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朝引大軍棘陽去 (一)
大隊的義軍沿著官道快速行進,馬蹄落地,發出雷鳴般的聲響。大漢柱天都部右將軍劉秀,站立在隊伍最前方的一輛戰車之上,手按劍柄,目光如電。
朱佑帶領二十幾名騎兵,策馬護衛在戰車之左,胖胖的圓臉上寫滿了臨戰的興奮。鄧奉則驕傲地板著臉,陪伴在戰車之右,手中長槊時而高高地舉起,時而橫端於胸前,三尺槊鋒,在冬日的照耀下寒光四射。
五日前的傍晚,他拎著馬朗的人頭忽然出現在了臨時中軍行轅,立刻造成了兩個出任意料的後果。第一,立刻平息了眾將領之間的爭執,令在座所有人都迅速意識到,設立一個屬於柱天都部的臨時軍律,已經迫在眉睫。否則,非但無法避免麾下弟兄在戰後趁機洗劫百姓,更可怕的後果是,將領們之間如果發生了矛盾,隨時都可以領起各自的部曲束甲相攻。
反正,沒有任何軍律約束,按照江湖規矩,戰敗身死的一方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而勝利者,卻不需要受到任何懲罰。
鞭子只有抽到自己身上才會疼,當將領們發現律法保護的不止是小老百姓之時,他們的態度立刻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劉縯、習郁和朱浮等人,原本就想要通過立法來確認大將軍的權威,所以乾脆來了個順水推舟。大夥群策群力,討價還價,只用了一整夜功夫,一部比漢高祖的「約法三章」複雜許多,卻又比大新律簡單了無數倍的「新漢軍政要律」,就順利出籠。
而鄧奉誤打誤撞,造成的第二個意外,就是攻打棘陽的先鋒官任務,落在了劉秀的頭上。按理說,有那麼成名多年的英雄豪傑,位列於劉秀之上。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直接面對岑鵬。可由於鞍馬勞頓,幾個位列於劉秀之上的義軍將領相繼「病倒」,而蕩寇將軍鄧晨又自認能力無法與岑鵬相抗,所以,劉縯再三斟酌后,只能給了劉秀五千兵馬,讓他先去為大夥探一下名將岑鵬的虛實。
這回,五千兵馬,可不是像上次初上戰場時那樣,全都拿流民來充數。五千士卒裡頭,至少有六百人,是舂陵劉家自己訓練的庄丁。還有兩千四百餘人,乃是在前幾場戰鬥中表現出色者,個個悍不畏死。只有負責運輸糧草輜重和照顧牲畜的兩千輔兵,才是由俘虜和流民組成。但身體狀態和士氣,也都跟最初起兵時不可同日而語。
「仲先,士載,把斥候往外再撒出二十里,一直探到棘陽城下,再來回報!」 看到兩位好兄弟志得意滿模樣,劉秀從戰車上轉過頭,笑著吩咐。
「得令!」 朱佑和鄧奉二人,齊聲扯開嗓子大吼,隨即各自帶著二十名騎兵如飛而去,每個人身上都洋溢著年輕的驕傲。
沖著兩位好朋友的背影,劉秀輕輕點頭,隨即,咧嘴而笑。
從躲在主戰場外專職負責虛張聲勢的疑兵,猛然就變成了為全軍開路的先鋒,若說他一點兒都不感到緊張,那肯定屬於騙人。特別是每當想到委任自己為先鋒之後,大哥私下裡交代的那些話,他更感覺肩頭無比的沉重。
「知道為何你的主意明明切中時弊,他們卻都不肯表態贊同,並且還陸續裝病示威么?原因很簡單,你我兄弟威望不足。他們雖然都有志推翻新莽,卻不一定非要唯你我兄弟馬首是瞻!」
說這些話時,劉縯臉上的表情很是無奈,甚至隱約還帶著幾分滄桑。傅俊也好,李秩也罷,都是他請來幫忙的朋友!換句話說,眾將如今聚集在劉氏大旗下並肩而戰,看的是過去的交情,而不是準備將他劉伯升當做義軍的統帥。特別是在劉家出了內奸的消息傳開之後,眾人更對他的統帥資格充滿了懷疑,這次關於是否應該整肅軍紀的爭執,不過是矛盾提前爆發而已。
「大夥志同,道卻未必相合!」 軍師習郁的話,更是一針見血。「文叔,你若是覺得只要你說得對,別人就會欣然服從,那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每退讓一步,就意味著他們話事權力就自動降低了一分。一次次退讓下去,你這個剛剛回家的新丁,就要騎在他們這群老江湖頭上了!」
「哥,軍師,我做事急躁,給你們惹麻煩了!」 劉秀當時聽得滿頭是汗,只能紅著臉拱手謝罪。
然而,劉縯和習郁兩個,卻雙雙側開身去,笑著搖頭:「有什麼麻煩的?不過是早幾天,晚幾天罷了。沒有你,也會有別人掀開這個蓋子。只要你我兄弟耐下心來見招拆招,早點把蓋子掀開,未必就是壞事!」
「嗯!」 劉秀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每一個字,同時,也記住了大哥霸氣的笑容。
關於如何見招拆招,習郁跟大哥兩個,給出了兩條不同的路徑。前者作為謀士,辦法當然也偏於陰柔,「不是壞事,只要還能在一起並肩二戰,麻煩就能慢慢化解。無非是暫且收斂鋒芒,放低身段,然後再一點點說服、拉攏,讓其明辨是非,通曉利害……」
「文通說得是帝王之道,不是武將之道。」 劉縯的辦法,卻比習郁痛快得多。「三兒,你年紀青青,切莫跟他學這些陳腐不堪的東西。為將者,終究要靠戰績說話。只要你把眼前看得到的敵人挨個打翻在地,大夥只要長著眼睛,自然就會對你心服口服!」
「將眼前看得到的敵人挨個打翻在地,談何容易?」 猛然笑了笑,劉秀朝著天空中的旭日長長的吐氣。大哥劉縯對他的期望,還真是豐厚!百戰百勝,恐怕孫武、吳起轉世,都未必能做得到。而接下來,自己面對的第一個挑戰,就是岑鵬。同樣是太學畢業,卻比自己早了七年,且曾經位列青雲榜第一!
「文叔是否覺得,大將軍交給你的任務太重?」 嚴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帶著如假包換的關切。「據細作秘報,岑鵬數月之前曾經領兵與馬武在襄陽附近激戰,麾下損失頗重,至今元氣未復。如今城中所剩人馬,應該不足五千!」
「我知道!」 劉秀笑了笑,迅速轉頭,「大將軍並未要求我獨自拿下棘陽,只是岑鵬已經成名多年,其麾下兵馬再少,也都是前隊精銳,與我等數日之前遇到的郡兵、鄉勇,不可同日而語!」
「你倒是知己知彼,卻不知岑鵬那邊,會如何看待我等?」 嚴光這次自告奮勇跟他同車而行,原本就存了替他出謀劃策的心思。立刻接過話頭,笑著提醒。「如果他依舊把我等當做揭竿而起的百姓,咱們就有辦法,讓他再受一次當年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