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202的清晨,氣壓有點兒低。樊勝美悶著臉進進出出,對於其他人的問候一概回以簡單的嗯嗯啊啊。邱瑩瑩終於感覺出來了,連忙趁樊勝美喝水的時候向樊勝美道歉。「樊姐,昨晚我和關真等得困死了,才想出這個拿椅子頂住門的主意。真的,我們想等門的。」
樊勝美至此才只能開口:「不是這事,你們在簡訊里已經跟我說了,我這不是進門了嗎。」
「哦,樊姐,有什麼不高興,別總心裡悶著,跟我們說說吧,我們或許能幫上忙呢。」
樊勝美忽然想到一件事,「忘了問,前兒晚上我不高興的事,你們跟安迪提起過沒有?」
「沒有啊,幹嘛跟她提這個呢。」但邱瑩瑩立刻幫樊勝美揚聲問:「關,你有沒有跟安迪提起過樊姐的前晚的事?」
關雎爾當即在卧室里回答:「沒有,幹嘛要提起呢。」但說完,她輕輕過去將剛打開的卧室門關上,捂住砰砰亂跳的心口。聽上去樊勝美並不希望別人知道前天晚上哭泣的事兒,她沒勇氣承認她曾擅自向安迪尋求幫助。
樊勝美卻在心裡繞上了,奇怪,那昨晚安迪是怎麼知道的呢。當時在現場她心裡激動沒留意,回頭細細一回味發現,安迪似乎知道得很多,知道是她家出事,甚至知道她需要錢,更因此懷疑她在晚上賺那種錢。而安迪知與不知的轉換,似乎發生在進尊爵會的那幾分鐘時間內。究竟昨晚尊爵會有個誰同時認識她和安迪?而那個人,會不會與安迪持有同樣的懷疑,懷疑她晚上掙那種錢?樊勝美還懷疑,很可能,那個人就是她老家來的人,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將懷疑帶回老家,流傳開去。
想到老家那小地方無風都要掀起三尺浪,一隻緋聞可以在一天內傳遍整個小城,樊勝美不寒而慄,忐忑如熱鍋上的螞蟻。她想找安迪確認,可再一想,如果昨晚在尊爵會有那麼一個傳遞消息給安迪的人,今天再找安迪也已經於事無補了,誰能替她這麼個沒名沒姓的人瞞著好事呢。
樊勝美在2202呆不住,急著出門上班,趕緊打入陌生人行列中,臉上想掛笑臉就笑臉,想掛哭臉就哭臉,這就是在海市的好處。可不巧,門口就遇見拎著行李箱的曲筱綃。撤退已經來不及,唯有硬著頭皮上。但她也沒好氣給曲筱綃,只管冷著臉盯電梯,心中盼望安迪沒將昨晚的事告訴曲筱綃。告訴誰都不能告訴曲筱綃。
但曲筱綃只是斜睨樊勝美一眼,懶得說話。她失戀失得無精打采,除了金錢,現在她對啥都沒興趣。
站在廚房裡看得見門外響動的邱瑩瑩此時什麼話都不敢說,直等兩人進了電梯,她才問關雎爾:「是不是昨晚安迪問樊姐拿鑰匙的時候,說了樊姐什麼?」
關雎爾連忙道:「不知道。但我覺得安迪不是個說三道四的人。」
「你護著安迪。」
「邱,你這話傷人。但我相信你不會故意傷我。」
邱瑩瑩一愣,忙道:「我沒這意思,沒這意思,只是覺得你跟安迪挺好,當然幫著她說話啦……不對,你對樊姐也好,也幫樊姐說話,吖,我怎麼越說越亂了呢。」
關雎爾當然不會跟邱瑩瑩計較。她上班路上本想什麼都不說的,她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她下意識地不願湊近颱風眼。但安迪問了她一句,「小樊今天早上情緒怎麼樣?」
關雎爾只能痛苦地回答實話:「她今天情緒不對,還追問我跟你說了啥,我抵賴了,怕怕的。」
「我們昨晚上有些衝突,但與你無關。」安迪忍不住還是追問:「小樊……今早是不是惱羞成怒的那種情緒?」
「不是。」
安迪一聽,不禁嘆了聲氣,看起來她一出手即使損失了友情,依然於事無補。最壞結果。
安迪自己也面臨最壞的結果。她下午從大辦公室忙回來,想進自己辦公室洗個澡,歇一會兒,卻赫然看到譚宗明陪魏國強坐在裡面。這麼快就把她揪出來,她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老譚,你忙去吧。回頭我給你電話。」
譚宗明一聽,胖身軀立馬騰空,「嗖」地竄了出去。即使他與魏國強彼此之間互相不願得罪,可今天夾在這兩人中間,絕非好事。
安迪關上門。有昨晚考慮打底,她可以從容地坐到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捧一杯水在手,微微晃來晃去地看著魏國強。而魏國強也是冷靜地看著她,安迪看不出那眼鏡片後面的眼神。安迪不說話,等著魏國強自己開口。
魏國強盯著安迪看好久,終於問:「你是誰?」
安迪鼻子里笑出一聲,不答。
魏國強不動聲色地沉默,依然盯著安迪看。安迪則是沒了耐心,拿起桌上的文件開始看。魏國強顯然頗受刺激,再問:「你媽媽呢?」
