸的情緒,只得收回手,道了聲「抱歉」,匆匆離開了。
陳煜棠將雜物攏進筆筒里,站直了身子,心裡莫名有些委屈,一甩手,又將筆筒重重砸回地上。
兩天後的下午,傅嘉年果然依言過來接陳煜棠。
傅嘉年在滎軍任職的時候,都是調用的司機,讓張東寧好好歇息了兩天,可來找陳煜棠,卻又將張東寧徵用了來。他的心思並不難猜,之前每次去見陳煜棠的時候,為了保密起見,都是喊的張東寧陪同。而他信任又不會多事的,也就只是張東寧了。
陳煜棠看上去也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的:她穿著一身淡綠色的旗袍,戴了一對兒小而典雅的白金鑽石耳鐺,左手的翡翠鐲子綠得滴油,襯得她的手腕子細而白皙,如一枝盈盈的梔子花,嬌怯地嵌在一片春風織成的暖綠里。
傅嘉年見了,心神微微一動,不動聲色地多瞥了幾眼她的手腕子,又注意到她的頸上空空如也,卻沒有戴什麼珠寶。這樣將她的素頸完完全全地顯露出來,頎長美極,但傅渭川設宴款待她,她就這麼過去,卻是有些不合場合。
他以為她是疏忽了,口氣中帶了微微的玩笑意思,說道:「倉促間讓你去赴宴,心裡過意不去,如果不送你件物什,顯得我太過小氣了。」
她一抬手,將一旁的碎發撩到耳後,語氣也是輕鬆:「倉促也是傅督軍定的時間,跟你有什麼關係呢?」
他聽了這話,略微有些愕然,又恢復了往常漫不經心的模樣,將她望了望,沒有見到什麼異樣的神色,才含笑道:「好歹我也是個捎信兒的人,代表的是傅大帥,總不能替他失禮,更擔待不起。左右時候還早,我們去洋貨行繞一遭也沒什麼。」
陳煜棠從一開始就聽出他的意思,微微笑了笑:「不用這麼客氣,不過的確要去洋貨行繞一遭——我訂了一條項鏈,還沒來得及去取。」
兩人一同上了汽車,張東寧將車開得極是平穩。時候的確還早,兩人抵達洋貨行,也不過是剛過了四點半,而督軍府的家宴,少說也要六點往後了。
陳煜棠一下車,大抵是地面不平,她又穿了時髦的細高跟,沒有站穩,踉蹌了一下。
傅嘉年伸手去扶她,她的身體卻歪斜過去,堪堪擦過他的手,整個人摔倒在馬路牙子上。傅嘉年見到她的膝蓋被擦破,傷口溢出的血順著膝蓋流出細長的一溜,不覺驚心。
他當即從懷裡掏出一方素凈的格子紋手帕,俯身按在她膝蓋的傷口上,壓了會兒止血,想扶起她,她卻無奈道:「我的腳扭了。」
「我送你去醫院。」他聞言,心下焦急,一手搭在她的後背,一手穿過她的腿彎,將她抱回車裡。
他的手掌是滾燙的,貼著她微涼的腿彎,彼此心中都是一顫。
他將她安置好,對張東寧道,「抄近道去華隴醫院。」
陳煜棠卻道:「別去醫院了,還要挂號,就來不及去督軍府了。」
「沒事,我讓張東寧回去替你解釋一下就是了,」他頓了頓,怕陳煜棠仍然堅持,寬慰說,「你的腳扭了,既然大小是個宴會,等下說不好是要跳舞的。你到時候再推脫,反而更得罪人。索性別去了。」
陳煜棠面上惶惶,眼裡水光瑩瑩,流露出歉意,接替他的手,將那帕子繼續按在自己的傷口上:「叫你不好交差了。」
她的態度懇切,又是主動示弱,教人難免不生出憐惜之情。
傅嘉年從容笑了笑,徹底抽離了手:「身體要緊。我看你傷得不輕,少不得還要打一針破傷風。」
