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081
顧雨跟著簡寧到了一家餐廳。
她一路上沒什麼表情, 只是慢慢走著路, 看不出情緒起伏,簡寧卻察覺到周圍傳來的低氣壓。
「怎麼了?」
他帶著她到靠窗的位置,為她拉開椅子,等她坐下后,才開始詢問。
「什麼?」
顧雨似乎有點不在狀況中, 並不知道他在問什麼。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簡寧在她對面坐下, 在服務員拿來菜單之前, 這麼說了一句。
顧雨嗯了一聲:「沒有啊。」
「剛剛遇到的是陳恪吧?另一個是誰?我感覺你從看到他們開始,就更安靜了些。」
他的目光里有幽幽的探查流轉, 有一點隱晦的酸意。
顧雨看著他的模樣, 笑了笑。
「真的沒什麼,你想到哪裡去了……」
「陳恪是我的高中同學, 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子也是, 以前的時候,有一些誤會。」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 都過去了,只是想起來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那時候你恰好不在公司, 陳恪還特意跑到公司了,罵了我好半天呢。」
簡寧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還以為, 你是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性格, 有什麼事,跟我說說?」
顧雨唔了一聲。
「一般來說是啦,但是有時候, 我也沒法決定嘛。」
她炸了眨眼,索性慢慢和他說起話來。
幾個人曾經的糾葛化作簡單的聲音,說起來沒耗費多少時間。
簡寧一邊聽一邊皺著眉,和她探討著什麼。
「其實這麼看來,最後那樣也算是好事嘛,雖然背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黑鍋,但是少了一個□□煩。」
顧雨撇了撇嘴。
「你這麼說,倒是也不錯啦。」
「就是想起來,還是覺得有點憋屈,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非扣在我身上。」
「唉……」
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這樣倒好,不然陳恪整天那個樣子,我也真吃不消。」
「現在他不來找我了,我倒是樂得清靜。」
她這麼說著,似乎是在作總結,又似乎是在自我安慰。
簡寧給她夾了一片牛肉。
「好了,你也說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就別想了,專心吃東西吧。」
他的酸意還沒徹底洶湧,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一邊隨口安慰著顧雨,一邊自己專心吃了起來。
顧雨瞪了他一眼。
「不是你讓我說的嗎?」
簡寧哦了一聲,簡單粗暴開始認錯。
「嗯,是我錯了,下次保證不這樣了。」
兩人的婚禮,最後被鋪墊得很盛大。
帝都的生意場上,和顧家有過故交的,和顧雨如今有一點接觸的,都露面了。
儀式辦得盛大而隆重,顧雨和簡寧一整天應付得很疲憊。
終於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兩個人回到屬於自己的家。
卸妝,洗澡,溫熱的水霧緩解了些疲憊,穿著柔軟的睡衣躺到床上沉沉睡去的時候,被人擁抱著的感覺讓她安心,又讓她有些不習慣。
不過也沒關係,有的是時間慢慢習慣。
那天晚上,顧雨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魂歸前世,回到那時她被逼迫著,從城市裡回到家鄉的時間。
「你在那邊能幹什麼?整天瞎混,不靠譜!」
「你回來,好好收拾收拾,找個人嫁了,成家了才能立業。」
「整天在外邊飄著,你還能飄一輩子不成?」
那時候她獨自飄在帝都,咬著牙狠著心,用所有的精力和時間,把自己收拾得光鮮亮麗,卻依舊逃不過名聲漸衰的宿命。
賬戶里的數額還遠遠夠不上自己的安全感,家裡仿若無底洞,怎麼也填不滿,也換不回一點溫情。
那時候她接到電話,其實心中知道那些聲音是什麼意思。
無非是她現在年紀尚輕,所以能靠嫁人的方式賣個好價錢。
可她還是回去了。
她不想回去的,可隔著電話,怎麼也無法分辨,那邊傳來的消息真假。
她媽告訴他,她那慣賭的父親酗了酒,進了醫院,需要她回去張羅。
那麼多年,所謂的親情其實已經消磨得乾淨了,可她終究還是不能在旁邊看著他死。
能怎麼樣呢?誰讓她運氣不好,成了他們的女兒,他們再怎麼惡劣,也終究是血肉相連的親人,不這樣做,還能怎麼辦呢?