「這就對了,心照不宣的事兒,一上來裝什麼裝。死了。」
「什麼時候?」
「八三年初。」
「你怎麼生活的?」
「我說過不想跟你相關,一言九鼎。你也不必關心我,拒絕。」
「過去的很多事,一言難盡。比如你外公三十年來一直跟著我生活。」
安迪終於從文件中抬起眼,驚訝地瞪著魏國強。作孽的人生就是醜陋一個接著一個,而且一山更比一山高。
安迪轉身再給自己倒一杯水,喝下。再倒一杯,才轉回身,冷靜面對魏國強。「你們一言難盡的生活,我說過,不想跟你們相關,不要聽,不判斷,沒結論。你可以走了,若再出現,我當場發作給你看。」
魏國強被最後一句驚住,條件反射似的站了起來,但他隨即恢復平靜,站著道:「我不奢望你能理解寬恕,但希望你能讓我為你做些什麼。而且你放心,我不會橫加干預你的生活。」
安迪又轉回身去,給自己倒水,大口喝水喘息。她被魏國強悚然起身的動作給搞得精神差點兒崩潰。魏國強見識過她正常時期的媽,而魏國強如此條件反射,必然因為他見識過她媽的發作。魏國強至今心有餘悸,可見當年發作的威力。安迪心中慌亂害怕黑暗,魏國強再說什麼,安迪都不回答,背著身揮手讓他出去。
但魏國強不肯走,「我給你帶來兩本跟你差不多年齡的書,講述我們那個年代,一本是《孽債》,一本是《人生》……」
安迪毫不猶豫轉身將手中杯子砸過去,「告訴你別惹我,沒看見我在死命克制嗎。你媽的shit,shit,shit。」
魏國強這下是真的驚呆了,胸口被杯子砸得生疼,他顧不得了,胸前水跡縱橫,他也顧不得了。等他還魂,只得再看安迪的背影一眼,奪路而走。但他還是留下那兩本泛黃的書。
安迪等魏國強一走,就抬腳衝進洗手間,關上門,將所有的電話聲人聲隔絕在外,一個人坐在馬桶上發獃。發作時要多可怕,才能三十年後還讓魏國強心有餘悸?不用別人害怕,安迪先自己害怕起來。她尤其想到,要是有那麼一天,她發作了。三十年後,奇點想起此事會如何心驚肉跳。
因此她誰也不找,不敢找,唯有一個人坐在馬桶上發獃。
足足發獃了半個多小時,才氣息平穩下來,回到辦公桌邊,給譚宗明打電話。
「了結了,你以後不用再勉強答應他,可以直接拒絕他。他有數。」
「不會了結,你們這一回合只能算是公開明確一下態度。奉勸你別感情用事,你最好看看嚴呂明對他的調查。他沒親生孩子,這是他人生的一大遺憾,他以後不會放開你。我建議你直面這個關係,你們需要對話。」
「直面的意思是,認了他?我只想操刀子剁了他,還有他那岳父。」
「他岳父?老嚴的調查裡面沒寫明,怎麼回事?」
「精確地說,前岳父,我媽的爹,一直跟著他。」
老譚也呆了,「你……你冷靜冷靜也好,他回北京了,暫時不會找你。要不要把老嚴的調查報告複製一份給你?」
「不要。無視他。」
老譚無計可施,事情甚至出乎他的意料。
安迪動手將魏國強留下的兩本書塞進牛皮紙袋,扔到文件櫃頂部。但是,沒完,正如老譚所說。魏國強說好聽點兒,還會來雪中送炭。說難聽點兒,叫做摘桃子。
她把事情用電郵通報了奇點,但在電郵尾部註明:拒絕討論,無視他們,到此為止。
樊勝美上班的時候,接到陌生手機發來的一條簡訊,「阿美,我是你媽。錢還沒打到我的賬戶里嗎?」樊勝美這才想起,她一早上心慌意亂,只顧著分析安迪知道了些什麼,跟誰知道的之類的問題,而忘了給她媽打錢。她估計這手機是苦主的。
但是她想到昨晚安迪觸電似地避開她的手,彷彿她的手很骯髒,很下流。而安迪避開她的同時,卻遞上一疊錢。如此屈辱的感覺,樊勝美永誌不忘。她心下一橫,衝動地回以簡訊,「昨晚沒借到錢。對不起。今晚再試試。」
「你在上班吧,跟你同事借啊。」
「同事早借遍了,有些還沒還出呢。我上班,沒法跟你們說了。被領導捉到扣工資。」
領導倒是沒來捉樊勝美,而是一個電話讓她過去,就上次做的招聘人員問題的報告,接受領導的領導的提問。這種小事難不倒樊勝美,她有明媚的微笑,領導再有火氣也不會撒到她的頭上。
等樊勝美回到座位,她看到手機上好幾個未接來電和簡訊。都是來自那個號。她一條一條地看簡訊,看一條,刪一條,輕嘆一聲。從最後一條簡訊看,苦主押著她媽,又趕去她爸媽家了。除了乖乖把錢匯出,她還能做什麼,她只能稍稍發個小脾氣而已,而且還只能騙著瞞著地發。
如此打熬了幾天,一天發一千塊錢回家,換取她媽不再哭哭啼啼,她爸不用握著酒瓶子唉聲嘆氣。
一直到周六,她跟著章明松在高爾夫球場揮杆的時候,接到一條簡訊,是她嫂子發來,她哥出來了。樊勝美對著惜字如金的簡訊嘆息,總算,她可以解放了。這一刻,她異常輕鬆,臉上的笑更加嬌媚。雖然她卡里的錢又沒了,雖然她無法投入今年最後的打折季,可她終於還是解放了,這一次,她總算沒問任何人借錢。
