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溫暖
聞言,兩人的身軀俱是一震,幾乎不分先後地放下了手中的調羹,抬眼彼此對望了一下,卻又在視線接觸的瞬間下意識地別開,一個漫無目的地望著天花板,另一個面無表情地盯著釉木桌面。
剛才見面就忙著吵架,又沒有預料到黃英會清晨就出現在藍悅家的廚房裡,所以南宮由美子才一時沒有認出她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錯誤,她不禁有些懊惱——要知道,最近這幾個星期以來,她早就看過無數關於這個堅強女子的資料了啊!
至於黃英,對南宮家族的族長夫人更是熟悉,遠在這場官司沒有發生之前,她就已經知道這位優雅、知性的女子,並曾深深為對方的風采和魅力傾倒、讚歎過。只是,她也沒有想到,這麼一位貴婦人,會大清早就出現在自己學生的廚房裡,儀容不整地和自己吵架。所以,就算她當時覺得有些莫名的眼熟,也輕輕地就放了過去……
直到雙方冷靜下來,重新坐到餐桌旁,只是一個對視,便清楚認知了對方的身份。然,礙於藍悅的在場,而且這柔弱的女子不過剛剛從暈眩中恢復了一些,她們縱然心中栗六,卻也能保持著表面上的緘默。
可是藍悅卻不能讓這樣的場面繼續下去——
她清楚地知道,至少在這件案子解決之前,兩位長輩都會住在同一間屋子裡;這是她自己親口邀請她們、而且承諾提供庇護的,今天不過是第一天,怎麼就能讓她們彼此都感到不自在呢?所以,她甘冒大不韙地開口,打定主意要將所有的隱患一次性解決。
「黃老師,這位是南宮沐霖先生的太太,南宮家族現今的當家夫人,南宮由美子;南宮夫人,這位是我的老師,也是陳天力先生的妻子,黃英女士。」
又是一次迅速的對視,前後不到一秒種,而後視線便又掃向兩個不同的方向。看來要她們和和氣氣地彼此道上一聲「幸會」,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藍悅也不敢存這樣的奢望。
所以她沒有留時間等黃英她們開口,而是自顧自繼續往下說,將她們之所以會「相聚」在這裡的原因婉婉道來,然後很是欣慰地發現,南宮由美子和黃英對視的次數開始變得越來越頻繁。
發展到最後,雖然她們彼此還是沒有交談,但已經可以帶著研判的神情,注視對方的臉龐許久、眼睛卻一眨不眨了。看得出來她們心裡不是沒有疑問,但卻都不好意思先開口質疑。於是,只好無奈地又把視線再次投向了第三方——藍悅。
沒有讓她們失望,藍悅的微笑中揉進了一絲異樣的溫柔。「南宮夫人就請安心在這裡住下,您已經盡您所能地提供了幫助,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好了。」
「我沒能幫到什麼,」由美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她答應藍悅說服丈夫撤訴,卻給徹底搞砸了不說,人還極不負責任地從南宮家「逃」了出來。「我應該好好和沐霖談,卻選了最糟糕的一條路……但,但你的承諾,是否還依然有效?」
知道南宮由美子擔心的是她在飛機上所應承下來的那三個條件,藍悅點點頭,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我的承諾依然有效,但是怎樣選擇,決定權卻在南宮先生的手上了。目前我所能答應你的,只有不驚動羅修雪律師這一項而已。」
「我明白,是我搞砸的,不怪你!」嘆了口氣,由美子合上眼阻止旁人看到自己軟弱的證明,但她眼角隱約的晶瑩,卻瞞不過藍悅她們的眼睛。
「你、你,你已經,」吞吞吐吐的話語並不是因為黃英在猶豫,她的臉漲得通紅,從沒想過自己一大把年紀了,居然還能體驗到那名為「害羞」的滋味。「你已經儘力了,謝謝、太謝謝了!」
這件案子東窗事發之後,黃英苦求無門,不知道看了多少人的臉色、碰了多少個軟軟硬硬的釘子,早已見識了何謂人情冷暖。藍悅的挺身而出是她所能抓住的第一股溫暖,而南宮由美子的行為,更讓她感受到了正義——她曾經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找不到的東西——原來真的存在。
大家夫人,享受著世人想象不到的富貴榮華,卻為了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人,和丈夫惡語相向、反目成仇,甚至獨自一人離家出走,冒著冷風在污水橫流的道路上一走就是幾個小時。她無法想象這需要怎樣的勇氣,也不能保證如果自己和南宮由美子的身份對換,是否可以做得和她一樣義無反顧。
不管結果如何,也不管最後陳天力能不能逃過這場冤案,她黃英都欠南宮由美子一句道謝。所以,儘管說得結結巴巴,她還是堅持講完了自己要說的話,之後,沒話找話一樣,她還討好地詢問對方,是否還要用些茶點什麼的。
先是怔然地點頭,隨即她就看見黃英起身開始忙進忙出。這麼一來,原就滿心愧疚的由美子覺得自己實在過於理所當然了。做錯事的人,是南宮家族的太子爺啊!又不是陳天力、更加不是身為陳天力妻子的黃英!
身為南宮族長夫人,她所做的事,不過是將事情再次導回正軌的努力——還不知道是不是能扳回去,憑什麼就能接受別人的道謝了?!多年來的養尊處優,已經讓她遺忘了人性該有的憐憫和正直了嗎?
隱約感到了額際的冷汗涔涔,她回望了藍悅一眼,輕輕地說了一聲語帶雙關的「抱歉」,便起身去幫黃英的忙了——
坐在客廳里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廚房裡的場景、聽到那裡傳來的聲音,雖然其中仍有無法掩飾的生疏和尷尬,但是藍悅卻也能清楚感受得到某種真摯無偽的情感。
她沒有想到,兩位長輩會用這樣一種方式將她擔心的一切消弭於無形,她本來計劃著要面對一場風暴的!看來,她自詡聰明,但對於人生的歷練和人性的判斷卻還是差得太遠。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斷言著不可能,誰知,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為自己設下的陷阱與障礙呀……
微笑著、嘆息著,她沒有回書房再去複習法條或者案例,也沒有試圖去關心關於投資的一切,只是靜靜地坐在客廳的餐桌旁,靜靜地看著遠處廚房中兩位和她並沒有血緣關係,卻頻頻給她血脈溫暖感覺的女子,彷彿只有眼前這些才是重要的。
那一刻,無論是陳天力的官司,還是那個遠在法國、每每憶起就令她痛徹心扉的身影,都已經不再重要。她只想靜靜地坐在那裡,用她已經虛弱不堪的生命力,感受人生里這個難得的時刻。那是她冰冷生命里為數不多的救贖,暖得沁入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