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救再救又相救
第四十一章一救再救又相救
「是王家人,快躲!」不知道是誰扯開嗓子大叫了一聲,撒腿逃離了隊伍,一頭扎進了路邊柳林。
「王家人來了!快躲!」
「是王家的人!」
「倒霉,今天沒看皇曆,出門遇到王家人呢!」
「王家人,王家人,大夥惹不起,快跑……」
橋左橋右,「上等英才」和「下等黔首」再難分彼此,不約而同地撒腿向路邊逃竄。就像受驚了的雛雞般,唯恐跑得慢了,被鮮衣怒馬的少年們給撞翻在地,有冤無處申。
再看那些先前還凶神惡煞般的兵丁,也一個接著個,相繼將身體靠在了灞橋兩側的木頭欄杆上,屁股向內,輕易不敢回頭,更沒勇氣對疾沖而至的怒馬少年們,做絲毫的檢視和阻攔。
眨眼間,先前還擁擠不堪的灞橋,變得暢通無阻。除了幾輛實在來不及挪開的馬車之外,整個橋面上,幾乎看不到任何「礙眼」之物。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讓老九他們跟著一路吃土!」衝上橋頭的鮮衣怒馬少年們,撞無可撞,得意洋洋地揮了幾下皮鞭,狂笑著疾馳而去。
「欺人太甚!」
「早晚被皇上看到,派人抓去正了刑典!」
「狂什麼狂,再狂也是個旁枝。」
……
橋頭左側,罵聲交替而起。被迫讓開道路的「上等英才」們沖著對岸匆匆遠去的背影,大聲詛咒。而橋頭右側的「下等黔首」,反而早就習慣了被上位者當作草芥。默默地從柳樹林中鑽出來,默默地快步走向橋面。在兵丁的威脅下,又排成了長隊。只求能早點兒抵達長安城外,從皇家的粥棚里,討到一口吊命的吃食。
「剛才那幫傢伙是幹什麼的?怎麼你們都叫他們『王家人』?大白天的策馬橫衝直撞,就沒有王法管么?」劉秀、嚴光、鄧奉、朱祐四個被剛剛發生在眼前的怪事,弄得滿頭霧水。難得給了前輩學長陰盛一個笑臉,圍攏過去,小聲請教。
「王法?王法怎麼能管得到他們?」太學高材生陰盛驚魂稍定地朝河對岸看了一眼,手拍胸脯,臉上除了恐慌之外,更多的是羨慕,「王家人到底什麼意思?你們幾個就別問了,在長安住久了,自然會知道。剛才過去的那幾個人還好,還講道理。嘴上喊得雖然凶,卻不會故意把人往死里了禍害。要是遇到『長安四虎』……」
一句話沒等說完,通往灞陵方向的官道上,又傳來了劇烈的馬蹄敲打地面聲響。「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有四名錦衣少年帶著二十幾個同伴,飛馳電掣而至。
「快躲,否則撞了白撞!」陰盛經驗豐富,大叫一聲,推開劉秀,一頭又扎進了路邊樹林。
劉秀、鄧奉、朱祐和嚴光四個不明就裡,也趕緊拔腿跳到路邊。才剛剛於乾枯的草地上站穩身形,回頭看去,新來的這伙錦衣少年已經策馬衝上了橋面兒。一邊罵罵咧咧的叫嚷,一邊拚命用皮鞭抽打馬腹和馬臀,把各自胯下戰馬的後半段身體,抽得鮮血淋漓。
很顯然,這伙少年人是在跟剛剛過去的那伙人少年人比試騎術,輸得有些狠了,所以個個氣急敗壞。
有了上一輪躲避經驗,這次,橋面上變得更空。就連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兵,都遠遠地逃了開去,以免成為比賽落後者的出氣對象。
那第二波陸續衝上橋頭錦衣少年當中,果然有人輸紅了眼睛。抬頭髮現已經看不到第一波人的馬尾巴,氣得揚起手中皮鞭,一鞭子抽向了橋左靠近欄杆處某輛來不及挪走的馬車。
「唏噓噓!」拉車的挽馬被抽得右眼冒血,悲鳴一聲,撒腿就跑。身後的車廂瞬間被拖動,飛一樣沿著橋面沖向長安城,兩隻寬大的木頭輪子忽高忽低,左搖右晃,包裹在輪輻邊緣的護鐵,跟路面上的石頭相撞,濺起一團團凄厲的火花。
「我的車,我的車!娘子,我娘子還在車上!救人,救人,誰來救救她,救救她!」陰盛被嚇得魂飛天外,跌跌撞撞衝上橋頭,試圖追趕馬車。被策馬而過的另外一名少年揮鞭抽倒在地,摔了個頭破血流。
「娘子,娘子……」他手腳並用向前爬了幾步,大聲哭喊。眼睜睜地看著自家馬車衝過了灞橋,越跑越遠。
「啊——」馬車中傳來兩個凄厲的女聲。不光有陰盛的妻子王氏,還有他的堂妹陰麗華也在車中。事發突然,兩個力氣單薄的小女子,根本無法從車廂里跳出來逃生,更沒有可能翻到車轅上,去重新控制住拉車的挽馬。