好在這個打折季的周末,她跟著章明松玩,不需要坐在家裡囊中空空心癢難搔地想著商場里人頭攢動的盛況。
她輕鬆地笑,旁人自然是看在眼裡。章明松不厭其煩,手把手地教樊勝美打高球,時不時地,在她身後送上一個吻。樊勝美很喜歡,她享受著章明松不徐不疾的體貼,也享受著章明松帶著淡淡煙味的懷抱。她這陣子心很累,她需要堅實的依靠,以及輕鬆的享受。
邱瑩瑩直到周五的時候才想起,她已經預付給曲筱綃兩個大熊抱,曲筱綃卻至今沒將同學朋友的生意介紹給她。她趕緊給曲筱綃打電話,接通時候才想到,曲筱綃這幾天出差呢。
曲筱綃卻在電話里劈頭蓋臉地道:「生意?你倒是想得簡單,我給你拿朋友訂單,這還叫你的生意?天下哪有這麼簡單的生意。生意就是你拿著樣品,一家一家親自上門去推銷,低三下四給人賠笑臉,死纏賴打磨著人家買你一包咖啡。像你這種坐在咖啡店裡等著訂單掉下來的,只配拿兩三千塊工資,混個溫飽,懂了嗎?」
「可那天是你自己說的,還騙了我兩個擁抱。」
「就是騙你的,姑奶奶那天失戀不痛快,你抱我兩個會掉肉嗎?是朋友嘛?我不會讓你白抱,秘訣傳授給你了,怎麼做靠你自己。」
「呸,有你這麼厚顏無恥的嗎。這秘訣誰不知道啊,一點誠意都沒有。你這人啊……」
「呸,我這人怎麼了?告你,有些人就是眼高手低,只看見我們有錢人人前享受,沒看見我們人後努力,只想要我們的錢,不想做我們的努力。我爸媽就是做一分錢一分錢的針頭線腦小生意發家的,我一千金大小姐每天追著客戶低三下四討好要生意,你以為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我花錢請人吃一頓飯還得磨破嘴皮子,求人賞光呢。廢話別說了,有這精力,你就背著樣品找那些咖啡館挨家挨戶地推銷去吧,第一天能賣出一包就是勝利。呸,長這麼大怎麼一點經濟頭腦都沒。你每個周末呆家裡孵蛋嗎,時間就是金錢,周末的時間不能浪費,還不穿厚實點兒一家家做推銷去。」
邱瑩瑩嘴巴再伶俐,比起曲筱綃卻望風披靡,她好不容易擠進去說兩句,曲筱綃就噼里啪啦給她一大串,等她再想說,曲筱綃卻在電話那頭尖叫一聲,說是客戶來了,那端很快就傳來掛斷的聲音。邱瑩瑩雖然被曲筱綃一頓好譏誚,卻豁然開朗地想到,呀,真的啊,每個周末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出門做推銷去也不錯啊。她趕緊趁周五還上班著,找個借口問業務經理要了樣品,她又從網店裡調出曾在她這兒買過咖啡的店家的名字,打算周末兩天真正地跑生意,先從熟悉的開始跑起,試試水性。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邱瑩瑩的物質糧草是冬天不怕吃了肚子冷的自製三明治。她好想跟誰說說她的計劃,討論計劃可行不可行。可是22樓的周五,除了她,一個人都沒有。樊姐又不知跟誰約會去了,安迪坐夜班飛機去香港了,關雎爾與曲筱綃都出差。邱瑩瑩心想,就她最閑,果然就她閑著虛擲光陰,看一寸光陰一寸金地浪費掉。想不到曲筱綃狗嘴裡奇迹般地長出象牙,有些話還有點兒道理。
周六,邱瑩瑩背著裝有樣品的雙肩包,精神抖擻,迎著朝陽,出發了。那時候,樊勝美還沒起床。
但邱瑩瑩很快發現問題。大清早的,咖啡館就沒幾家是開門營業的。除了星巴克等有限幾家,那些門口畫著雪花掛著雪人裝飾著聖誕禮物的店面幾乎家家閉門,而星巴克,顯然是不要買他家的咖啡的。這是邱瑩瑩跑生意學到的第一課生意經。
等那些咖啡店開門,邱瑩瑩密集型地聽課。她送出很多名片,可一包咖啡都沒賣出去。要麼人家有自己的渠道,要麼人家要的正好是她沒背著的,要麼人家看不上她包里的咖啡。但是,她真的學到許多。
夜深人靜,回家時候,她在地鐵里給曲筱綃發去一條簡訊,「第一天推銷,一包都沒賣出去。」
「臭!」曲筱綃言簡意賅地回復。
邱瑩瑩卻笑了,若是曲筱綃這會兒就在她眼前,她會真心真意地給曲筱綃一個大熊抱。
回到家裡,累得筋疲力盡,差點兒癱瘓。但萬惡的金錢驅使邱瑩瑩爬上網店,看一眼有無顧客下單。令她欣喜的是,有一家她下午拜訪的咖啡店下了一個小單子,七種咖啡,每種只要兩磅。這一刻,邱瑩瑩異常欣喜。曲筱綃說第一天能賣出一包就是成就,而她超額完成任務了。即使這一單沒幾塊錢提成,甚至都不夠她今天一天的車旅費,也沒加班費可領,若真算起來她虧本虧到姥姥家了,可那是她開天闢地第一單,邱瑩瑩想,這是她成功的開始。