張東平將車子開得飛快,此時已經停穩在華隴醫院門前。
這裡人多,離診室很遠,不像剛剛在洋貨行,摔倒的地方離隱蔽的車裡只有幾步路。傅嘉年又是位明星,近期因為第五藝的那篇揭秘文章,平白惹來許多的關注。
陳煜棠很擔心他再像剛才那樣將自己抱進醫院,會被記者之類的人拍了照片去,不免有些緊張,兩頰微微紅了:「噯,你幫我叫位醫護人員過來就好,不必太麻煩。」
「不麻煩。」傅嘉年隨口應下,伸頭吩咐了張東平兩句,張東平當即下車去了,不多時推了輛輪椅過來,幫著攙扶陳煜棠坐在輪椅上。
陳煜棠自己想多了,有些不好意思,臉色更紅:「多謝了。」
「客氣什麼,咱們兩家都是三代世交了。」傅嘉年繞到陳煜棠身後,朝著張東寧點了點頭,「幫忙回去知會一聲,我大概也不去了。」
張東寧見他神色泰然,知道他早已有了決斷,當即應下:「我晚些過來接少爺。」
華隴醫院是滎州最好的醫院,主治醫師多為洋人,一個個經驗豐富,價格自然也是不菲,在民間有「貴族醫院」的俗稱。醫院門前的地上貼了石板,接縫處幾不可見,輪椅又是德國產的,推起來既省力,又不聞一絲聲響。
陳煜棠安然坐在輪椅上,望著華隴醫院的招牌,不免覺得好笑。這會兒早已不是舊社會了,還偏偏有什麼「貴族醫院」的稱號,也不知是可悲還是可笑。
這時候,腳腕子上的傷彷彿才剛剛蘇醒過來似的,一陣陣火辣辣的,直往她的心尖上躥,痛意勝過剛扭時候的數十倍。
她細微地皺了皺眉,下意識伸手,包住了自己的腳腕,才發現已經腫起好高。
傅嘉年自然也注意到了,仍然不懂聲色地去掛了號,陪她一起等在診室外面。
這個時候,醫院裡的人仍然是熙熙攘攘,陳煜棠有些過意不去:「我在這裡就好,讓你這麼個大明星陪我耗在這裡,實在不像話。」
傅嘉年正坐在她身旁的長椅上,聞言,偏過頭看她,開玩笑道:「怎麼不像話了?怕被小報記者抓到緋聞嗎?」
陳煜棠輕輕咳了一聲:「哪裡,咱們兩個,論誰都不會將我們想到一處的。」
傅嘉年嗤聲,故意道:「那可不見得。前些日子,不是還曝出了王老闆和蔡老闆的緋聞嗎?」
她見說不過他,便垂了頭不搭話。她身條細瘦,領口微敞,隨著她的動作,便露出一段皎白的肌膚。
傅嘉年迭起腿,望著她的耳垂,問道:「腳好像腫起來了,可痛得厲害?」
「還好。」她簡短回復,又覺得有些搪塞了,靜了靜,又補充一句,「小時候跟著爺爺學木雕,少不得要被刻刀弄破了手,小傷小痛的早已習慣了。」
傅嘉年點頭,有些慨嘆:「是啊,即便是新式人家,做木雕的女孩子也是很少的。」他說著將手擱在肩膀前,用肩頭做了一個往前推的動作,「我記得你們有這麼一個肩頂法,借住右肩窩而不是手腕子使力。女孩子家細皮嫩肉的,這麼和木頭較勁兒,關節能不痛么?」
陳煜棠噗嗤笑了聲,冷不防他微微俯下身,握住她的腳腕,咔嚓一聲,將骨頭正了回去。
他動作快得很,整個過程完成,陳煜棠才痛得叫了聲。
他卻沒有半點失禮的抱歉,反而有些得意:「我看你的腳腫的厲害,不好再拖。可恨醫院總是這麼多人。怎麼樣,我的技術還不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