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知更相逢何歲年5
離開賀冰瑞的香道館,時候已經不早了。
陳煜棠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有點疲憊,坐在車座上一直沒有說話。
傅嘉年精神倒是很好,半探過身來:「咱們吃個午飯去?」
「不了。」
傅嘉年吃了閉門羹,卻沒有半點尷尬,咧嘴一笑:「那可就不巧了。我今天本來約了李統制家的大公子去吃德國菜,既然你沒有時間……」
他說到這裡,故意不說了,拿眼望著陳煜棠,一副謙謙君子、絕不強人所難的模樣。
陳煜棠當然聽得出他的意思。李統制是傅大帥的左膀右臂,旁人眼裡登天似的難事,他稍稍提點兩句,說不準,結果便大不一樣了。又素來聽說李統制向來疼愛自家長子,若是當真能請到李大公子幫忙,自然再好不過了。
只是兩人的協議上午剛剛達成,他就忽然在這個關口拎出李統制來;才曉得陳煜棠也會德語,又是要去吃德國菜……陳煜棠只覺他可疑,唯恐他借這一茬騙了自己,也回望著他。
他卻拉開車門下車,擅自做了主:「我去請他,你們去西平街的那家德國館子等我們。」
傅嘉年原本就打算請李輝夜來幫自己演這一出,因為思量在前,好歹沒有在陳煜棠面前露出馬腳。碰巧他今天讓張東寧在附近替他辦事,所以沒有費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張東寧。
傅嘉年一鑽上車,就忙不迭地問:「昨天讓你幫我打聽一下李輝夜,他現在在哪,找得到嗎?」
張東寧有些犯難:他私底下早就知道李輝夜是個花花公子,這會子時間還早,夜場還都沒開,但李輝夜肯定也不是在什麼正經地方。他公然帶著傅嘉年去找李輝夜,叫家裡老爺子曉得了,這還了得?昨天傅嘉年說是這兩天有事要找李輝夜配合一下,他晚上半夜給李輝夜去了電話,讓他這幾天注意些,也不曉得他睡得迷迷糊糊,有沒有聽明白,想不到這麼快就要找他了。今天他來這邊辦事,還特意去了李輝夜辦公的地方找他,想當面叮囑一下,卻沒有找見。這位李大公子八成沒有將昨晚的電話放在心上。
傅嘉年見他不說話,知道他八成是找不來李輝夜,或者是不願找,琢磨了一下:「算了,咱們不找他。」
「對,不是非得要李輝夜幫忙不可,咱們可以找別人來。比李統治夠分量的人,可多了去了。」張東寧鬆了口氣。
傅嘉年卻接著說:「不找李輝夜不行,我已經和陳煜棠提起了他,現在再找旁人,她肯定懷疑我扯謊。我記得他是在永嘉銀行任職?你去永嘉銀行找他,說是我父親找他,我就不露面了。讓他們自己人去找就是。」
張東寧眉頭舒展,差一點就叫了句好——傅大帥親自找李輝夜,要是發現他不在任上,事情可就不妙了,李輝夜在永嘉銀行做經理,他下面的人還不得發瘋似的將他找回來;而既然這是大帥的事情,他身邊的人也沒什麼打小報告的必要。
傅嘉年這個提議,可謂是將兩處為難都一併解決了。
兩人風風火火去了永嘉銀行,不過半小時,李輝夜果然衣冠不整地出現了。
張東寧請他上了車,他一開車門,見到裡面坐著傅嘉年,怔了怔,當即明白過來。但礙於傅嘉年的身份,他沒敢表露不快,生怕傅嘉年將他玩忽職守的生氣捅給傅大帥,反而賠著笑臉,戰戰兢兢地奉承道:「少爺,今兒個看起來真精神,必定有什麼好事吧?」
傅嘉年剛剛回國不久,在滎軍里沒有任職,他本人也不喜歡旁人喊他少帥,大家便一律叫他少爺。
傅嘉年抬手,半攬著他,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倆是發小,這麼生份幹什麼?喊嘉年就行了。我剛剛回來,這麼久都沒有見面,今天請你吃飯。」
李輝夜嘿嘿笑了兩聲,連說不敢。
「跟咱們同桌的,還有位陳小姐,到時候我替她求你事情,你都應下。」
李輝夜有些莫名其妙:「少……嘉年,她要辦的事情,你都解決不了,我怎麼能辦到?」
傅嘉年笑了笑,並不搭話。
「李大公子,你可忘了,少爺剛回來半年,滎州上上下下都還不大認得少爺。他要是親自辦成了,身份還不得抖摟出去?」張東平好心提醒了他。
「是、是,這事我一定辦好。」
兩人不多時到了餐廳。傅嘉年見著裡面並沒有陳煜棠的身影,面上有些掛不住,倒也沒說什麼,挑了個靠窗的好位置,坐了下來。
李輝夜見他臉上陰晴不定,不敢多問,也在他對面坐下。