邱瑩瑩喜得坐立不穩,翹首等待樊勝美回家,她要彙報成績。可她太累,坐在被窩裡等了會兒,就歪著睡著了。
邱瑩瑩是個不屈不撓的人,早晨拖著有點兒酸痛的腿腳起床,先竄到樊勝美卧室門口,她很意外地發現,樊勝美昨晚沒回家。
邱瑩瑩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打開房門,繼續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哈哈大笑三聲。她心中有種獨享秘密的愉快,而且,在2202的夜不歸宿名單上,她不再是獨孤求敗。然而,笑歸笑,她還是有義氣的。她趕緊給樊勝美髮一條簡訊:22樓今天只有我一個人,樊姐,我會替你保密的。
然後,邱瑩瑩打開窗戶,讓北風呼嘯入室,她大模大樣地做了油炸花生米,再做一盤大蔥炒臘肉,一條蔥燒河鯽魚,大清早的,她用稀飯配著大魚大肉,吃得前所未有的痛快。雖然,大蔥炒臘肉的臘肉似乎有點兒老,而河鯽魚被她煎得兩面都脫皮,可真好吃,久違的煙熏火燎味兒。吃完,渾身熱呼呼的全是勁兒。
看時間還早,邱瑩瑩趕去加班,先將昨晚的網店訂單發了,然後繼續跑生意。她從昨天跑一天的經驗得出結論,越偏遠的地方,對網店的需求越大。她決定今天趁天還早,跑出市中心,去邊遠的市區碰運氣。
安迪乘夜班飛機回來,飛機才剛落地,還沒停穩,只見前後左右的男男女女紛紛掏出手機執行打開操作。奇點也不例外,趕緊地打開手機查閱信息。一時間機艙內鈴聲和回話聲響成一片。排隊出關時候更加熱鬧,一個微胖中年男跟在安迪後面,全過程嘴巴就沒歇息過一分鐘,而且異常大聲,安迪聽得一字不漏。先是讓辛迪PS質保書,將原有參數PS成0.3再傳真給某客戶,然後讓瑪麗準備會議室通知誰誰誰幾點準時開會,並且沒忘了提示一句空調提前十分鐘開啟,再讓湯米與住在某飯店的某某客戶聯繫安排晚上餐敘,並且沒忘了提醒一句飯店一定得是那一家,因為ABCD等四個原因,再接著又呼叫瑪麗聽電話,就質保書問題做出ABCD點的解釋,提出EFGH的要求,並讓瑪麗負責統一全公司的口徑……安迪一眼看出去,發現起碼有一半的人屬於那種離了他地球就不轉的「要人」,包括一直在收發郵件簡訊電話的奇點。
安迪等著奇點一個電話打完,才笑嘻嘻地道:「自戀是一種態度啊。難道兩個小時的飛機能積累那麼多的突發事件?」
奇點笑道:「也有湊巧的時候,正好歐洲機場鬧雪災,我兩個大客戶沒法回家,直接從馬來西亞轉過來找我,也剛飛機落地。我讓他們等在門口。按慣例,起碼三天時間我得全陪,沒時間給你。」
「原來外星人真來劫持地球了。等下我自己打車回城,懶得與你客戶應酬。趙醫生的書我替你送去,省得他再發那種弔頸相思之類的肉麻簡訊。」
「最不放心趙醫生那廝。」奇點賊兮兮地笑,可也只能答應。「他留簡訊跟我化緣,你順便幫我給他拿一萬塊去,他急需。」
「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你們這麼快就結成什麼聯盟了?」
「他那次問我借了本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書,我順口問他有沒有參加的意向,他說沒時間玩那形式,他醫院幾乎每天能碰到無比可憐的人,只要給這個捐點兒錢,給那個捐一管血,他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奇點不禁笑了笑,「精盡人亡,他原話這麼說,這人說話很有趣。他說只要有心,哪用得著去別國,掃好自家門前雪不去麻煩別國人已經功德無量了。但有很多時候,他只能偽裝鐵石心腸地看著,無力應付,他說他很怕哪天變成真的鐵石心腸。我答應偶爾讓他化緣一下。估計他今晚遇到看不下去的坎了。」
「呀,想不到啊。」
「是不是他說話賤賤的挺招你煩?」
「哈哈,還有你。」
安迪坐到車上,先盡責地給曲筱綃去個電話,「我這就準備去醫院給趙醫生送香港帶來的書。你要不要一起去,免得坐家裡吃飛醋。」
「我出差,明天開標。你能不能等後天再送去?我正找不著去見他的借口呢。」
「那算了。我後面三天好不容易獲得獨立自由,無數安排無數私事,堅決不為你讓道。」
「啊……怎麼可以沒點兒同情心。」曲筱綃尖叫的時候,安迪趕緊將手機拿開一尺遠。但曲筱綃終究是沒法回來,明天是她回國后做的那麼多工作的大考,成敗直接關係到她腰包里的銀子。她從小就樹立了正確的曲家人生觀,有情只能飲水飽,有錢人才能終成眷屬。決不能為一個接近帥哥的機會而放棄掙錢。
