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酒店的重大活動接待如疾風暴雨,來得猛也去得快。活動結束,貴賓退房,從下午開始,酒店開始趨向清靜。樊勝美與同事們都累得如疾風暴雨後的花草,幾天的辛苦隨著活動結束而形之於色。王柏川瞅著時機給樊勝美髮來簡訊,問今晚上可不可以見面了。樊勝美當然也願意見王柏川,但她考慮到以前公司如此重大活動后,部門都會來個團隊建設,比如聚餐和唱歌,她還得打點精神應付晚上的團隊建設,恐怕沒時間見王柏川。她回簡訊拒絕了王柏川的見面要求。


  臨近下班時分,總監召集主事者開了個總結小會,才二十來分鐘,還都是站著的。一場有重要人物參加的活動就這麼結束了,總監完全沒有提起什麼聚餐唱歌之類的後續。樊勝美才恍悟,對於一家好酒店,這種忙碌恐怕乃是常態。


  樊勝美本想去電王柏川,要求見面。可不知怎的,她不願主動,也可能她是真的累了,她換好衣服起身的時候一陣眼冒金星,看看同部門的二十幾歲同事卻還在尖叫著約逛街,她不得不咬牙將手機收回包里。她不要做黃臉婆,她得自覺抓緊時間保養自己。


  更衣櫃里的燕窩還在,樊勝美將燕窩收進包里,慢吞吞下班回家。路過電器店,她進去買了一隻燉鍋。天開始返暖,街上的櫥窗開始奼紫嫣紅。樊勝美喜歡這樣的下班,出門便是鬧市,沿著櫥窗秀走一段才鑽進地鐵站,簡直是最好的休息。當然,看著喜歡了,拐進去親密接觸一下,那是樊勝美不怕苦不怕累的最大愛好。


  因此,回到歡樂頌的時候,天幾乎暗了。樊勝美在電梯里遇到同樣是下班的安迪。是樊勝美先看見安迪,因為安迪拿著個電子書正埋頭攻讀。樊勝美沒打擾,本打算到22樓的時候提醒一下,但電梯電子一報22樓,樊勝美就見安迪抬眼看顯示。她才在一同出門的時候招呼了一聲,「安迪,下班了?看什麼呢,這麼專心。」


  安迪這才看見樊勝美,「哦,你好,好幾天不見。看婦產科有關知識。前幾天謝謝你提醒我懷孕三個月內不能告訴別人。還有好建議嗎?」


  「哪是什麼好建議呢,只是一些習俗,就怕你笑話我不講科學呢。」


  「要的就是習俗啊。從小沒人教我這些,出了國就更不接觸了,要不是你提醒,我才想起請小關找她媽媽討教習俗,想不到一下子收集到好幾條,真得好好記住了。咦,你似乎有什麼事有口難開的樣子?來我家坐坐嗎?」


  「呵呵,不打擾。你最近有好多準備工作要做呢,時間不夠。」樊勝美頓了頓,「聽說不少人懷孕后每天吃燕窩,你打算吃嗎?」


  安迪笑道:「我在行為方式上遵照習俗,在生理介入上遵照科學,嘻嘻。」


  「你真是十足的投機分子。不過應該的啦,誰都想給寶寶一個最好的出生條件,最多的祝福,在這件事上,准媽媽怎麼投機都不為過,只要不傷害別人啦。」


  「啊,是啊是啊,你說得真好,我也是這麼想。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不懂的人連問題都不知道怎麼問,幸好有你們伸手幫我。再次拜託你哦,有想到什麼,請務必第一時間提醒我。」


  樊勝美還是第一次看到安迪一臉煙火氣一臉無知,而不是過去的臭牛逼。她與安迪告別,開門進2202的時候,不由得又看一眼安迪的背影,見她果真乖乖地穿著柔軟的平底鞋,衣服也已經提前寬鬆,似乎是攢足了勁兒要做個好媽媽,可力氣用得過火了,姿勢有點兒笨拙。她不禁想到安迪與眾不同的身世,一個孤兒,別人懷孕大多有經驗豐富的媽媽保駕護航,安迪還真得全靠朋友和書本了。這種時候,婆婆頂什麼用,關鍵時刻最能體現親媽與假媽的不同。


  樊勝美不禁推己及人地替安迪心酸,進屋洗刷燉鍋泡發燕窩時,一直在想自己剛才欲言又止的提醒,那些個涉及隱私的提醒會不會說了反而吃力不討好。根據經驗,這幾乎是一定要得罪人的。樊勝美收起心中的衝動,在空無一人的2202獨自上網。她每天都要將22樓所有人的信息瀏覽一番,順便將22樓姑娘們的男朋友的微博也瀏覽一番。這是她HR多年養成的本能。


  應勤的微博是應勤自己告訴樊勝美的。趙醫生與包奕凡的微博則是樊勝美通過細心比對,分別從曲筱綃與安迪的關注人口中挖掘出來。樊勝美一等擁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第一件事便是將這些人的微博都關注起來。三個人的微博各有不同,應勤最話癆,什麼似是都敢拿到網上請教,因為他的朋友跟他一樣宅,他們的最佳聯絡方式就是電腦。於是樊勝美看到應勤最近在為結婚對象的一個個經濟要求而煩惱。而趙醫生的微博幾乎是讀書筆記影評和樂評,唯一的私事是點評小貓,比如小貓又有什麼文字方面的意外但令人拍案叫絕的解讀。包奕凡的微博則是幾乎不涉及私事,話也不多,只偶爾上傳一瓶樊勝美從來說不上名字的酒,或者一輛罕見的車。因此樊勝美最喜歡關注應勤的微博,即使此人已與22樓脫鉤。


  安迪才剛進家門,就打電話給包奕凡。剛才在路上接到包奕凡簡訊,讓她到家后給個電話。包奕凡開口第一句話就把安迪震得趕緊找沙發坐下。「我已經到黛山縣城。跟秀媛院長談了一下,你弟弟已經被接走,那家人拒絕秀媛院長探視,因此你弟弟的情況不明。我借了輛車,打算連夜過去摸清情況。」


