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無彩鳳雙飛翼
第三章 身無彩鳳雙飛翼
醜奴兒沒有怪我!
醜奴兒約我在城西柳林處相見!
醜奴兒不在乎我眼下一無所有,她相信我總有一天會一飛沖霄!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相信我,她知道我,她寧願跟我一道面對所有風波……
此時此刻,劉秀眼裡,那會還有別人。一顆心像著了火般,在胸腔內砰砰狂跳。渾身上下,也充滿了力量。
陰麗華不肯負他,他這輩子自然也不能相負。
現在他是白丁一枚,可這輩子他不可能永遠做個白丁!
總有一天,他要騎著高頭大馬,親自上門迎親。
總有一天,他會讓陰麗華風風光光嫁給自己,讓陰家上下其他人都後悔當初瞎了眼睛!
這是他的志向,也是他的承諾,雖然,此刻只能在心裡說,雖然,此刻他身邊沒有任何人傾聽!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到太學之後,劉秀一改前些時候那頹廢模樣。讀書,習字,寫文章,都精神百倍。朱佑等人見此,便忍不住追問他到底陰麗華托婢女小荷帶了什麼仙丹給他,劉秀只是笑笑,堅決不肯透漏半個字。
第二天上午,劉秀罕見地請了假,全身上下收拾一新,急匆匆地離開了校園,朱祐在身後連喊他幾聲,都不見他答應。忍不住撇了撇嘴,笑著奚落道:「這劉三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葯?自打從昨天從外邊回來就精神百倍,昨晚讀書時還偷偷笑出了聲。」
「問他也什麼不說,一大早晨還收拾得這麼利索!有事,肯定有事!」鄧奉唯恐天下不亂,也跟著低聲起鬨。
「要不,咱們幾個跟上去看看!」 沈定好奇心最重,立刻試探著提議。
「這不太好吧!」朱佑皺著眉頭,四下張望。看到周圍那一張張促狹的笑臉,頓時把心一橫,大聲道:「也罷,子陵說過,最近不能讓劉文叔落單兒!」
「你想盯文叔的稍,就儘管去,幹嘛拿我的話做借口!」嚴光半臉,佯作憤怒狀,兩條腿卻快速挪向學校門口。
四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料才走出二十幾步,便被從側面衝過來的蘇著發現。見大夥居然都不去上課,反倒跟在劉秀身後朝校外走,蘇著心裡覺得好生古怪。根本沒有細想,就大聲問道:「文叔,仲先,子陵,你們這是要去哪?今天上午,予虞大夫李過受祭酒之邀,在誠意堂授課。歲考前百才有資格去聽,你們如果不想去聽,不如托我座位賣……」 (注1:予虞,原為水衡都尉,設一卿,三大夫,以及屬官若干。屬於肥缺。)
「噓……」眾人趕緊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叫嚷得如此大聲,哪裡還來得及?走在前面的劉秀已經愕然回頭,看著眾人,連連拱手:「各位,各位兄弟,行個方便。我今天的確有要緊事。真的非常要緊。」
「既然是要緊事,當然咱們兄弟幾個一起去!」
「對,咱們以前不都是一起面對所有風浪么?」
「三哥,越要緊的事情,越需要有人幫忙!」
「可不是么,要緊的事情……」
眾人哪裡肯半途而廢,圍攏上前,故意死纏不放。惱得劉秀生氣也不是,逃走也不是,只能繼續拱著手,連連求饒。直到又許下了百花樓天字型大小房的一場大宴,才終於「說服」了眾人,頂著滿頭大汗逃之夭夭!
如此一耽擱,時間就有些緊張了。出了校門之後,劉秀不敢再顧及什麼風度,撒開雙腿,直奔城西柳林。一口氣跑道了目的地附近,看看周圍並沒有馬車等候,才又放慢腳步,整頓衣衫,緩緩走向柳林中央的雪野。
時值嚴冬,附近根本沒有任何風景可看。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和皚皚白雪。但是在劉秀眼裡,此刻的風光,卻是分外妖嬈。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就連那刀子般的北風,都別具一番溫柔。
揣在懷裡的玉簪,不小心扎痛了他的胸口。他笑著將玉簪摸了出來,對著樹梢頭落下的陽光輕輕晃動。有一抹綠色的流光,立刻落在了樹下的雪地上,靚麗宛若春草重生。「如果一會兒醜奴兒來了……」輕輕閉上眼睛,他的身體和心臟,再度被幸福充滿。彷彿看到自己親手將玉簪戴回陰麗華的秀髮邊,對方雙眼緊閉,嬌羞不勝模樣。「三姐說我不能負你,你如此對待劉某,劉某其能……」
「篤!」一聲怪異的動靜,緊貼著他的手臂響起,瞬間打碎了旖麗的春夢。
劉秀本能地睜開眼睛,迅速扭頭,恰看到一支弩箭釘在身邊樹榦上,深入盈寸!