安迪拖著行李箱,拎著一包書,好不容易找到住院樓休息室,但被護士告知趙醫生還在手術室。於是她也裝作地球圍著她轉的大忙人,趕緊打開IPAD查郵件,看附件。
醫院裡的趙醫生看上去很溫文爾雅,即使一台手術做得頭髮被汗水浸透,人累得像泄氣的皮球,說話舉止依然儒雅權威得足以令病人肅然起敬,退避三尺。安迪二話不說,將書和一萬塊錢一起推給趙醫生,「魏渭走不開,讓我捎來。如果需要我幫忙,儘管提。」
趙醫生抹一把額頭,「萬惡的金錢,我愛死你了。還差近兩萬,我再找別人化緣,等下給報社朋友報個料也能籌到點兒捐款。剛才手術台上還在愁這筆錢,還好你們雪中送炭。我們把行李和我的書到護士站里放一下,我領你去看看。」
「不用了,信任你。我也累得慌。」
「不行,程序一定要透明。我比你還累得慌。當時給魏兄簡訊時候正搶救,沒說清楚。打工者的孩子,才六歲,那種野雞幼兒園下課就關門了,她媽加班,小孩自己走回家,路上就出了車禍,車子早逃走了。最慘的是孩子爸也是車禍,他是遺腹子。喏,你看,那精瘦精瘦的女人是孩子媽,打工賺的錢只夠母子兩個人吃穿住。你記住啊,1503房,B床。」
「我是不是該給孩子送點兒營養費?看樣子……」
「你自己送去,你行善,值得對方對你說聲感謝。」
安迪掏出包里所有的現金,可惜剛替奇點拿出一萬,她的現金不多,只一千三。她還是把錢交給趙醫生,不願進去。她從小面對各路慈善人馬逢年過節殺奔孤兒院,她經常不知好歹地東躲西藏,可最終還是總被捉出來給善人們做表演,說感謝,裝作很快樂很開心,其實心裡一點兒都不開心不快樂,還得讓那些男的女的抱住她親。她甚感膩歪,唯有自責沒良心沒感恩。因此輪到她有錢的時候,她慈善捐款但從來不出面,免得給受助人帶去壓力。今天依然如此。
屋裡,她看到病房裡那乾瘦的媽媽拿到錢對著趙醫生猛地跪下去,她能讀懂那媽媽的內心,人到窮途,一碗餿飯都比聖母瑪利亞美麗。而那媽媽的身姿,讓她想到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模糊的印象中,每當一枚硬幣滾過來,她媽媽就是這樣子的。這時她看到趙醫生跟那媽媽不知說了什麼,那媽媽眼睛看過來,她立馬拔腿就逃,怕那媽媽也來跪拜她。
趙醫生出來好不容易找到安迪,見安迪警惕地環視周圍后才從樓梯間出來,不禁丟下儒雅面具大笑。「我跟那媽媽說了你還拿來一萬,這就去下面付住院費,那媽媽感動死了。走,我們下去住院部付費窗口。」
「你自己拿去就是了嘛。」
「嘻嘻,我不敢沾手一分錢。我良心太脆弱,一百塊足以讓我變節。」
安迪清楚趙醫生自嘲背後的意思,慈善金錢往來,最要緊的是每一筆款子去向的透明,若是經手趙醫生那兒轉一下,萬一有個不測,他跳進黃河洗不清。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趙醫生的名聲就毀了。「可不可以申請政府救助?」
「走正常渠道比找去天堂的路還難。官僚!」
「你化緣名單上再加一個我吧。」
「你們倆有一個就夠了,自己回家商量怎麼輪流排班。你錢再多也架不住要錢的口子這麼多。不如幫我介紹幾個有錢的富貴病人讓我發展施主。廣種薄收,看哪個養太肥了稍微放一刀血,降脂降糖,有益健康。」
安迪聽了發暈,她算是認清趙醫生的真面目了,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絕不敢讓這樣的醫生對她動刀子,尤其是……「想到你的書單……MyGod,好幾本日文原版漫畫,那麼……那麼……付款的時候我們都不敢看收銀員。」
「啊,都買到了?」
「對。」
「我今天正需要。你真不知道那小孩上手術台前的眼神,那麼乖,痛成那樣還對他媽懺悔他不該闖禍,他媽又哭得撕心裂肺生離死別的。我需要精神腐蝕,各種腐,必須的。」
「去吧去吧,書里還夾著兩盒巧克力……」
安迪未說完,趙醫生早紅塵滾滾地跑遠了。安迪愕然,這不是男版曲筱綃嗎。
關雎爾出差回來,與同事一起下火車,出站時候,一眼看到林師兄迎著她走來。她同事見此都會心一笑走了,留關雎爾很是尷尬地看著林師兄。都怪她上午接了林師兄一個電話,暴露行程。
聽著關雎爾喃喃自語一般地道謝和致歉,林師兄一臉正經而穩重地道:「我看看時刻表,你到站時間太晚,一個人回家得十一點了吧,不安全。」
「沒關係,沒關係,我長得挺安全。」關雎爾看見林師兄就有點兒語無倫次,最鬱悶她小時候的偶像沖她獻殷勤。
「安全架不住天黑啊,呵呵,玩笑。接近年底,據說治安不大好,太晚還是給我一個電話,別怕不好意思。」
關雎爾簡直糗得想鑽地里去,可還是得裝著大家閨秀似地面帶微笑,將行李掌控權交給林師兄,跟著林師兄去停車場。