  「老嚴在不在你身邊?晚上去不熟悉的村莊不安全。」


  「老嚴跟我的時間有衝突,不過我在這兒有客戶,多年老交情,你不用擔心。」


  「不行,我不希望事情擴散,被更多人知情。你回吧。」


  「都已經到了,起碼也得過去看看。你不擔心你弟弟的處境?何況我又不會透露什麼,我只說我去探望這幾年的慈善結對對象。」


  「好吧,看了就回,不要有任何行動。」


  「我會看著辦。」


  包奕凡顯然不肯答應看了就回不做任何行動,於是安迪陷入忐忑,不知道包奕凡會怎麼做。她只能拉下臉,「我說了不要有任何行動,我不願在我懷孕期間有任何節外生枝。你別替我自作主張。」


  這一回,包奕凡總算無奈地回以「好吧」。但放下手機后,安迪依然不安,她不知道包奕凡會看到什麼境況,聽說什麼過往。她心裡其實非常非常反對包奕凡來做這件事。她坐立不安了會兒,開始打開菜譜準備做菜。樊勝美這時敲門進來。


  「安迪,我資深人事的毛病犯了,救救我。」樊勝美是換掉高跟鞋才來的,可還是進屋就倒在沙發上,她這幾天太累。


  「還有資深人事這種病?怎麼從沒聽說?」


  「唉,這種病典型的就是找錢沒本事,找茬一找一個準。剛看了一下應勤的微博,那小夥子找的新對象太貪,要在他房產證上加名字,要十萬聘金,要全套頭面首飾。」


  「相親嘛,既然不是以感情為基礎,那麼好好談婚前利益保障並無不可。既然應勤看重人家處女身份,他總得為之付出相應利益代價吧。」


  「所以說嘛,我看應勤的朋友一邊倒地反對他對象的條件,說萬一結婚第二天就離婚,是不是一半財產全打水漂?現代人啊,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什麼做不出來。」


  「如果真有第二天離婚這種事,那也是他為他的觀念付出的代價。人各有志,願賭服輸。」


  樊勝美一愣,過了會兒才道:「噯,那倒是,可見我有些婆婆媽媽,不忍心。應勤那小夥子本質還是不壞。」


  安迪狐疑地看樊勝美一眼,可她這會兒心事重重,沒空陪樊勝美打啞謎。她直截了當地問:「小樊,你該不會專程來談應勤的吧。」


  樊勝美只得道:「我當然不會這麼無聊。本來想提醒你世俗成見不能忽視,未婚先孕會受到不少世俗成見。但看你對待應勤這件事的思維,你應該有理性承受力的,我不用多嘴了。」


  雖然安迪不喜歡樊勝美繞著圈子說話的風格,但想到這可能還真是資深HR據說做思想工作的風格,她也就忽略了,而是只留心樊勝美的提醒。可是,「唉,我也不想挑戰世俗啊。可我真不想結婚,真不想結婚,真不想結婚!」


  樊勝美錯愕,三次「真不想結婚」,一次比一次糾結,這種事出現在一向冷靜的安迪身上,說明有大事了。可樊勝美再資深HR,也不敢貿然向安迪提問,只謹慎地道:「其實生活在大城市裡,不結婚也沒什麼,你又經濟條件好,多花點兒錢買得到服務的……」可樊勝美安慰不下去了,她不願對一起風雨半年多的鄰居作違心之語。「唉,還是直說吧。這世上做人吧,隨大流最舒服,標新立異最累,要是不得已而標新立異,更累。你是作派強勢的人,我說句心裡話,該妥協的還是妥協吧,別做非主流。你一個人的時候,你能力強,腰板硬,你怎麼想怎麼做都行,撞破頭也在你承受範圍你。有孩子就不一樣了啊,孩子,那麼小那麼柔軟。」


  安迪不由得停下手頭的切菜活兒,認真聽樊勝美講完。可心頭更是撕裂。並非她想標新立異,而是她沒辦法,沒條件啊,她都說不出口。或許真的需要妥協,在她堅持的一些方面做一定的妥協。


  樊勝美見安迪操刀停在砧板上發獃,一臉無法做出決定的樣子,可又不知道安迪究竟遭遇什麼,無法深度幫忙。


  正好,包奕凡的電話又進來。可能身邊有人,他全部用英語說,「安迪,看到了。看長相,得看仔細了才能發覺有點兒像,表情動作卻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對有外人探視,有手電筒光掃射,都沒什麼反應。兩個人一起被關在焊著鐵門鐵窗的小石屋裡,屋裡惡臭不堪,估計屎尿都在屋裡,看來並沒受到好好照料。」


  那不是跟豬牛一樣的圈養嗎?但那種境況安迪並非不熟悉,從小看到大。那些送到福利院的,又是永遠無人領養的智障腦癱什麼的孩子,也是差不多,幾乎一輩子坐在固定木車裡,屁股下永遠是一隻馬桶。那幾個特殊的房間也是很臭。有什麼辦法,既然那家人要惡意搶回去養,只能那樣了。「既然已看清楚,你回來吧。看來他們應該是父子。既然他們養了父那麼多日子,他們就繼續養著另一個吧,他們有經驗。」


  「請收彩信。你忍心嗎?」


  「不需要發彩信,我小時候看多了。要不然你能怎樣?非法劫持?付錢買斷?」


  「我會處理。」包奕凡在那邊先結束了通話。


  但安迪立即警惕回撥。「這是我的事,你別自作主張。請你尊重我的意見。」


  「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會處理,我在現場。我不想你哪天后悔今天的決定。」


  「你的主張不是我的主張。請你就此罷手。」


  「你看看彩信,你忍得下心?」


  「我忍得下。你請回。」


  樊勝美最先以為安迪講工作,語速飛快,反正她聽力跟不上。可越往後,越發現安迪是在跟誰爭論。她連忙做手勢表明她走了,然後趕緊開門溜之大吉。而此時安迪也吵完了,看著樊勝美離去的背影,放下手中的手機。即使簡訊提示,她也不看。最好的結果是送到秀媛那兒養著,其他都是一樣。可那家子如此大動干戈,豈能輕易放過,又豈會不出爾反爾。不如順水推舟,黑著良心賭那家子先承受不起,遲早把人送回。而包奕凡顯然不忍心這個賭局。


