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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長夜過後是黎明 (四)

  第七十八章 長夜過後是黎明 (四)


  少年夢易做難成,世間事悲喜相逢。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劉秀每天都像是在做夢。下聘,迎親,拜堂成親,酬謝賓朋。然後帶著妻子去岳父家探望,然後再回到宛城繼續裝瘋賣傻。


  快樂夾雜著痛苦,將他每天送上雲端,又摔入谷底。幾度讓他不知道身在何處,然後又在噩夢中突然清醒過來,渾身上下,大汗淋漓。


  轉眼到了深秋,兩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從長安和洛陽同時傳到了宛城。一瞬間,讓城內城外,鑼鼓喧天。


  王匡打下洛陽。申屠健和李松打下長安。王莽死於商人之手,黃皇室主王嬿,也在城破當天,投火自焚。其餘王氏子弟,或逃或死,做鳥獸散。


  大新朝,終於亡了。


  大漢朝,又重新在廢墟上站了起來。無數土地等待著去耕種,無數商路等待著去重新打通,無數空缺的官職,等待著有才之士前去填補。


  平民百姓,慶賀的是戰爭結束,天下恢復太平。慶賀王莽以改製為名所創造的盤剝花樣,全都被宣布廢除。而有才之士和有功之人,卻把眼睛,齊齊轉向了宛城皇宮,轉向劉氏宗族子弟的家門口。


  一時間,南陽郡內,凡是姓劉的,門前都人頭攢動,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前來送禮拉關係,哪怕明知自己眼前這個姓劉的,跟宛城那位八竿子打不著,也拚命巴結。沒辦法,誰叫人家姓劉呢?說不定是因為低調,才刻意隱瞞自己和陛下的關係的。至於那些擺在明面的皇親國戚,朝中大臣,哪裡是尋常人可以巴結到的?


  劉氏「行情看漲」,卻並非每個人都跟著沾光,至少,劉秀的宅邸,以及與劉玄聯姻的陰家,都門可羅雀,連要飯的經過,都恨不能避著走,生怕距離近了,沾染上晦氣。


  坊間傳聞, 劉縯死於謀逆,其弟劉秀卻不知收斂,御前失儀,故而被皇帝以賜婚之名,行圈禁之實。換言之,先將其圈起來養著,哪天不高興了,就一刀宰掉,斬草除根。


  這等流言一傳揚出去,哪個還敢自尋死路?很多王公子弟都暗暗為陰麗華嘆息:可惜了一朵嬌花,居然插在了棺材板兒上!


  流言蜚語的男主角,劉秀卻對身邊的一切都聽之任之。無論別人怎麼議論自己,都從不反駁。平時要麼不出門,要麼就去新野的殷家。看到身後有人盯梢,揮拳就揍,從不問盯梢者是何人所派。蠻橫之名越傳越遠。


  這日,劉秀正在新野的妻子家中,跟與來訪的嚴光和王霸下棋,他的妻兄陰虛忽然神情慌張闖了進來,大聲彙報,黃門侍郎詹祁已到前院,請他前去接旨。


  「稍待,我去去就來!」 劉秀歉意地對兩個好朋友笑了笑,起身獨自去見詹祁。甫一照面,立刻不動聲色將一份不菲的承儀遞到詹祁手中。


  那詹祁本來冰冷的面孔,頓時春風縈繞,先將禮物迅速藏進衣袖,隨即,就痛痛快快地開始宣讀聖旨。臨了,還怕劉秀會錯了意,又格外關照了他幾句,這才謝絕挽留,轉身離去。


  劉秀拿著聖旨,即刻轉身回了書房,「啪」地一聲,將其丟在了桌案上,「劉玄這廝,不知道葫蘆里又在賣什麼毒藥?」


  「嗯?」 嚴光毫不客氣地抓起聖旨默讀,見上面只是讓劉秀火速回宛城,不得延誤,並未提是何原因。不覺好生奇怪,正在沉思間,卻聽身後的王霸大聲說道,「不好,恐怕是劉玄要對文叔下毒手。不能回去,文叔,你千萬不要回去!王莽已經死了,咱們現在起兵造反,也不算違了大哥的意!」


