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殘舟怎堪滔天浪
第九十七章 殘舟怎堪滔天浪
「我輩讀書人,當懷悲憫之心,縱江湖落拓,亦不可為殘民自肥者鼓吹。若躋身廟堂,應持身以正,持節以剛,為蒼生執言,為萬姓而謀。至於逢迎帝王之事,自有宵小為之,我輩勿相與伍!」 迷糊迷糊中,劉秀又來到了太學,聽許夫子手捧書卷,侃侃而談。
落日的餘暉灑在夫子身上,令他原本單薄的身影,顯得格外高大。說到激動處,他的眼角居然隱隱泛起了淚光。
四下里,筆落竹簡的嘈雜宛若春蠶噬葉。同學們迅速記錄著,唯恐錯過夫子所說的每一個字。儘管大多數時候,他們都聽不太懂。
「文叔,你已經追隨許夫子有一段時日了,治學應有所得。你且說說,到底是復古,釐清並遵從聖人本意為好。還是從今,人云亦云,隨波逐流為佳?」 祭酒劉歆(秀)忽然推門而入,當著所有同學的面兒大聲發問。
「這……」 沒想到祭酒會忽然找上自己,劉秀楞了楞,心臟開始不受控制的狂跳。
然而,當看到夫子那筆直的身影,他忽然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勇氣,「復古也好,革新也罷,必須立意在民。如果不聞不問民間疾苦,所謂復古與革新,都不過是當官的換著幌子殘民自肥而已,彼此沒有任何分別!」
「你,你……」 劉歆額頭見汗,像雪人一樣迅速消融。
狂風呼嘯,王莽本人踩著金光落地,龍行虎步,顧盼生威:「朕所做所為,合乎聖人之道。爾等凡夫俗子,怎麼可能看得懂!」
『凡夫俗子,的確看不懂,但是凡夫俗子,卻知道挨餓受凍的滋味!』劉秀本欲和其他人一道低頭,卻忽然熱血上涌,像夫子一般將腰桿挺了個筆直。
「你,你……」王莽的身體,被氣得像樹葉一樣顫抖起來,剎那間,從頭到腳,很多位置都漏了光。
但是,他卻不肯在陽光下消散,而是繼續大聲質問,「你,你,你一個南陽鄉巴佬,懂個什麼?朕,朕出身於高門顯第,自幼飽讀詩書……」
有股浩然之氣,忽然從房頂上倒灌下來,注滿了劉秀的全身。他笑了笑,帶著幾分鄙夷大聲回應,「學生的確不敢跟陛下比,學生雖然是前朝高祖的九世孫,但到了學生這代,祖先的遺澤早已用盡!只是,陛下那些新政,全都作用在學生和學生周圍的百姓身上。學生身受其害,自然就要叫嚷兩聲!陛下英明神武,總不能奪了別人的活路,卻不準別人問候你的老娘!」
「你,你……」王莽身上漏光的地方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宛若大新朝正在全力推行的新政,百孔千瘡。「來人,給我,給我將他拿下,碎屍萬段!」 在徹底被陽光曬化之前,他終於放棄了刻意營造出來的虛懷若谷形象,沖著身後大聲喝令。
成千上萬的驍騎營甲士沖了進來,手中刀劍寒光閃爍。
劉秀想暫避其峰,卻發現屋子另外一側根本沒有窗。只好怒喝著去拔腰間佩劍,卻不料,忽然拔了一個空……
許夫子倒下了,幾個學弟倒下了,屋子起了火,煙塵滾滾。而那些甲士,卻踏著血跡繼續向他衝來,每一個都生著青面獠牙,鋸齒紅髮……
「啊——」 他嘴裡發出一聲尖叫,翻身坐起,渾身上下,冷汗淋漓。
原來是一個夢,只是,夢中的景象,竟如此的真實。正抬起手,伸到嘴邊欲咬,屋門外,卻傳來了一個焦急的聲音,「三哥,三哥你怎麼了,你,你不要嚇我?你,你……」
「醜奴兒?」 劉秀驚訝地扭頭,恰看見,一張淌滿淚水的臉。不是醜奴兒陰麗華,還能是誰?
只見她,雙手捧著一個瓦罐,正踉蹌著朝床邊沖。瓦罐內,白霧升騰,葯香瀰漫。
「我沒事兒,我沒事兒,我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唯恐陰麗華不小心跌倒,劉秀趕緊大聲解釋。「你慢一點兒,不要走那麼快!小心,小心燙到自己。」
「三哥,你,你,你嚇死我了!」 陰麗華腳步放緩,眼淚卻瞬間又滾滾而下。「我,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要躺很多天呢!我阿爺、叔叔和堂兄他們都不知道跑去什麼地方了。我嫂子說我是掃把星……」
「噗——」劉秀啞然失笑,剎那間,覺得眼前的生活,比夢境更真實許多。
這才是陰家應有的表現,如果遇到危難不自顧逃命,不怨天尤人,才會讓他感到奇怪。
「你,你居然也笑話我?」 陰麗華楞了楞,臉上的表情愈發地委屈,「三哥,你,你不知道這些天來,我有多為你擔心!你,你居然跟別人一樣,也,也看我的笑話!」
「沒,沒有,沒有!」 劉秀心中頓時開始發虛,連忙收起笑容,用力擺手。
雖然動作不大,卻扯得他渾身上下,無處不痛。頓時,他的額頭就皺了起來,眉梢處,也隱隱冒出了數滴冷汗。
陰麗華見狀,再顧不得生氣。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邊,將裝葯的瓦罐朝桌子上一放,掏出手帕,慌手亂腳地替他擦汗,「三哥,三哥,你別動。我,我不是真的怪你。我,我剛才,剛才只是高興過了頭。才,才說了幾句賭氣的話。我,我……」
「沒事兒,我沒事兒!」 少女的體香,瞬間傳入鼻孔,讓劉秀心中一片滾燙。輕輕握住對方的手腕,他笑著搖頭,「你不用忙活了,我真的沒事兒。這點兒小傷,躺幾天就好!」
「還小傷呢,你差點把三姐和我給嚇死。要不是傅道長一再保證,你肯定會醒過來。三姐,三姐就要出去,出去跟官軍拚命了!」 陰麗華眼睛里的關切,立刻又變成了慍怒。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將他用力推倒,「躺下,不要再動。葯還燙,等一回涼了,我再喂你。躺著也一樣可以說話,不用非得坐起來!」
後邊半部分言談舉止,卻跟馬三娘有幾分相似了。遠不像她平素那般柔柔弱弱。劉秀頓時,心裡覺得好生舒坦。笑著依言躺好,然後側過臉,低聲問道:「我真的躺了很多天嗎?外邊的情況怎麼樣?三姐呢,她現在在哪兒?」
「也,也不算多吧。總計,總計是四,是四個晚上,外加半個白天!」陰麗華眉頭輕皺,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外邊的情況,還不就那樣?你別急,官兵肯定打不進來,大哥親口對我保證過,說官兵鬥志不足,外邊天寒地凍,攻勢很難持久。三姐,三姐她去幫你照看隊伍了。你那天救了很多人,所以大夥回來之後,都想跟著你干!他們原來的上司,根本阻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