  可她鞭長莫及,包奕凡又很有主張。


  妥協?難道如樊勝美說的,她該對生活做些兒妥協?可問題是她的周圍全是零和遊戲,稍不慎便是她最忌憚的身敗名裂,她無法妥協。


  她一刀一刀地慢慢切菜,非常理智冷靜地避開手指,但完全心不在焉。等一碗麵條熟時,包奕凡電話再來。


  「我已經帶你弟弟離開,上路。很抱歉,他反抗,我只好綁他上車。」


  「去哪兒?」


  「顯然不能回秀媛院長那兒。我會安排。」


  「我放句話在這兒,我會被你這個決定害死。我跟你說過我所有的擔心,我的恐懼,我有預感,這一切很快都會到來。」


  安迪說完,冷冷地關了手機。想不到包奕凡這麼擅作主張。她桌面的座機很快響起。她拿起電話,聽都不聽就掛斷。這時,發現手開始顫抖,腦袋開始混亂。她陷入深深的恐懼。她慌亂地拿座機打電話給譚宗明,告訴老譚這件事,讓老譚幫忙將弟弟從包奕凡手中搶斷,務必領回海市。


  老譚問:「包公子未必肯把人交給我,除非……你不怕包公子跟你絕交?」


  「絕交就絕交,我已經承受不起兩人在一起的壓力了。他愛自作主張,我無法整天提心弔膽。老譚,不惜代價,人放到自己手裡才放心。」


  「要不要相信包公子?他畢竟也是做事的人。」


  「不相信。他跟他媽之間沒界限。」


  「好吧。你別擔心此事,我來處理。」


  安迪發現,至今,她唯一相信的還是只有一個譚宗明。等譚宗明說出「我來處理」,她才能抱臂坐在沙發上,慢慢地冷靜下來,慢慢地止住渾身的顫抖。


  可清醒的腦袋想出更可怕的可能。在如今交警遍地抓酒駕的大環境里,夜晚開一輛載有四肢被捆的殘疾人的車上路,將有多大概率被半路攔截檢查,最終說不清楚那個四肢被捆的殘疾人的怎麼回事,而被送入警局。那麼,什麼都暴露了。安迪更加坐立不安,在房間里團團打轉,如熱鍋上的螞蟻。而且,夜晚行車長途奔襲,恐怕遭遇的不止是酒駕檢查吧,那麼出事的概率將更大?

  2202門口,關雎爾與跑推銷生意的邱瑩瑩幾乎一起回家。可才走出電梯口,就見安迪魂不守舍地直著眼睛飄到2202敲門,完全沒看見旁邊的兩個人。關雎爾與邱瑩瑩都驚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樊勝美來開門,兩人都不約而同做出勸架的準備。可安迪卻在門口小學生背書似的道:「小樊,剛才接電話,忘了向你道謝。非常感謝你給我提的建議。」


  樊勝美看看臉色失常的安迪,再看看安迪身後兩個驚訝的室友,也是驚訝地道:「不用客氣。可安迪你怎麼了?怎麼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安迪心驚,失魂落魄在她眼裡幾乎可以導向失心瘋,她忙搖搖頭,擺出一臉正常,硬是擠出微笑,道:「沒什麼,沒什麼,我鍋里的麵條得涼了,我得趕緊去吃掉。明天見。」


  但此言行落在大伙兒的眼力,連邱瑩瑩都看出不正常。與安迪最親近的關雎爾忙道:「安迪,我有三個英語辭彙要請教你,我摸不準那是什麼意思。會打擾你吃麵條嗎?」


  安迪強裝什麼事都沒有,繼續強笑道:「不會,你問吧。」


  關雎爾與樊勝美交流一下眼神,跟安迪去2201,她不放心這樣的安迪落單。樊勝美心領神會,當即將剛才所見所聞發給關雎爾參考。關雎爾看了依然一頭霧水,但無論如何,她得賴在2201。


  關雎爾借口上網找那三個辭彙,盡量拖延時間。安迪則是度日如年,愣了會兒,終於打開手機,收看簡訊。包奕凡的簡訊還在不斷發來,安迪從頭開始看,第一條簡訊,就是手電筒照射下的弟弟,傻傻的都不知道看燈光源,頭髮蓬亂,一身衣服早已斑駁得看不出顏色,而更糟糕的是屋子裡另一個男的,得相比之下,才能得出結論,弟弟全身上下都是如此白凈整潔。而如果那家人走火入魔不放弟弟,總有一天她弟弟也是另一個男人的模樣。


  第二條依然是照片,是上車后的照片。弟弟坐在後座,眼睛里滿是驚恐,卻沒有聚焦。文字說明是:他很不合作。


  第三條,「與秀媛姐聯絡,邀她同行,連夜趕路。她答應開始收拾行李。我趕去敬老院與她匯合。」


  第四條又是照片。卻是手腳恢復自由的弟弟站在敬老院門口,臉上滿是歡喜,竟然少了點兒傻氣。


  第五條是最新的,還是照片,沐浴中的弟弟很開心。弟弟肩膀那邊多出一隻拿毛巾的手,安迪認識那隻手,這隻手的主人為了突破高爾夫90桿,痴痴練得手指關節有點粗壯突起。


  安迪不知說什麼好,滿腦子亂麻,對著最後一張照片的傻開心發獃,有兩滴眼淚溢出眼角,似墜非墜地閃爍。早忘了屋裡還有個關雎爾,而關雎爾即使已好不容易找出那三個單詞,卻靜靜呆在一邊兒,不去打擾。