「早聽說你們公司工作很辛苦,這下算是眼見為實了。有沒有想過做逃兵?」
「累死的時候,偶爾會冒一下這個念頭,但很快煙消雲散。想想同樣也是大學畢業的小邱找工作那麼不容易,怎麼掙扎工資也上不去,誰還敢做逃兵啊。」
「是這樣。有種說法,這年頭掙多少錢,獲得多少機會,取得怎樣的社會認可,大部分取決於你落在什麼單位,而不是你有多少能力做了多少努力。這話比較極端,但也說明問題。我有個四十幾歲的領導曾經說起,二十年前他經常為要不要下海做思想鬥爭,現在這種念頭想都不敢想,小老闆的日子太艱苦。」
「可是我們第一年淘汰率挺高,不像你們是鐵打的飯碗。」
「別害怕,盡人事,聽天命。」
話說起來了,關雎爾才不知不覺地收起扭捏。但坐進車裡還是想到安迪當初的提示,晚上盡量別單獨跟男子同車出城。可她這回並不覺得害怕,憑直覺認定林師兄不會亂來。
快到歡樂頌小區的時候,林師兄問關雎爾餓不餓,要不要吃個宵夜。關雎爾肚子確實餓,不禁想到小區門口那家西餅店,可她還是搖頭。但經過西餅店的時候,她忍不住行一個注目禮,正好看到背著雙肩包的邱瑩瑩垂涎三尺地駐足對著店裡瞧。她忍俊不禁,替邱瑩瑩擬出此時的台詞:姐要省錢,等姐賺錢了來收拾你們,一網打盡。
關雎爾讓林師兄停在小區門口,等她送走林師兄,邱瑩瑩才戀戀不捨地離開那家西餅店櫥窗。關雎爾想跟邱瑩瑩說別這麼誇張,樣子不好,可等她說出口,就變成別的了,「邱,幫我看一下行李,我餓死了,買個吃的。」
邱瑩瑩終於等來一個可以說話的,趕緊拉住關雎爾道:「我今天跑郊區了,你知道去幹什麼嗎?做生意!……」
「一會兒,一會兒,三分鐘。」關雎爾掰開邱瑩瑩的手指,趕緊跑進西餅店買了一隻長長的乳酪蛋糕。
等關雎爾回到邱瑩瑩身邊,邱瑩瑩便開始她的獨唱團。邱瑩瑩把她昨天今天的經歷說得上天入地精彩紛呈。但說到昨晚回家看到網店訂單的時候,邱瑩瑩忽然打住。正好兩人走進2202,關雎爾將行李一扔,切蛋糕招呼邱瑩瑩一起吃。「邱,哈哈,想不到,這麼冷天,蛋糕凍成雪糕更好吃呢。難怪麵包新語把這種蛋糕擱冰櫃里。幫我一起吃,過夜就不新鮮了。」
邱瑩瑩客氣了一下就吃上了。關雎爾笑道:「我前晚上跟同事睡一屋,早上醒來時候還迷糊呢,睜眼一看屋裡有人,嚇得尖叫起來。把自己嚇醒了才發現這是住賓館,同事剛起床呢。」
「我昨晚整個22樓只我一個人才可怕呢……」邱瑩瑩脫口而出,忽然意識到不對勁,連忙剎車。但她已經看到細心的關雎爾臉上露出問號。「你別問我,轉過臉去,我不回答。」
關雎爾本來不過是閃個年頭,被邱瑩瑩後面一句話一說,才當真了,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樊勝美的卧室門。邱瑩瑩異常懊惱,怎麼就管不住嘴巴呢。此時門一聲輕響,樊勝美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
「喲,吃宵夜可容易發胖哦。吃什麼呢?」
關雎爾忙道:「吃蛋糕,樊姐來一塊?」
「謝謝啦。這盒是日本的和果子,你們一起吃。我累慘了,我先用洗手間哦。」
邱瑩瑩一直憋著呼吸以免再說錯話,等樊勝美轉身入卧室,她才喘出大氣。關雎爾則是看到樊勝美手中的兩隻購物袋,一隻是嬌蘭的,一隻是TOD'S的。關雎爾在公司耳濡目染,依稀記得後者也是名牌。
樊勝美的手機響了,她心裡揪了一下,但一看顯示是章明松,才放下心來,臉上露出笑顏。「到了,進屋了,室友兩個妹妹都還沒睡呢。嗯……不嘛,多不好意思……嗯,好的,好的……明天下班時候再定……當然啦,好的,好的,晚安。」
樊勝美說完電話回頭,見邱瑩瑩沖她做鬼臉,她笑了,「怎麼啦,怎麼啦,沒見過嗎?」
「沒啥,很替你高興啊。要我媽看到榜樣,准拎著我耳朵罵我畢業至今還沒給她找個女婿回家。還好還好,他們離得遠,又不捨得電話費,想罵我只有等春節一遭。哈哈。要不,我春節找個臨時男朋友回家?難道我也得用那餿主意了?」
「呵呵,我是反面教材,壞榜樣。」
關雎爾見邱瑩瑩說話有著三不著四了,忙道:「樊姐,我昨天中午打你電話,可惜你關機。我們昨天在一家絲綢公司的倉庫里大挑特挑那種有點品牌的外貿訂單圍巾,我本來想問你要不要,我讓審美好的同事幫你挑幾條。你來看看他們給我挑的,春節回家給長輩小輩們的送禮都在了。」
「啊,太遺憾了,哎呀,我昨天中午在幹什麼……小關,我看看你的圍巾,讓我垂涎一下。」
關雎爾將行李拉進卧室,取出一疊簡包裝的圍巾拿給樊勝美看。樊勝美識貨,一摸質地,一看印染和花色,就知分曉。「哎呀,我糾結死了,我那破手機該扔了,怎麼關鍵時刻掉鏈子呢。」