  「對,現在就造反,我去聯絡大哥的舊部!」 朱佑快步沖外邊闖進來,大聲補充。


  忍了這麼久,終日徘徊於達官顯貴之間,他肚子里實在憋了太多怒火。一有機會,就恨不得馬上發泄出來。


  「且慢。」 沒等他邁開腳步,嚴光已經大聲制止,「不必緊張,以我之見,這次未必是壞事,咱們脫身的機會,就在這裡頭!」


  「脫身,怎麼脫身?」 朱佑皺了皺眉,大聲反問。「沒看到文叔無論走到哪,明處暗處都有上百人盯著他么?」


  「可如果劉玄主動趕文叔走呢?!」嚴光笑了笑,非常自信地提醒。


  「怎麼可能?」沒等朱佑回應,王霸已經驚呼出聲。


  「子陵之言有理!」 劉秀忽然接過話頭,笑著補充。


  「這,這,怎麼……」 王霸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看向劉秀,見後者面色如常,這才知道其中必有玄機。撓了撓頭,訕訕地求教,「子陵,將你的高見說來聽聽。」


  「劉玄一直在派謝躬聯繫馬大哥,馬大哥按照文叔的叮囑,也一直跟謝躬虛與委蛇!」 嚴光笑了笑,言簡意賅地說道,「而岑鵬,最近則跟朱鮪打的火熱,表面上已經有被劉玄收歸帳下的希望。如此一來,劉玄即便放文叔離開宛城,文叔也是無本之木,無水之魚,威脅不到劉玄和皇位和江山!」


  「那就更不能去宛城了,否則,劉玄殺文叔時,一點顧忌都不會有!」 朱佑根本不同意嚴光的判斷,瞪圓的眼睛大聲反駁。


  「所以,你不是劉玄!」 嚴光看了他一眼,笑著擺手,「劉玄這廝,眼下雖然已經不必再利用文叔去做人質,威懾馬大哥和岑鵬將軍。可文叔對他的威脅,跟王匡和申屠健兩個比起來,也忽然變得無關痛癢。據咱們的眼線彙報,王匡打下洛陽之後,一粒米,一文錢都沒給劉玄這邊運。而申屠健那邊,也開始於張卯等人暗中結為同黨,對劉玄陽奉陰違!」


  「報應!」王霸最喜歡聽到劉玄吃癟,高興得猛拍自己大腿,「那廝,殘害大哥之時,可曾料到今天?!」


  「以大哥的功勞,劉玄還會將他騙到面前殺掉。申屠健和王匡,功勞和名聲都照著大哥相差太遠,手頭又各自掌控著大量兵馬,豈能不想辦法給自己留點兒自保的本錢?」 朱佑同意嚴光的分析,也依舊不同意他得出的結論,「可他二人是他二人,文叔是文叔。對劉玄來說,完全不是一類對手!」


  「事分輕重緩急。」嚴光將聖旨扔在几上,笑著在屋子裡踱步,「表面上,文叔對他的威脅最小,所以,眼下他必須先拿出全部精力,去對付威脅最大的王匡。然後才輪到申屠健,陳牧,張卯之流,最後才是文叔。以劉玄的為人,對付王匡,肯定不會選擇直接翻臉,出兵討伐。而是會先將王匡叫到身邊來,然後再像對付大哥那樣故技重施!」


  「王匡既然連糧草和輜重都吞了,怎麼可能再回宛城?」 朱佑想了想,繼續用力搖頭。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嚴光忽然翹起了蘭花指,學著女人的樣子回應。


  「噗!」 劉秀、朱佑和王霸三個,都被他逗得莞爾。笑過之後,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劉玄的性子陰柔,做事從來不會選擇硬碰硬。在明知道王匡不肯回宛城的情況下,他絕不會再下旨相召。而是選擇另外一種辦法,主動前去相就!