  一會兒,譚宗明打來電話,將安迪從神遊中驚醒。


  「我跟包公子談了一下,他打算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說是已經聯絡療養院。我比較婉轉地建議他把人放到海市來,我去年聯絡過的地方,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但他現在有脾氣,既然人在他手裡,我也不打算跟他鬧僵,我打算過陣子再給他打電話。不過我建議,如果你冷靜下來了,還是你親自對他提要求比較好。」


  「我不想跟他聯繫,我越來越承受不了來自他的關愛,承擔不起,無以為報,自慚形穢。也承受不起各種猜測,害怕變故,擔心未來。需要考慮的事太多太複雜,已經超越我的承受能力,我無法設想,無法設想,怎麼辦?現在一深入思考,就混亂,很混亂,發現前面一團黑,最大的不可知不可測就是他,只想逃避。」


  安迪忘了屋裡還有一個人,關雎爾則是聽得目瞪口呆,安迪說的難道是與包奕凡的關係?她咳嗽提醒,可安迪渾然忘我,根本聽不見她的提醒。


  「你還是繼續冷靜吧。」譚宗明想了好一會兒,又道:「別為難自己,實在不行就逃避,沒什麼大不了。」


  「太差勁了,我實在太差勁了。我繼續冷靜。」


  安迪打完電話,關雎爾又輕咳一聲提醒。這回,安迪全身一震,回頭怔怔看著關雎爾,一時說不出話來。


  關雎爾沉著地道:「我什麼都沒聽見,也不會外傳。」


  安迪只是愣愣地看著關雎爾,無法出聲。其實心裡憋著一糰子的話,可無法說。一向覺得自己可以一句閑話都不說地度過一生,可今天焦慮如此之多,她心中已快爆發,極想伸手抓住眼前的關雎爾訴說,可是,說什麼呢。一個秘密,如果連自己都守不住,就別指望別人能幫你守住了。還是憋著,即使憋到爆。


  關雎爾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無助的安迪,她壯起膽子,斷然道:「安迪,你有一個朋友,我。總之我幫親不幫理。我今天什麼都不做,陪著你。我很擔心你的狀況。你放心,我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外傳。」


  安迪依然愣愣地看著關雎爾,過會兒,點點頭。但在便箋上寫下一個電話號碼。「如果我情緒很混亂,請打這個電話。」


  關雎爾收起紙條,「你趕緊吃麵條吧,別餓著,你是孕婦呢。」


  安迪點點頭,可心思全集中不起來,麵條更是食之無味。


  時光悶如長河,聽不出流水濺起的步伐。等一碗麵條勉強下肚,簡訊又來。安迪忍著些許的噁心感覺,趕緊抓起手機來看。是秀媛院長與乾乾淨淨的弟弟站在敬老院院子里,大包小包地等待出發。


  去哪兒?怎麼走?安迪滿腹疑問。可就是不肯主動打電話問。


  曲筱綃開會與同事討論技術問題。與其說是討論,不如說是同事培訓她和其他銷售人員。中途,趙醫生打電話來,她開的是震動,看一眼就掛斷,發個簡訊過去,讓有事發簡訊,她正忙。一會兒,趙醫生髮簡訊來,說是剛出發,準備接她下班。曲筱綃回信,她這兒起碼還要半個小時。


  書到用時方恨少,曲筱綃聽技術培訓,基本上就是死記硬背,不求甚解。她理解不了,要理解得從初高中物理開始學起。但因為掌握不掌握技術與銷售過程中的溝通很有關係,曲筱綃對技術保持敬畏,一點兒不敢怠慢地像個好學生似的做筆記。即使技術人員口才很差,好多問題表達有問題,甚至顛來倒去都說不清楚,她也耐心聽著,忘記時間飛逝。


  等技術人員終於口乾舌燥結束培訓,曲筱綃一看時間,不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都不知趙醫生在地下車庫等了多久。


  她連忙回辦公室收拾東西,可飛快跑出她的總經理小辦公室,卻見同事收拾得慢吞吞。她嘩啦嘩啦地操弄著大門鑰匙,可在這兒,她是總經理,她無法尖叫著催促大伙兒趕緊滾回家去,她得求著這些大爺公主天天滾來上班呢,哪敢讓他們滾走,滾走就不回來了。好不容易大伙兒收拾走人,她才能關燈拔插頭,盡心盡責地做好世上任何一個小老闆都該做的事,但等關上大門,進入走廊,她就不是什麼老闆了,她尖叫著給趙醫生打電話,「嗲趙,對不起對不起,剛結束。我在等電梯了,很快。啵。你聽見我在跑嗎?我上氣不接下氣了。啊……啊……搶到電梯!很快見到你。」


  雖然很晚,可下行電梯很快擠滿人,曲筱綃只能結束通話,耐心看著電梯顯示樓層慢慢下降。等一到地下層,她撥開人群,靈活地第一個鑽出去,即使電腦包被後面兩個人卡住,稍微遲滯了一下。她很快衝到慢慢滑過來正好接住她的車子,飛躍進門,還沒坐穩呢,就先親了趙醫生一下,一氣呵成但氣喘吁吁地道:「開會,害你久等,今晚任殺任剮。嗲趙,你即使坐在車裡都顯得高大威猛,帥斃了。但我現在很糟糕,別看我哦,我下班就走,還沒來得及補妝呢,看我會後悔的哦。我開始畫皮啦。」


  趙醫生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插上嘴。「我媽來出差,就坐後面呢。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吃個晚飯。」


  曲筱綃驚得跳起,猛回頭望,果然見黑暗的後座,有兩粒眼鏡片反射著幽幽的光。在她曲筱綃最不設防的時候,趙醫生的媽竟然來了。更讓她無地自容的是,她竟然被趙醫生的媽媽搶了先,趙母先不慌不忙地伸手招呼。「小曲你好,聽說你一直很忙碌,很上進,真想不到,真人是這麼伶俐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曲筱綃連忙伸雙手捧住趙母伸過來握的一隻手,大力握手,「伯母好,真不好意思讓您久等,哎呀,真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太不好意思了。早知道……呃,早知道應該早點兒結束會議。」


