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雨收雲散旭日起
第五十三章 雨收雲散旭日起
可是,先前官匪佔據優勢之時,王邑對義軍所下達的斬盡殺絕令聲猶在耳,此刻局勢逆轉,義軍怎麼可能輕易肯放下屠刀。
儘管劉秀、嚴光和帶領宛城義軍前來支援的劉稷,都及時地下達命令,要求弟兄們對放棄抵抗的官匪網開一面,少做屠戮。但是,依舊有大量跪地投降的官匪,被殺紅了眼睛的砍翻在泥漿當中。
有些將士恨官匪殘害百姓,故意放慢腳步,給其逃走機會。然後從身後將他們一個個砍死。有些將士,則避開劉秀、嚴光和劉稷等人的視線,偷偷向潰兵舉起屠刀。還有一些將士,則乾脆假裝沒聽見主將的命令,拒絕接受任何投降。逼著潰兵站起來繼續逃命,以給自己尾隨追殺的行為尋找理由。
如是又過了一個時辰,雨勢仍然絲毫未減,而跑在最前面的潰卒,卻聽見了河水的咆哮。原來他們已經到了昆陽北側二十裡外的滍水。
令他們無比絕望的是,因為暴雨來襲,滍水高漲,竟將原先系在岸邊的船隻盡數沖走!
前有滍水咆哮,後有袍澤不斷湧來,以及如狼似虎的漢軍。那些以為自己撿了大便宜,才跑在最前面潰兵,心中懊悔不迭,想回頭,卻已經找不到任何出路。把心一橫,乾脆直接走進了河水當中。
很快,最殘酷的一幕就發生了,成千上萬的官匪,彼此推搡著,向河道中央躲閃。站在最前面的人,或者主動,或者被迫,一排排,一列列,被河水捲走。百人,千人,萬人……
滍水突然停止了咆哮,天地間只剩下凄厲的哭喊聲,循環往複,無止無休。
等劉秀帶著馬武、王常等人趕到河畔,親自宣布的赦免命令,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暴漲的滍水河面,飄滿了屍體。寬闊的河道,幾乎被淤塞。只有少數水性好的潰兵,和一部分莽軍將領,幸運地抵達了河對岸,但總人數恐怕連一萬都湊不出。他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繼續向北狂奔,唯恐被義軍追上,逼著償還當初欠下的血債。
這場自寅時發起的戰爭,歷經四個時辰,一直打到巳時,隨著滍水被無數屍體斷絕,終於徹底結束。四十萬莽軍,被殺被俘三十六萬餘,失蹤人數超過三萬,基本上可以算是全軍覆沒。而劉秀所統帥的東路義軍,從當初昆陽被圍開始,到最後結束,也損失了八千餘人,接近當初的一半!
不只是誰帶頭,舉起兵器,指向了滍水。
剎那間,無數人默默響應。
劉秀、馬武、馬三娘、鄧奉、朱祐、賈復、王常……以及所有漢軍士卒,面色凝重,心潮澎湃。
他們贏了。
他們創造了楚霸王項羽在鉅鹿之戰以來,最輝煌的勝利。從此之後,再沒有任何官軍,能夠阻擋他們的劍鋒。
遠處,一個中年將領默默看著這一切,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便是奉定國上公王匡和更始帝劉玄之命,從淯陽趕來昆陽探查虛實的朱鮪。
他本以為,趁著劉秀等人慘敗的機會,可以為自家主公劉玄,拉去一批驍勇善戰的將領,壯大自家主公實力,徹底改變如今兵權盡被王匡、劉縯掌握,皇帝徒有虛名的窘迫情況。卻不料,等他到時,恰恰看到王邑、王尋所部四十萬大軍,被劉秀、嚴光和劉稷等人,像羊一般驅趕追殺的壯觀景象。
從此,襄陽高枕無憂!
漢軍進入長安的場景,指日可待!