  「天下五都,長安第一繁華,其次便是洛陽。申屠健攻入長安之時,據說有人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所以長安已經殘破,不堪再做都城。而洛陽,因為文叔事先將嚴尤的五萬大軍擊潰,王匡過去撿了現成便宜,幾乎是兵不血刃將其拿下。所以,無論是想要就近算計王匡,還是為了享受世間繁華,將都城遷移去洛陽,都是劉玄的最佳選擇!」


  「嗯!」 朱佑這回不再反駁了,而是瞪圓了眼睛輕輕點頭。


  「而遷都之時,對文叔就有三種安排。其一,把文叔留在南陽。其二,帶文叔一起遷都。其三,將文叔外放!」嚴光笑了笑,聲音陡然提到了最高。


  宛若有一點火星落入了油鍋,朱佑的眼睛里,立刻燃了熊熊烈焰,「子陵莫賣關子,詳細說來聽聽。」


  「是呀子陵,快快說來。」王霸急的直搓手,也在旁邊連番催促。


  」嗯!「嚴光點了點頭,又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湯潤喉,然後才笑著補充,「連日來,捷報頻傳,朝野皆喜。但從劉玄角度來看,這只是表面風光,實則危機四伏!」


  「如今東有赤眉樊崇,坐擁青徐兗豫四地,虎視眈眈。西有申屠健,代替王莽盤踞長安,對劉玄陽奉陰違。南有宗室子弟劉望,妄稱尊位。北有河北諸雄,混戰不休。而成國上公王匡又佔了洛陽,自行委派官吏,企圖劉玄分庭抗禮!劉玄欲要遷都,恐怕只剩下了一個選擇。」


  「遷都洛陽!你已經說過了!」王霸聽得百爪撓心,揮舞著手臂大聲提醒。


  「對,我說過了。但是,我剛才忘了提,王匡部下,尚有眾多將領是劉玄提拔的。而劉玄作為皇帝,還可以隨時給別人加官進爵。王匡若是此時就反,他麾下至少一半將領不會答應。而假若劉玄還留在宛城,又或者去了長安,給王匡留下充足的時間,結果可就難以預料了!」


  」哦,原來如此!」 王霸點點頭,恍然大悟。「劉玄遷都洛陽,是不是還有另外的好處。藉助王匡的威勢,震懾申屠健!」


  「對,的確如此!但是,此招危險之處在於,不能將王匡逼得太狠。否則,一旦王匡圖謀廢掉他,另立新君,他未必就是王匡的對手。」 嚴光笑了笑,繼續抽繭剝絲。


  「立新君,立誰?」 朱佑迅速將目光轉向劉秀,帶著幾分懷疑追問。


  「選擇有二,一個是文叔,一個是劉嘉!」 嚴光結果話頭,大聲做答,「從王匡角度,按容易控制來說,劉嘉肯定比文叔更合適。可站在劉玄角度,則無論是文叔,還是劉嘉,都必須隔斷他們跟王匡的聯繫,防患於未然!」


  「啊,我明白了!」王霸頓時思路全開,再度大笑著撫掌,「南陽還有岑彭,把文叔留下,肯定後患無窮!帶去洛陽,就等於送給王匡一個新立皇帝的選擇。殺了文叔,又背負不起惡名。所以,還不如乾脆給文叔一個差事,打發得遠遠的,省得整天心煩!」


  「的確,但你還是低估了劉玄的歹毒。」 嚴光先是點頭,然後又輕輕搖頭,「劉玄之所以不殺文叔,一個是因為需要用文叔來控制馬大哥和岑鵬。第二,則是因為你說的,文叔對他都好幾次救命之恩,他不願意再背上恩將仇報的惡名。第三個,也是最不重要的一個,文叔一直裝作勢一個愣頭青,又利用陰家的錢財,將劉玄的心腹餵了個飽。他現在很是困惑,文叔的愣頭青模樣,到底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


  「他未必會信,但是也吃不準!」劉秀笑了笑,冷笑著搖頭。「所以,既然不能在宛城將我除掉,不如找個理由派我去外邊。然後,借別人之手再殺我,自己推個一乾二淨!」


  「這廝!」 朱佑和王霸終於恍然大悟,恨恨地揮拳。


  「可劉某人,豈是那麼容易就被殺死!」劉秀卻對劉玄可能做的選擇,絲毫不覺得奇怪。笑了笑,走到兵器架子旁,信手抽出了自家的佩刀。


  已經很久沒用了,刀刃處,隱約生了一層銹跡。


  自己選擇忍辱負重,這把刀,也跟著受盡了委屈。


  不過,數月的忍耐,終於到了盡頭。


  王莽死了,自己離開宛城的機會也終於來了!

  自己這一次,不用再顧全任何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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