  趙醫生不禁「噗」地笑出聲來,還是第一次見曲筱綃詞窮。曲筱綃聽到笑聲恨不得下絆子,可礙於車小,做什麼都落在趙母眼裡,她只能將仇恨埋進心底。


  「我讓啟平別打斷你工作。聽說你很能幹,一個人主持一家公司。真看不出,難怪春節都不休息,跑出國談生意。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麼年紀輕輕就獨當一面。」


  曲筱綃依然緊緊捧住趙母的手,一臉實誠地道:「伯母過獎,過獎,這全靠我爸媽給我鋪路,我順著路走就行,不像嗲……趙醫生全靠自己一刀一刀走上手術台做主刀。我最佩服趙醫生了。」


  「別肉麻。」趙醫生笑嘻嘻地插一句。


  曲筱綃脫口而出,「我吃素。」說完忙收起滴溜溜轉的眼珠子,依然實誠地面對趙母。見趙母笑,她也忙笑一下。「其實我葷素不忌的。我一緊張就說錯話,伯母請千萬千萬原諒我年輕不懂事。哎呀,看我一直抓著伯母的手,害您都沒法靠著坐。伯母來出差幾天,我看看能不能安排出時間給伯母當專職司機。」


  「啊,不用,不用,你忙,我只要看看你們就行,明天一忙就沒時間了。」


  進入兩人常去撮食的飯店,趙母問洗手間在哪兒,曲筱綃連忙搶在趙醫生之前指點。等趙母離去,曲筱綃拍拍胸口:「嗲趙,突然襲擊啊,你想嚇死我啊。要早知道你媽來,我起碼中午多背幾個成語多背幾個單詞,也好心裡有底。我嚇得胸悶,要求人工呼吸。」


  趙醫生笑道:「都是裝老實裝累的。」


  曲筱綃噗嗤一笑,「死趙,不許再逗我,我容易嗎我。可其實,你媽穿得好像尼莫哦,哈哈哈……」曲筱綃實在忍不住了,鑽到趙醫生背後偷笑。


  「再笑我就出賣你了。我媽是實誠的高工,比我爸還實誠,你可別滑頭,我看著呢。」


  「不會,哈哈,你讓我笑舒服,等她一出來我就正經。」


  「來了。」


  曲筱綃一抹臉,立刻止笑,換上比趙醫生更一本正經的臉。那速度真是堪比翻書。反而是趙醫生忍不住笑,面部表情有點兒詭異。


  一行找位置坐下。這家餐館價格偏中等,性價比較高。菜單上來,曲筱綃立刻用雙手捧給趙母,但趙母轉手就給了兒子。趙母對曲筱綃認真地道:「女孩子減肥以不吃少吃晚餐居多,我也挺認可。不過我明天需要過量用腦,今晚不節食了。你儘管隨意,不用以我為念。」


  曲筱綃在下車時候已經看到趙母身材依然輕盈,聞言忙道:「難怪伯母身材這麼好。謝謝伯母體諒,那我就不用裝好胃口了。」她做了個鬼臉,想不到趙醫生的媽媽如此直率,好事。


  趙母看著曲筱綃的鬼臉,笑道:「小姑娘真是做鬼臉都好看。真遺憾春節那次沒見著你,可這回我比較忙,沒時間與你多聚聚。」


  趙醫生笑道:「應該是『沒時間與你們多聚聚』,除了你兒子,誰稀罕跟你聚聚啊。媽,這回我攢了五個字。」


  趙母則是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張紙條,「我攢了三個,雖然數量不如你,可字字冷僻。」


  母子兩個交換紙條。曲筱綃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忙乖乖地湊過去瞧趙母手中的。居然是五個異常冷僻的字,五個字不認識曲筱綃,曲筱綃也不認識五個字,彼此陌路。她真想不到趙家母子還玩這種遊戲。她連忙收回眼光,當做沒看見,不關心。而母子兩個笑嘻嘻地考來考去,曲筱綃完全插不上嘴。


  但幸好,兩人彼此取笑了幾句后,話題又回到桌面上。菜開始上了,圍繞著吃的菜說話,曲筱綃的精神立刻回來了。


  不是應酬飯,不喝酒,一頓飯吃的時間不長。曲筱綃真擔心趙家母子飯後還拉她喝茶聊天,她忙很乖覺很大方地道:「等下吃完我打車走,趙醫生你送伯母回酒店,多陪陪你媽媽吧。」


  趙母很開心地跟曲筱綃說謝謝,顯然是想與兒子單獨多待會兒。曲筱綃心花怒放,趙母真容易打發,她很快自由。


  但曲筱綃長了個心眼,她在趙醫生結完帳去洗手間的時候,找借口一把抓出趙醫生外套口袋裡的手機與各種紙,在裝模作樣嘀嘀咕咕中,將趙醫生的手機與她的聯通,才又若無其事地將手機放回趙醫生口袋。


  於是,曲筱綃一與趙家母子分手,便一手捂住另一隻耳朵,開始偷聽母子倆的談話。而母子倆的談話也果然不負所望地直奔曲筱綃這個主題。


  趙母說:「小曲是個很有個性的好孩子。」曲筱綃一愣,非業務相關的長輩說她是好孩子?這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她這一輩子,除了爸媽看她怎麼看怎麼好看,其餘長輩也會說她有個性,可要是說她好孩子,一定是假惺惺。可她覺得,以趙母的性格,趙母這句話應該不是假惺惺。