等了大概半小時,仍然沒有人影。傅嘉年也算是個彆扭的,叫了侍者來,仍然點了三人的餐,低頭將面前的餐巾揉來揉去。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可以坐這裡嗎?」
傅嘉年猛地抬頭,正對上一雙盈盈水眸。
「抱歉,讓兩位久等了,」陳煜棠將一邊的長發別到耳後,「因為要吃西餐,所以趕回辦公室換了身衣服。原本以為要不了多久,結果還是遲到了。」
傅嘉年這才注意到,她換了一身雪白的蕾絲連衣裙,脖子上掛了一串剔透的水晶項鏈,顯得脖頸更加頎長。相比她之前穿的暗色衣衫,這一身要出挑許多。
「是我考慮不周,叫你忙活一場。」他站起身,李輝夜也跟著站起來。
「請坐,這位就是李大公子李輝夜。」
陳煜棠為了方便談事,習慣性地選擇了李輝夜對面、傅嘉年身邊的位置坐下,傅嘉年為她拉開椅子,嘴角微不可見地翹了翹。
李輝夜慣於吃喝玩樂,見識的人多了,也是個人精,看見傅嘉年的反應,當即和陳煜棠攀談起來:「早就聽說過陳小姐的大名,今天一見,果然是精明幹練。怎麼樣,最近生意如何?」
陳煜棠怔了怔,傅嘉年介面道:「你的事情,我還沒來及跟他說。」
陳煜棠眼裡閃過一絲憂色,還沒來及說,就是還沒有定下來。
李輝夜正要表態,正逢上使者上菜,傅嘉年又道:「中間需要過兩三個人的手,又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急不得。先吃飯,慢慢計較。」
這頓飯陳煜棠吃得不是滋味,李輝夜吃得戰戰兢兢,只有傅嘉年樂在其中。
飯畢,傅嘉年才提起陳煜棠工廠的事情:「不曉得得罪了什麼人,陳氏傢具廠處處受到擠兌,看樣子也就是咱們滎州的那位督軍有這樣的本事。所以想請李伯父打聽打聽?」
事情又扯到了傅大帥身上,李輝夜並不是很想趟這灘渾水,此時有些後悔了。傅嘉年說完良久,見他還是不吱聲,不由得皺了皺眉。
李輝夜連忙點頭,一驚心,亂了分寸,按著自己拿一套給了答覆:「我考慮一下,還不能給陳小姐準話,但是一定儘力。」
這話落在旁人耳朵里,還是能覺出半點希望的,可陳煜棠在商場上聽慣了這樣冠冕堂皇的話,當即覺得此事成不了,只是客套道了謝。
這場飯局便不歡而散。
傅嘉年送走陳煜棠,一言不發地坐回車裡,李輝夜不敢獨自走了,只能跟著。
張東寧老實本分,但也很聰明,見了這個情狀,沒有問去哪裡,只是緩緩開車繞著主幹道兜圈子。
李輝夜越發擔驚受怕,不時拿餘光去瞟傅嘉年。
過了半晌,傅嘉年眉心跳了跳,臉上帶了點笑:「你平日里就是這麼答應旁人的?」
李輝夜只覺得那冷笑徹骨,連忙低頭,不敢說話。
「我本來是要和她一塊兒查一樁大事的,這下好了,她沒拿到承諾,指定認為我是在扯謊騙他。」傅嘉年的手指在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又補了句,「不過沒關係,最近可能還要找你幫忙,你本分些,別總叫你下面的人為你操心。今天的事情,我誰那都不捅。」
李輝夜急忙感謝,張東寧便在永嘉銀行附近停了車,放李輝夜下去。
「這些執絝子弟,一個個的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傅嘉年將窗戶搖下一隙透氣,倚在靠背上,懶洋洋地說。
張東寧虛虛應了句,過了半晌,他卻又說:「大概在父親眼裡,我也是這樣的。」
陳煜棠出了餐廳,心情沉鬱,沒有讓司機送自己,漫無目的地走在繁華的街道上。
春日正好,四處一派欣欣向榮,這麼好的天氣里,她怕是唯一一個這麼背時的:撇下自己的事情不管,去陪傅嘉年四處亂轉,結果廠里的事情還是沒有著落。
大概是心有所想,她漫無目的地轉了許久,一抬眼,竟然走來陳氏傢具廠了。
她呆望著面前的牌子,只覺愧疚,眼圈微微紅了。
「小姐?你怎麼一個人過來?郝司機呢?」
陳煜棠抬頭,是誠叔。
她笑了笑:「我沒什麼事,隨便走走。」
「剛剛有個人來找小姐,說是有重要的事,可以幫到小姐。正說怎麼聯繫小姐呢,小姐就過來了。」
陳煜棠愣了愣,來不及多問:「那個人在哪?有沒有留下聯繫方式?」
「我請他進屋裡坐,他不肯,好像是去了對面的……茶室等待了。」
陳氏傢具廠對面不遠處,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館,陳煜棠知道誠叔說的一定是那裡。她謝過誠叔,忙不迭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