邱瑩瑩跟進來試了一下屬於關雎爾的那條大方圍巾,非常映襯臉色,尤其是給沉悶的冬裝添加一份亮色一份俏麗。「關,我昨天真不應該拒絕……哦,這一條要多少錢?」
「我同事說這個價格已經非常優惠了,我這條得一百三四十。」
「哈,幸虧我沒讓你買,英明。我要省錢,我要省錢。啊,我忘了賺錢,得看看網店有人下單沒。」邱瑩瑩說著就將圍巾拿下來交給關雎爾,一溜出門鑽進自己房間,打開電腦。她的電腦是自己攢機,性能不佳,卡拉卡拉地響半天才露出畫面。
而在關雎爾的卧室里,樊勝美看一條圍巾,說一聲「糾結」,聽得關雎爾連忙表態,「只要樊姐喜歡哪條圍巾,我全部原價轉給你。」
樊勝美鬱悶了會兒,到底不好意思橫刀奪愛,尤其是奪小妹妹關雎爾的。但她是真的糾結,只是她的糾結無法跟人說。她哥哥周六放出來,從那時開始,家裡打她手機的號碼從爸媽家的座機一隻,增加到三隻,另兩隻是哥哥與嫂子的手機號。三隻號碼車輪大戰似的向她哭訴,問她要錢,要工作。當著眾人的面,樊勝美唯有嗯嗯啊啊地應付,她終於忍無可忍的時候,衝進洗手間,撥通哥哥手機,大罵一通,發誓這件事管到這一步為止,此後哥哥一家是死是活她不再搭理,以後不許煩她。於是她關閉了手機,一直到今晚十點之後才恢復開機,因為她知道十點之後,她爸媽哥嫂都肯定睡了。
對著圍巾喊糾結,樊勝美心裡的鬱結得以稍稍散發。
關雎爾當然不知道其中有這麼多的曲折,她心裡內疚起來,「樊姐,我要是多給你打幾個電話,或許就打通了。」
「這個不是你的事,是我錯過機會。唉,我要不要換個手機號啊。誰敲門?」
邱瑩瑩先衝出去開門了,一看是安迪,她大笑大叫:「安迪,我做成三筆生意了,是我自己用腳跑出來的,三筆!小曲說能做成一包就很好了,我居然三筆,哇,哇。」
安迪被邱瑩瑩突然襲擊,緊緊抱住,頓時身體僵硬地筆挺,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伸手拍拍邱瑩瑩,道:「最好的消息,真替你高興。我和魏兄一直想不出你該做什麼生意,你自己找到了,真好。」
樊勝美在關雎爾的卧室里輕輕道:「很官方,很正式。」
關雎爾一想,好像安迪說話一直這樣,比較缺乏柔性,好多話直接就可以放到正式會議場合。但她當然不會說什麼,她放下圍巾,也走出去。「安迪,吃塊起司蛋糕嗎?很不錯的。」她邊說邊切一塊給安迪。
安迪正被邱瑩瑩拖進屋看網店上的單子,指出這個單子是怎麼來,那個單子又是怎麼來。本來有點兒勉強,但聽到每一筆單子後面是邱瑩瑩公家車加雙腿,一根針一條線地跑出來,不禁驚嘆:「真不容易,跟唐詩說粒粒皆辛苦差不多。」
「是啊是啊,但跑成了,不,即使進了咖啡店沒被人趕出來,我就覺得很有成就感了。尤其坐在咖啡店沙發上,腿腳哪還會酸。」邱瑩瑩聽得出安迪表揚的時候很由衷,於是大喜,手舞足蹈,一看見關雎爾托蛋糕進來,想都沒想就拿來吃了。關雎爾偷笑,又去切一塊來給安迪。
樊勝美在隔壁聽著兩位室友都圍著安迪轉,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但她並不願挪步到邱瑩瑩的房間湊那熱鬧。
安迪接蛋糕時候才感覺到手上還拎著一隻大塑料包,忙將包放到邱瑩瑩凌亂的桌上,「差點忘了給你們三位的手信,我很喜歡吃的三家店的點心,中西都有,你們嘗嘗。我最愛吃榴槤酥,臭臭的,可吃起來好香。我們玩得好開心,全程就是吃啊吃啊,本來說好一天吃五頓,回來飛機上一算,哪有間斷的時候,一直在吃。我在香港發誓,一定要學會做菜,小邱,回頭向你學習做菜。」
「我也才開始學呢,我們切磋,嘻嘻,切磋。」邱瑩瑩一聽說是香港的點心,開心得立刻扒開塑料袋看。「今天發達了,關拎來起司蛋糕,樊姐拎來日本的和果子,安迪拎來香港的,哇呀呀,今天什麼日子啊,我不要睡了,我要亂吃。」
安迪一愣,抬頭正好對上關雎爾的眼睛。關雎爾已經感覺到了什麼,她尷尬地看著安迪無語。安迪立即道:「小邱,你慢慢吃。喜歡的話,我隔周還去大吃,再給你帶來。我走了,睡覺去,累死。」
連邱瑩瑩都感覺到低氣壓,「怎麼回事啊,忽然說走就走呢?」她也不由得將目光轉向關雎爾房間的方向。
安迪見大家都已看出來,便也不隱瞞,對著關雎爾房間方向大聲道:「小樊,我向你道歉。請你包涵我在尊爵會的不當言行。」
「安迪,你並無道歉的必要,你我觀念衝突有何不可,不必強求統一。我希望你堅持你的觀念你的看法,不必為了什麼鄰居的面子裡子而道言不由衷、居高臨下的歉。」樊勝美依然呆在關雎爾的房間里不出來,她不想見安迪。