  在趙醫生一聲「是」,又幾聲聽不清楚的嘀嘀咕咕之後,趙母又道:「我只提醒你一點,激情過後的婚姻生活很漫長很枯燥。你要有點兒遠慮。」曲筱綃聽了心裡想,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會不會聽錯。但她牢牢記住這句話,回頭再好好分析。而毫無疑問的是,看樣子趙母把她當做準兒媳看待了。但,結婚?曲筱綃被這兩個字嚇了一跳。結婚?對,如趙母所說的很漫長很枯燥的結婚?曲筱綃忽然有結束聯通趙醫生電話的衝動,結婚,太可怕了,那簡直是再沒有風流指望的墳墓一樣的生活。


  可務實的曲筱綃還是堅持聽了下去。她聽到趙醫生說:「我有考慮。既然兩個相差很大的人能走到一起,以後也……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人不像病理,連病理都有時千變萬化,人更是個大變數,太依賴遠慮可能走錯方向。」


  「我也想到你應該有考慮,白提醒你一下罷了。總之別害了人家好姑娘,這個社會對女性相對苛刻一些,女孩子做人做事都不容易。」


  「知道了。」趙醫生回答得有點兒不耐煩,如同任何一個家庭里被母親絮叨的大男孩。而曲筱綃卻愣住了,趙母為她說話?這是不是站錯立場了?

  然後趙家母子開始談別的。曲筱綃雖然好奇得要死,可良心發現,將手機掛斷了。她一個人靜靜坐在計程車上,仔細回想趙家母子的談話,幾乎不敢相信,她竟然撞到這麼講道理的人。更不敢相信的是,講道理的人說她是好孩子。


  回到22樓,她和身撲到2201的門上,大聲拍門。她要把這麼不可思議的事與人分享。


  可門開,出現在門口的卻是關雎爾,關雎爾而且做出噤聲的動作,讓曲筱綃很是不滿,「我來報告喜訊,怎麼了?」


  關雎爾猶豫了一下,閃開,於是曲筱綃一閃而入。曲筱綃見安迪坐在電腦桌前做事,疑惑地看關雎爾一眼,輕道:「幹嘛?你想獨霸安迪?看包子答應不答應。」


  「別提包奕凡,煩。」


  曲筱綃目瞪口呆地看著爆出一句話後繼續盯著屏幕做事的安迪,卻是忍不住噗嗤一笑,覺得好玩,她挑逗一臉認真的關雎爾:「你又板著臉作啥?好吧,不惹你們。我告訴你們,趙醫生的媽真是天下第一講理的好人。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跟我就是有緣。」


  關雎爾道:「真對不起趙伯母,但跟你一家人的會是講理的好人?」


  「嘿,我得活得多低調啊,您居然沒發現我這麼講理。好吧,安迪,有事您說話,我可會講理了。你們慢慢玩兒。」


  曲筱綃在縮回門外之前,眼珠子繞著安迪的側影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才與曲筱綃伸伸舌頭,翻個白眼,「你們真遺憾啊,你們沒能分享我的喜悅。」走了。


  關雎爾沒挽留,總覺得今晚發生的事兒,人越少知道越好,省得有人大舌頭傳出去,對安迪不利。


  但曲筱綃豈是省油的燈,她回到2203,電燈都來不及開,就一個電話撥給包奕凡,說是每天一次報告安迪行蹤,實則刺探敵情。


  「包總啊,每天一次彙報。今天彙報晚了哈,安迪在家,就是不大高興。」


  「哦,有多不高興?為什麼?」


  「包大哥,呵呵,甭裝傻了吧。像安迪就很直接……」曲筱綃捏出安迪的口音,「別提包奕凡,煩。」


  「她在做什麼?你是不是剛從她那兒出來?」


  「是啊,她不讓我多呆,連我這麼好的朋友都被她趕出來了,你說吧。可我才不出賣安迪呢。我跟你講,我准婆婆剛剛飯桌上跟我講,這社會對女性相對苛刻一些,女孩子做人做事都不容易,對女孩子好點兒不過分。何況我們安迪還懷孕著呢。你說你怎麼道歉吧,我替你傳話過去。」


  「你怎麼知道該我道歉?」


  「你是男同學啊。真不要臉哦,這種問題也問得出來。要不要我替你編啊?要什麼橋段,你選一個。」


  曲筱綃聽到包奕凡很明顯地嘆了一聲氣,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聲音傳來。於是曲筱綃又大無畏地道:「包大哥,不管什麼事,忍忍吧。即使你是大老闆,可你也得忍著你們公司懷孕的女工,是不是?你都能忍女工,為啥不能忍安迪呢?你們是人越正經越傻冒吖,道理這麼簡單就是看不開。我剛才說我是最講理的人,可他們都不認,切。」


  包奕凡終於道:「好吧,有請你做信使,去告訴安迪,即使我前面發的簡訊她都沒看見,總之她只要知道一條,我們三個星夜兼程直奔海市。讓她的人做好準備吧。」


  「我怎麼像聽天書一樣的?」曲筱綃眨巴眨巴眼睛,試圖挖出更多消息。可惜,被包奕凡識破。包奕凡不肯再說更多。


  曲筱綃心說,你不說,我還有安迪。安迪可比你容易對付多了。她衣服都沒換,又跑去2201,拍門求見。面對來開門的歪鼻子歪眼表示不滿的關雎爾,曲筱綃得意洋洋地道:「這回我身份不一樣了,我是包大哥的欽差,奉命傳達聖旨來了。」


  「我給你兩個選擇,1,有話快說,有屁快放;2,打出去。」關雎爾想不到曲筱綃會這麼大膽聯絡包奕凡,她趕緊放曲筱綃進門,但不忘損兩句。


  「哼!」曲筱綃大人不計小人過,挺胸揚手摸一把關雎爾的臉,而入。關雎爾猝不及防,被曲筱綃猥瑣地摸了個正著,大喊「流氓」,但曲筱綃嘻嘻哈哈地早遠遁了。


  但來到安迪身邊,她就壓低聲音,與安迪耳語:「包大哥讓我向你道歉,說他公子哥兒脾氣發作了,很不對很不對。他這就與其他兩個人,對,是這個意思,三個人連夜趕來海市。說讓你的人做好準備,怎麼回事,打算揍他一頓出氣?那加上我們趙醫生,其實我打架也很不錯,我還可以幫你叫到很多哥們,個個實戰經驗豐富。」