「有人要殺我!」他的頭髮瞬間倒豎而起,整個人如同鷂子般撲向地面積雪,「有人要殺我,有人說動了醜奴兒一塊幫忙,想要殺我。醜奴兒恨我亂說話……」
「蓬!」地面上積雪飛濺而起,落了他滿頭滿臉。他的眼前變得一片模糊,心中也疼得好像刀扎。然而,身體卻憑著馬三娘多年敲打出來本能,迅速撲向左側樹根,順勢向前翻滾,令接踵而至的四根弩箭,全都落空。
第六支弩箭,帶著低低的尖嘯聲破空而至,貼著他的肩膀邊緣射入地面,帶起一串耀眼的紅。身體上劇烈的痛楚,迅速蓋過了心臟處的亂刀攢刺,劉秀的身體打了個哆嗦,縮捲成一團,滾到兩顆合抱粗的老樹之後。
血,從肩膀上汩汩而出,迅速浸透了他今早特地換上的書生袍,將他的左半邊身體染得通紅一片。抓在左手裡的玉簪也沾上了血,就像一支竹葉青在吐著殷紅色的信子。劉秀眼前一黑,手緩緩鬆開,任由玉簪落地,被白色的積雪吞沒。隨即,他又向左打了幾個滾兒,跳起來,撲向另外一棵大樹之後。
「綳,綳,綳,綳!」低沉的弩弦聲又起,四支弩箭帶著呼嘯,落在他先前躲藏的位置上,將地面上的積雪射得到處亂濺。
劉秀顧不上看弩箭從哪裡飛過來,向前衝出一步,又向左邁了一步,略停一下,猛地轉身向右,雙腳剛剛挪開,又一波弩箭凌空而至,射得樹榦「篤,篤」做響。
醜奴兒怪我毀她清譽,找人來殺我!
醜奴兒終究被她的伯父們說服了,不再想跟我這個窮小子有任何牽連。
什麼「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原來全是騙人的。
我死了,自然所有承諾都是過眼雲煙!
……
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轉眼又蓋過了左肩上的痛,他搖搖晃晃地跑著,跑著,佝僂著腰,彷彿早已被萬箭穿心。
又有數支弩箭疾飛過來,在他身邊的雪地上,帶起一團團白煙。在求生的本能驅使下,劉秀不得不繞著彎子閃避,躲藏,就像一隻被群狼伏擊的野鹿。身體靈活,但心神無比慌張。
第五波,第六波,第七波,弩箭接連不斷。他撲倒,翻滾,躲閃,逃竄,憑藉著多年練武打熬出來的身體和求生的本能,苦苦支撐。
忽然,手心處一痛,他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硬東西扎了一下。恍然低頭,卻發現,一支翠綠色的簪子,恰巧壓在了右手掌下。已經斷成了兩截,卻依舊晶瑩剔透。
這支簪子,他多年前就見過!
那是在趙家莊,身陷絕境的醜奴兒,為了救她的伯父和堂嫂,手裡握著短匕,主動走向了馬賊頭領,單薄的身體不停地顫抖,雙腳卻緩緩邁動,一步不停。
血戰之後,陰固忙著拉大夥做免費護衛,陰盛忙著炫耀他的太學生身份,只有醜奴兒,還記得那些受傷的家丁,拿出全部所有,給他們做返鄉的川資。
「嗖——」一支弩箭擦著劉秀的右耳飛過去,再偏一丁點兒,就會讓他腦漿迸裂。
劉秀一把抓起斷成兩截的玉簪,繼續倉皇逃命。心中的刀刺的痛楚,卻像退潮般迅速消散。
長安城中,聽聞自己被太學拒之門外,是她,求了她叔父陰方幫忙,千方百計給自己一個入學就讀的機會。
太學內,自己被王麟追得走投無路,也是她,出言提醒,讓自己驅車直奔鳳山。
官道旁,當她遇到危險,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自己。
自己得罪了王莽,前途一片黯淡。還是她,頂著陰氏舉族的壓力,向自己表明了心跡!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如此善良,勇敢,堅韌的醜奴兒,怎麼可能心如蛇蠍,怎麼可能與他人勾結起來加害劉某?
劉秀啊劉秀,你這是蠢到了家。
猛地一擰身,避開急飛而至的數支弩箭,劉秀迅速滾到另外一棵大樹之後。緊跟著,雙腿橫掃,盪起一大團雪沫。隨即,藉助雪沫的掩護,倒地接連翻滾,他像一頭受傷的豹子般,滾入了不遠處一個雪窩子里,胸口緊緊貼住地面!
左肩處劇痛陸續傳來,令他眼前陣陣發黑。然而,他的目光,卻是一片通明。
害自己的不是醜奴兒!
此事與醜奴兒無關。
想要拿到醜奴兒的首飾,陰家有無數辦法。
婢女小荷昨天跟自己說話時,很多地方就極不對勁兒。只是,只是當時劉某人一心想著跟醜奴兒相見,眼睛根本沒注意到這些破綻而已。
咬緊牙關,他果斷將十指探向積雪之下,搜索可以防身之物。兩塊巴掌大的石頭,一根手臂粗的枯枝,有點少,但好過了赤手空拳。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屏住了呼吸,同時豎起了耳朵,躬起了雙腿。
想置劉某於死地,沒那麼容易。
殺人者,人恆殺之!
注1:予虞,原為水衡都尉,王莽改為予虞,設一卿,三大夫,以及屬官若干。掌管掌管上林苑,兼管皇室財物和鑄錢,以及天下航運。(財政部+交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