明亮的前景,讓朱鮪激動不已。與此同時,他的背部,卻又寒氣直冒。尤其是當他看到眾將站成一圈,像眾星捧月般將劉秀簇擁在正中央,看到義軍弟兄們,不斷向劉秀躬身致意的模樣,背部的寒氣,瞬間就又衝到了他的頭頂。
四日前,偷偷經過宛城時,同樣的一幕,他也曾經親眼目睹。只是那一刻,站在所有將領最前面的,不是劉秀,而是其兄劉縯。
又過了兩日之後,昆陽城北處,多出了十幾個巨大的土堆,每個土堆中,皆有成百上千具屍體。正值酷暑,死在昆陽大戰中的雙方數萬士卒,若不儘早掩埋,必會引起大的瘟疫。
獨有一具屍體沒與其他屍體混葬,那便是新朝大司徒王尋的。但他的待遇,比普通戰死的士卒還要不如。普通士卒,死後尚且能夠入土為安。他的腦袋卻被割了下來,用漆封住,由李秩快馬加鞭送往了襄陽。
李秩是同朱鮪一同走的。諸將之中,只有李秩受傷最輕,王鳳便命他回去報捷,其餘人原地休整,等候朝廷封賞。
誰料,七日後,嘉獎並沒有到,更始帝劉玄卻派人前來頒旨,命令成國上公王鳳帶領眾將返回宛城,參加遷都慶宴。
「上次劉玄在淯水畔倉促稱帝,並未得到大哥和你的參拜,如今他方遷都宛城,表面是讓我們全部回去,其實,主要是讓你回去而已。」昆陽城頭,天氣初晴,嚴光與劉秀並排站著,不無憂慮的繼續提醒,「子禾他們奉大哥之命前來相助,必然會使我柱天都部留守宛城的兵力減少,需要提醒大哥,提防劉玄、王匡趁機下黑手。」
「該來的總會來,即便我提醒了,以大哥性子,也未必會多加留意。」 經過昆陽大戰的洗禮,劉秀好像又長大了幾歲,言談舉止更加沉穩,臉上的表情,大多數時候,也是波瀾不驚,「王匡膽小,劉玄手中沒多少兵權。只要大哥不離開柱天都部太遠,誰無法動他分毫。」
「事實的確如此,但是得以防有人圖窮匕見。」嚴光想了想,搖頭苦笑,「如今大哥克宛城,降岑彭,你又滅昆陽,敗二王,兄弟二人都已經立下不賞之功。王匡、陳牧他們幾個,便是一時不敢動你和大哥,彼此之間,也會盡棄前嫌。我倒不怕他們真敢當面撕破臉皮,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劉秀身體微微一震,眉頭迅速驟緊,「如今大業未成,天下還在王莽手上,難道他們真的會不分輕重?子陵,倘若真的如此,你以為該如何應對?」
嚴光默然半響,低聲道,「我也拿不出太好辦法,除非大哥肯做項羽……」
沒等他把話說完,劉秀立刻搖頭,「這話休提,大哥若是肯,早就做了。不會等到現在!」
「那就只能如文叔你剛才所言,緊握兵器,讓某些人不敢輕舉妄動。這次,聖旨調你們返回,我跟士載,子張,還有君文,就稱病留在昆陽,以防萬一!」
「恐怕不易如願,你們幾個留下,若手中無兵,終究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兵可以再招,昆陽大捷,我軍威震天下,不愁沒義士率部來投!」 嚴光笑了笑,年青的臉上寫滿了自信,「你不用擔心我,我眼下唯一需要面對的麻煩,只有嚴尤和陳茂。逃過河之後,不甘失敗,又在對岸試圖重整旗鼓。」
「那你也需要多加小心,嚴司徒畢竟是百戰之將!」 劉秀笑了笑,輕輕點頭,「還有,據元伯打探,潁川郡那邊,已經組建了一直郡兵,隨時準備西進替朝廷平叛。帶頭的郡掾叫馮異……「
」可是當初跟在棘陽咱們一道對付岑鵬的那個馮異?」 嚴光大吃一驚,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好像正是他。當初眾人當中,除了大哥,就數他最為多謀善斷!」 劉秀笑了笑,無奈地點頭。
當年大夥聯合起來,為了馬武和三娘對付岑鵬。而現在,岑鵬已經投降了大哥劉縯,馮異卻成了擋在東征軍必經之路上的一頭老虎。
這亂世,敵人朋友,還真沒那麼容易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