  安迪一聽,扭頭看向曲筱綃,但又打開手機看一眼,見沒有新的簡訊。「他真這麼對你說?」


  「真的呀。我看你不高興就心疼死了,罵他去了。他被我一罵,投降,還真乖。」


  「謝謝你,小曲。他還說了什麼?」


  「哦,差點兒忘了這條,他還說不管你前面有沒有看簡訊,好像是這麼說,反正他連夜趕來海市了。要不要我幫你看著簡訊一起分析?」


  「謝謝你小曲,你一點兒沒傳達錯。但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罵他的?」


  曲筱綃發現,這兩人的嘴巴都死緊,什麼都挖不出來,連捕風捉影都休想,她只能作罷。「太簡單了,只有你這種聰明人不會。」曲筱綃這才站直了,「關關小寶貝,你也看著聽著,這種辦法我尋常人是不教的,對付男朋友老公最有用了。都看著啊。」


  曲筱綃雙手握拳放胸前,做出一臉窒息狀,隨即,尖叫響起。「啊,可我是女人,我是女人,我是女人……好了。」


  曲筱綃一來,安迪都忘了自己的情緒,此時只會怔怔地看著曲筱綃,又看看關雎爾,「女人怎麼了?」


  「你們!」曲筱綃痛心地看向關雎爾,見關雎爾也是搖頭,不禁比關雎爾搖頭的幅度更大,「你們這幫笨女人,難怪只知道傻做。以後記得吵架時候叉起腰板告訴你們男人:老子是女人,你們就得讓著女人。還有你,安迪,你還是孕婦,你更不得了。我閨蜜跟我說,她就靠懷孕做她男人的規矩,十個月把她男人治得讓東不敢往西。」


  「是不是哭幾聲效果更好?」關雎爾問。


  「你開竅了。安迪呢?」


  「你就靠這兩句話讓包奕凡道的歉?我是女人,我是孕婦,完了?」


  這回,曲筱綃真的尖叫了,「啊,笨死了,笨死了。我受不了啦……啦……」


  於是,安迪飛快在腦子裡檢索已閱讀過的資料,點頭道:「孕婦這條理由可以成立。懷孕期間體內激素起伏較大,做出各種不合理要求情有可原。」她雖然開玩笑時候用過「我是孕婦」,可難道遇到大事也可以祭出這等寶器?「可邏輯上說得通嗎?」


  曲筱綃更是捂住耳朵尖叫,她都說得這麼明白了,居然還不開竅。她都沒力氣再說了。在她的尖叫聲中,安迪打電話給老譚,如實報告。「就兩條,我是女人,我是孕婦,然後包奕凡投降了,然後車頭一轉,開往海市了。莫名其妙。」


  「這麼處理就對了,你總算開竅。好,我安排一下。你讓他別趕,再怎麼也得明天早上他們上班后才能入院。這事你這麼處理很正確,兩個人不用太講理,但你一定要自己出面,自己跟他講。包公子還算心胸寬的,要換別人早被你氣死了,太不信任他。」


  安迪「嗷」了一聲,只會怔怔地看著曲筱綃,很不明白,這招究竟好在哪兒。曲筱綃白眼以對。安迪於是好聲好氣地請教曲筱綃,「我該怎麼跟包奕凡說,謝謝他,最新發展如下?發簡訊。」


  「打電話!」


  「發簡訊!」


  「打電話!必須的!崴~~~~"

  安迪看著曲筱綃一聲崴說得千迴百轉,頓時頭皮發麻。就這樣?那不是欠包奕凡更多?關雎爾指點迷津,「卧室去說,我們都聽不見。」


  曲筱綃恨得撲上去卡關雎爾的脖子,大好機會,好不容易安迪乖乖聽話,居然被關雎爾破壞。


  其實這個電話並不像安迪想到那麼難打。她才接通,還沒說「喂」,那邊包奕凡早自動接腔了。剛才的擰巴都不用解釋,她退而接受第二選擇,不再與弟弟家人強硬博弈,最終將弟弟放回秀媛院長那兒去,而是放到海市,以後與秀媛院長分離。包奕凡則退而放棄他的脾氣。


  但曲筱綃無法得知內幕,那真是百爪撓心,她趁安迪進去卧室打電話,眼珠子滴溜溜轉向關雎爾。「關關小寶貝,你看,解決了!你有沒有問題要問我?」


  關雎爾一臉疑惑,「可是我想問也問不出來啊。我還想問你怎麼解決的呢,怎麼知道就說一句我是女人就行了?」


  「這小狗腿子,嘴巴這麼嚴實。以後你要是反了你公司,我手裡所有位置隨你挑。」


  關雎爾白了曲筱綃一眼,「輕骨頭,經不起表揚。」


  「哈哈,我今天可輕骨頭了,要是貼兩根雞毛肯定飛了。我現在越想越覺得趙醫生媽說得沒錯,我就是個講理的人。我要是不懂道理,怎麼猜得到安迪與包總吵什麼呢?男人跟女人,還能吵什麼。吵到最後吵什麼不重要,最重要是態度問題,懂嗎?學著點兒。樊大姐要是有我的聰明,早少奶奶當起來了。你看看,明擺著的,我做對了。」


  關雎爾無言以對,只知道痴痴地看著曲筱綃。曲筱綃卻敏銳地看到安迪打完電話出來,依然臉上無喜色。「怎麼了?包老大應該蠻男人的嘛,不肯退讓?」


  安迪唉了一聲,對不得不退而接受第二選擇,表示極大的無奈。有句話叫長痛不如短痛,她差點兒做到,包奕凡卻把整個局破壞了。這要是工作,她一定當場砸礦泉水瓶。可家事,只能砸被子。