她這麼想著,一邊安慰著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一邊又覺得自己終歸是個成年人了,出不了多大的事,回去就回去了,也沒什麼。
他們的生活已經那樣凌亂而狼狽,她也只好多負擔一些,以後總會好的,等到她能肩負起所有。
可心軟的只是她。
她不忍心做的事情,她那對父母對她做起來,卻是毫無心理障礙。
下了火車沒有人來車站接她,她自己回了家,看到雖狼狽憔悴,卻全須全尾的父親時,就意識到自己再次被騙了。
「我沒有錢了。」
她這麼和他們說,然後被安排著經歷了一次次的相親。
她沒有反抗,反抗也沒有用,只是一次次拒絕了相親對象。
另一邊還在心裡盤算著,等他們冷靜下來,再好好和他們說。
然後她再沒等到那樣的機會。
死前她心神恍惚之下,才終於明白。
在他們心中,她是什麼。
那樣的環境下,是她自己不夠堅定,奢求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才觸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段時光,在後來細細推敲,每一步都是錯誤,都鞭策著她不敢鬆懈,一路向上。
如今在夢中,她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對當時忽略的東西才看得更清楚。
許多年的時間,她一直把自己當初的不幸,歸咎於自己運氣不好,投錯了胎。
所以如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才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再次見到當年曆經過的一切,才發現其實連那樣的判斷也有失偏頗。
那時候她的結局幾乎是註定的,即使不死在那所謂的「意外」中,也遲早在更漫長的時間裡被拖得支離破碎。
她心太軟,在某些事情上自以為理智,很多時候卻又瞻前顧後,沒有人在身邊看著,很容易因為自恃過高,而判斷錯誤。
她站在那些紛雜的記憶里,慢慢回想著自己當初的思路。
其實不是回去送死的。
她不覺得那一次回去之後,就會泥潭深陷,在刀尖在身上扎出血來之前,也從沒覺得會真的多痛。
說到底,不甩開他們,除了自己的隱忍奢求之外,還有更多的自傲。
我不在乎被你們拖累,即使被你們拖累了,我也依然能活得很好。
那時候,她明明手上什麼籌碼也沒有,明明人生已經經歷過可能的最高處,開始走下坡路,卻依然毫無理由地相信,未來會更好。
那個時候,她願意給出他們要的所有東西,不過是根深蒂固的認為,自己可以對那些東西毫不在意。
到如今她才明白,原來自己也不過是芸芸眾生里,最平凡的一個,那些毫無理由的驕傲,沒能讓她更高明一些,反而讓她送了命。
還好,上天垂憐,她居然有了這樣的機緣,到了另一個世界,過著另一種生活。
曾經的她求而不得的生活,曾經的她,從未來得及做過的事,如今終於以這樣的方式補全。
次日她醒來時,天已大亮。
窗帘關著,棉被在身上糾纏著圍繞著,柔軟的觸感里,有現世的溫柔。
她深吸了一口氣,確認了空氣里的沁人心脾,昨夜的夢,在五感的衝擊下,迅速變得混沌起來,她很快便記不清具體的東西,只隱約記得,內容似乎不太讓人舒服。
可現實分明又讓人如此安心。
她下了地,踢著拖鞋,拉開了卧室的門。
空氣里有溫熱的食物香味,縈繞在鼻尖,若有若無,她目光順著那方向飄往廚房,正好與聽到響動探出頭查看的簡寧對視了一下。
「醒了?」
顧雨抬手揉了揉鼻子,點點頭,走過去抱住了他。
從他的環抱里離開,她轉身進了衛生間,伸手擰開水龍頭,拿杯子接了一杯溫熱的水放在一邊,然後開始認真擠牙膏。
她慢慢從初醒的遲鈍里清醒過來,帶著溫度的水在臉上過了一遍,而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
她把頭髮捏起,隨意用了一個抓夾盤在腦後,然後拉開旁邊的門,走了出去。
溫熱的早餐已上桌,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勾引著她肚子里的饞蟲,也勾引著她對未來的思緒。
那些曾經以為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如今近在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