「請放心,我不會勉強你接受我的道歉。但我必須聲明,我在尊爵會勉強你接受我的幫助並非居高臨下,只是策略不當。我沒有什麼高可居,你也不必自尊心太強。」
「你前面是言行不當,後面是策略不當,說明你心中想了行動做了,還有什麼可解釋的。我也必須聲明,我沒有你說的那種強烈自尊心,我想你更想指出的是我自卑心太強,只是為了不顯得居高臨下而改成自尊心而已。你的好意我心領。」
安迪對關、邱兩個聳了聳肩,「好吧,我不再道歉。我只為對你造成的傷害表示遺憾。」她與一個屋的關、邱兩個擺擺手,走了。留關雎爾與邱瑩瑩兩個大眼對小眼,又不便問究竟是為什麼,但都想到,可能與樊勝美前幾天心情低落煩躁纏身有關。關雎爾想到更多,因為她知道得更多。
安迪走後,樊勝美才走出關雎爾的房間。「不好意思,兩位,讓你們擔心。」
「沒關係。」關雎爾連忙道。「說開了就好。」
邱瑩瑩剛才早已眨了半天眼睛,好不容易看到硝煙稍散,本想剋制著不問,可等關雎爾一說,她還是求知慾很強地問:「說開什麼了啊,我怎麼越聽越糊塗。關,你……」
「嗯,沒什麼,觀念衝突。」樊勝美搶著說話,但不由得看了關雎爾一眼,關雎爾與安迪走得最近,又是最得曲筱綃青睞,似乎關雎爾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非常不喜歡安迪對我居高臨下的態度。」
邱瑩瑩還想問,關雎爾趁樊勝美轉身去洗手間,趕緊踢邱瑩瑩一腳。邱瑩瑩立刻閉嘴。等樊勝美進入洗手間,她才輕輕地對關雎爾道:「安迪有點冷淡,不大熱情,我剛抱她就把她嚇僵了。但好像看不出有什麼居高臨下啊。到底怎麼回事,你好像知道點兒。」
「樊姐前幾天有心事,又不要我們管,你還記得吧?可能安迪硬要幫她,把她惹惱了。」
邱瑩瑩點點頭,再回頭一想,豁然貫通。「樊姐昨晚沒回,今天就很開心,可能前幾天戀愛有曲折?噯,說得通。」
「不亂猜。我們看看袋子里有些什麼吃的。」
「還有,我剛才當著樊姐面不敢說,我去跑生意的主意是小曲幫我出的。那傢伙嘴巴壞,可還真幫我了,而且說得挺對的。」
關雎爾驚了,「我們22樓越來越複雜。我以後少說話,少發表意見。」
「對。我說錯了你踢我。」
但關雎爾忽然想到,所謂複雜,也只有樊勝美一個人與左鄰右舍產生矛盾,而且全都已經公開化。與曲筱綃的矛盾是由於曲筱綃看不去樊勝美傍富,那麼與安迪的矛盾究竟是什麼呢?
安迪回到2201,便將樊勝美的事情丟到腦後,不願意去想。她給曲筱綃打去電話,報告與趙醫生的會面情況。曲筱綃聽了就歡快地尖叫,她終於找到見趙醫生的借口了。
樊勝美的好心情被安迪打斷,鑽在洗手間里心煩意亂地卸妝洗臉。她今天本不想衝動,可不知怎麼,一聽見安迪居高臨下的道歉口吻又忍不住了。為什麼,為什麼,她究竟是不是自卑。不,她是挺驕傲的美女。只是……她恨死。
正煩躁著,邱瑩瑩敲門,「樊姐,你包裏手機響了又響。」
樊勝美連忙衝出來接電話,看顯示是陌生手機號,將信將疑接起來。「阿美,哥只有你一個妹妹,哥不是走投無路不會來麻煩你。那些人一整天圍在我家,他們說了,要麼給醫藥費,要麼打斷我一條腿,一命抵一命。他們拿著鐵棍啊,阿美,他們要敲斷我的腿……」
又是陳詞濫調,每次只有闖禍時候才想到她是唯一妹妹,而家裡有什麼好處,從來視妹妹為虛無。樊勝美本來就窩火,此時更火氣騰騰燃燒,咬牙切齒打斷,「活該!你打人時候想過今天嗎?你活該!打吧,打死你我也不管。這是苦主的手機嗎?給他們,我跟他們說話。」
等那苦主接起電話,說出威脅的時候,樊勝美大吼:「你們打,我支持,給我往死里打,打死他,省得每天問我要錢。你們只要打死他,我獎勵你們一萬。你們不打,我一分不給。不要心軟,想想你們躺病床上的兄弟,給我往死里打,狠狠打,打死算數。」
樊勝美說完,惡狠狠地將手機關了。旁邊邱瑩瑩聽得目瞪口呆,不知是怎麼回事。樊勝美也不解釋,又鑽進洗手間,大大地喘息。孬種,到處是孬種。只指望那些苦主不是孬種,給她哥一頓教訓。
邱瑩瑩衝到關雎爾房門口,與也是目瞪口呆的關雎爾對視,兩人都不知該怎麼是好。這一回,連邱瑩瑩都不敢再上去擁抱安慰樊勝美了。等樊勝美從洗手間出來,兩人分別輕手輕腳去洗漱了,然後悄無聲息熄燈睡覺。
2202安靜得可怕,樊勝美一直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卻只能聽到遙遠的含糊的與她不相干的,她此時不由得悲從中來。而她也只流淚不出聲,連抽面紙的聲音都被她消滅在被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