  關雎爾道:「別問了,你們兩個脾氣不一樣,你手機叫。」


  曲筱綃取出手機一看,「我故意不接,拖著他。」但嘴硬歸嘴硬,說完,就立馬接通。「嗲趙,什麼,你不陪你媽了?好吧,我回去等你。」


  「嗯,二十分鐘就到。」


  曲筱綃隱隱覺得這話味道不對,側著頭皺眉想了想,「好像我家也有大事要發生,拜拜,有問題儘管找我,沒問題今晚別理我。」她說完就發足回2203去了。


  關雎爾看著曲筱綃的背影消失,這回,曲筱綃怎麼提趙醫生她都無所反應。隨即回頭問安迪:「沒事了?」


  安迪搖頭,「我有預感,沒完。」


  「要不要想辦法阻止?」


  安迪再次搖頭,想了會兒,道:「無從下手。小關,你回去吧,今晚沒事了,謝謝你。這件事,恕我無法告訴你,唉。」


  關雎爾忙道:「今晚沒事就好,說不定一覺睡醒就事過境遷了呢。那我走了。」


  安迪強打笑容,送關雎爾回2202。她破例站在門口看著關雎爾進了門,才回屋關上自己的門。


  在2203,曲筱綃迎來面色並不愉快的趙醫生。


  「怎麼了?挨你媽訓了?訓就頂嘴唄,這麼早逃回來太不給你媽面子了。」


  「我有沒有挨訓,你應該最知道嘛。」


  曲筱綃一愣,可明明手機是她主動停止聯絡的,似乎趙醫生知道了?但她絕不主動招認。「你一張臭臉,不是挨訓了還有什麼?」


  趙醫生看著曲筱綃,輕輕搖了搖頭,「做事稍微有點兒底線好不好。紅燈時候我本來要給你一個電話,請你幫個忙,結果手機拿出來一看,你在竊聽。我媽好意,讓我什麼都別動放回去,別讓你不好意思。可惜。」


  曲筱綃一想,難怪他們母子好好的本來在議論她,可沒議論幾句就轉向了,原來是發現了。趙醫生看著曲筱綃,原以為她多少會解釋幾句,可發現她臉上並無不好意思,倒是眼珠子滴溜溜轉來轉去不知在想什麼。想到第一次差點兒分手,就是因為不喜歡曲筱綃不學無術又不擇手段,可那次是打牌遊戲時候的不擇手段,情有可原,這回,太無底線。趙醫生想跟曲筱綃好好談談此事,可他清楚曲筱綃是個憊懶的,隨隨便便跟她說,她也就隨隨便便敷衍。他得好好想想,組織一下。


  曲筱綃知道偷聽的嚴重性,可如此嚴重的問題,趙醫生只是淡淡陳述一下事實就去洗手間,可就大大不妙了。她跟過去,被趙醫生關在洗手間門外,但她不會被嚇倒,在外面大聲喊:「人家擔心死嘛,你媽媽是高工耶,我心裡沒底死了,就怕你們在背後笑我沒文化。喂,說句話啊,我可是後來一聽你們說別的就掛斷了,才沒打算偷聽你們說別的呢。你可以查通話時間,不信明天我們一起去移動查。」


  曲筱綃在外面說得振振有詞,趙醫生在裡面噎得都尿不出來,差點兒憋死。可曲筱綃還趴在洗手間門上摔打,「出來啦,躲洗手間幹嘛,你不是想訓我嗎,說啊。我又不是惡意,我只是擔心,擔心,在我心裡我們兩個的關係最重要。要不是你嗲趙,我跟誰費過那麼大力氣啊,喂,你好歹說一聲啊。」


  趙醫生見曲筱綃沒完沒了,終於收起斯文,爆吼一聲:「讓我尿完。」


  曲筱綃醒悟,憋不住笑了。這才退走。


  趙醫生過會兒怏怏地出來,看著曲筱綃,什麼都說不出來。曲筱綃一拍腦袋:「完了,這下你媽再也不會說我講道理了。你幹嘛那時候想到給我打電話呢。」


  趙醫生詞窮,看了曲筱綃好一會兒,「會不會,我不出手結束通話也是我的不對?」


  「就是嘛,你當初就不該給你媽看到,當機立斷終止聯通,什麼事都沒有。我只是關心嘛,你說的,關心則亂,要不是揪心得要死,我哪有那麼空嘛。」曲筱綃一邊說,一邊膩到趙醫生身邊,她才不會像安迪那樣講什麼身段,她撒賴打滾樣樣都來。


  「我很不喜歡,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你有什麼疑問,問我……」


  「你不一定跟我說實話。可這種重大關頭,我一定要知道你們說的每一個字。」


  「你知道我當時的感覺嗎?噁心!現在看你強詞奪理,我很失望。你真沒覺得你做錯?」


  「我錯也是為了我們在一起嘛,誰讓你們一上桌就拿出冷僻字比拼,你怎麼就不想想我在場耶,不是純讓我難堪嗎?我那時一句話都沒法說,我怕你媽不知怎麼小看我呢,我心虛,我有什麼辦法。你為什麼不說你先做錯了?」


  趙醫生再一次被噎住,「好吧,我認錯。因為我知道我媽不是個輕易小瞧人的輕狂人,也就沒在意。我早點休息了,明天兩台手術。」


  「那我也認錯,而且我道歉,我道歉了耶,你笑笑嘛,別再板著臉了。」


  「謝謝你的道歉。以後我會留意場合,也請你做事留意一個度。」


  曲筱綃挑挑眉毛,沒等她答應,趙醫生又進去主衛關門洗漱去了。曲筱綃心裡覺得,趙醫生真的在生氣。她此時寧願趙醫生鬧出來罵出來,也好過反而「被迫」承認錯在先。可趙醫生不說了,不說而放在心裡,才是最大的問題。


  曲筱綃後來花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能讓趙醫生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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