第二波衝上橋頭的錦衣少年們,卻好像發現了全天下最好玩的事情。一個接一個,「嘻嘻哈哈」地從失去控制的馬車旁衝過。誰也不肯出手去救人,反而故意揮舞皮鞭嚇唬挽馬,以便測試馬車的堅固程度,看看到底什麼時候它才會散架。
眼看著,一場車毀人亡的慘禍就要在不遠處出現,橋東眾百姓紛紛紅了眼睛。不敢言而敢怒。王家人,顧名思義,便是王氏家族的子弟,大新朝皇帝的至親。
皇帝老人家德行超過周文王,武功不輸漢高祖,自然也是多子多孫。再加上其同族兄弟的兒子、侄子、曾孫。林林總總,生活在長安城內的王氏子弟如今已經有數百之巨。那兩個小家小戶女娃所乘坐的馬車讓路不及時,擋了王家人的道,今天註定要在劫難逃。
「跳,跳下來,小爺接著你!」
「跳,快跳,打開車門往外跳!」
「跳,跳下來就沒事了,路邊有乾草……」
眾王氏少年橫行慣了,根本不在乎自己這番看似玩鬧之舉,會不會給兩個「草民」帶來滅頂之災。一邊策動坐騎包夾在馬車兩側,一邊沖著車廂裡邊尖叫的女子大聲慫恿。
少女和少婦的尖叫聲,還有即將出現的血光,讓他們每個人,都像吃了一斗春藥般興奮。正殷切盼望著慘劇發生,忽然間,身後卻傳來了幾聲清脆的弓弦響,「嘣,嘣,嘣……」
緊跟著,最靠近馬車處,幾個少年各自麾下的坐騎,相繼失去了控制。嘴裡發出一聲悲鳴,撒腿甩開馬車,逃之夭夭。
正在全神貫注慫恿車內女子自尋死路的王氏少年們大驚失色,想要重新控制住戰馬,哪裡做得到?只能慘白著臉鬆開韁繩,俯下身軀,雙手緊緊抱住馬脖頸,以免被戰馬甩落在地,摔得筋斷骨折。
「老十七,二十二郎,你們怎麼了!」跑在不遠處,先前揮鞭抽瞎了馱馬眼睛的鮮衣少年聽到身後的聲音不對,吃驚地回過頭,大聲追問。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他看清楚自家兄弟的坐騎為何而失控,有名身穿素袍,虎背熊腰的良家子,忽然策馬如飛而至。雙腳發力,縱身上失控的馬車。一隻手奮力扯動韁繩,另外一隻手緩緩拉緊了繩索控制輪衡,「吁,吁,吁………」(注1)
「稀噓噓,稀噓噓,稀噓噓……」瞎了一隻眼睛的挽馬,嘴裡發出十數聲委屈的悲鳴,終於在韁繩和車衡的雙重控制下,緩緩停住了腳步。雙輪馬車的車軸,也徹底到了支撐極限。幾乎在挽馬將四蹄慢下來的同時,「喀嚓」一聲,從中央折為了兩段。
車廂墜地,借著慣性向前滑動。車轅上的良家子劉縯翻身落地,躲開三尺,然後猛地轉身,跨步,發力,嘴裡同時爆出一聲斷喝:「嗨!」
連裡邊的人在內,足足有六七百斤重的車廂,被推得晃了晃,穩穩停在了駑馬的後腿旁,再也無法向前滑動分毫!
「好!」灞橋東側,喝彩聲宛若驚雷。親眼看到一場慘禍被化解於無形的百姓們,毫無吝嗇地將讚美聲給予了挺身而出的英雄。
這一刻,他們不分左右。人為安放在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牆,瞬間土崩瓦解。
「裡邊的人沒事吧!」劉秀、馬三娘、鄧奉、朱祐四人收弓下馬,快步衝到車廂前,七手八腳拉開車門。
「哇——」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的王氏和陰麗華兩個,乍見陽光,哪裡還記得什麼男女大妨?在車門被拉開的瞬間就撲了出來,趴在救援者的懷中,放聲大哭。
「這,這……」馬三娘懷裡抱著孕婦王氏,推開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滿臉尷尬。
求援般將目光轉向劉秀,她本以為後者足智多謀,可以幫自己出個主意。誰料卻恰恰看到,當初在趙家莊被大夥救過一次的美麗少女,正將頭伏在劉秀的胸口處,哭得梨花帶雨。而小秀才劉三兒,此時此刻,臉色卻紅得宛若熟透了的柿子。雙手和雙臂也綳得緊緊,像兩根多餘的樹枝般僵在身側,不知到底該安放於何處?!
注1:輪衡,橫在車輪前的木棒,中央系有繩索,從車尾繞向車前,拉緊后可加大木棒對車輪的摩擦。作用類似於現在的剎車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