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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6天子守國門

  在這個夜裡,風雪沒有再來,夜空是近黑的深藍,星月閃耀。南疆的夜空,在沒有風雪的時候,如同墜滿了寶石的深藍錦布。


  雪原上,偶爾能聽到戰馬的嘶鳴,身邊聽不到人聲的時候,窩在雪洞里的人能清楚地聽見風聲。


  到了三更天的時候,一個中軍官鑽進了上官勇和上官睿窩著的雪洞里,跟上官勇小聲稟道:「侯爺,有兩個校尉跑了。」


  上官勇道:「往雲霄關那裡去了?」


  中軍官說:「是,小人們聽從侯爺的吩咐,沒去驚動他們。」


  「去查一下,」上官勇道:「看看這兩個是誰的麾下。」


  「算了大哥,」上官睿這時道:「這兩個人不可能再回到軍中來了,這兩個是校尉,將軍們稍稍查一下自己手下的人,就應該心裡有數了。這個時候在軍中大張旗鼓地一查,反而讓軍心不穩,畢竟是個人都會想,跑了兩個白承澤的人,軍中是不是還有其他的?現在軍心亂不起啊,大哥。」


  上官勇聽了上官睿的話后,跟這個中軍官道:「按衛嗣的話辦吧,讓將軍們自己查一下,不要宣揚這事了。」


  「是,」這個中軍官領命退了出去。


  聽著雪洞外的腳步聲走遠了,上官勇問上官睿道:「軍中還有白承澤的人?」


  上官睿說:「應該還有,還有聖上安排的那些人,大哥,這些人大嫂之前讓你放著不管,可現在聖上駕崩了,這些人你要怎麼辦?」


  上官勇沒想到上官睿這會兒會跟他說這個,愣了一下,說:「聖上都駕崩了,這些人能幹什麼?只要他們不去跟著白承澤就行。」


  「這些人不能留,」上官睿卻小聲道:「不跟大哥一條心的人,留著就是禍害。」


  上官勇道:「聖上駕崩了啊。」


  「哥,」上官睿說:「聖上駕崩了,很快就會有一個新的聖上的。」


  上官勇嘆口氣,說了句:「再說吧。」


  「哥,這事你現在就得想想了,」上官睿道:「讓這些人在軍中越久,他們就會越根深葉茂,哥,時間越久,這些人你就越除不掉啊。」


  上官勇小聲道:「沒幾個活著了,我知道他們不是壞人。」


  「大哥!」


  「聖命難違,」上官勇跟上官睿說:「衛嗣,你也得為他們想一想。」


  上官睿不作聲了。


  上官勇說:「軍里這麼多人,你還真指望能讓所有人跟我們一條心?這是不可能的事,到了要命的時候,你知道哪些人能信得過,就可以了。」


  「這是我要求太高?」上官睿問自己的哥哥道。


  上官勇說:「我與慶楠他們那時在周宜的手下,我們跟周宜就是一條心了?按你這麼說,周大將軍是不是應該把我們都清出他的周家軍去?你別忘了,衛國軍的大部,是以前的周家軍啊。一條心什麼的,以後不要再說了,不可能的事,人心這東西,誰能說得准?」


  上官勇的話,足夠上官睿琢磨一晚上了。


  五更天的時候,衛國軍中又有斥侯去探路,回來跟上官勇說,官道勉強可行了。


  上官勇自己又跟戚武子帶著人去官道上走了一下,官道上能看見斥侯們跑馬後留下的腳印,至於先前跑掉的那兩個校尉,一點這兩個人跑過這路的痕迹都看不到了。


  「那兩個人不會凍死在路上吧?」已經知道兩個校尉的事的戚武子小聲跟上官勇道。


  「凍死也是活該,」上官勇撥轉了馬頭,跟戚武子道:「我們回去。」


  上官勇一行人回到營地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大哥,」戚武子說:「我們什麼時候開拔?」


  「一柱香,」上官勇說:「讓他們準備出發。」


  「是,」戚武子大聲應了上官勇一聲,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上官勇下了馬,徑直往停著世宗遺體的雪洞走去。


  安元志守了世宗一夜,這會兒正站在雪洞前的地上,活動著身體,看見上官勇過來了,忙就停下了動作,問上官勇道:「姐夫,我們要走了?」


  上官勇點一下頭,走到了安元志的跟前小聲問道:「怎麼樣了?」


  「沒事兒,」安元志也是小聲跟上官勇道:「榮大人已給聖上打理過了,他說這會兒是冬天,他能保聖上到了京城后,樣子還是栩栩如生。」


  吉和這時也從雪洞里鑽了出來,哭得兩隻眼睛腫成了縫,跑到了上官勇的跟前,給上官勇行了一禮。


  上官勇說:「大總管辛苦了,請聖上上鑾駕吧,我們要開拔了。」


  吉和說:「這就走嗎?」


  上官勇點一下頭,說:「我們會跪送聖上上鑾駕的,你這裡先準備一下。」


  「奴才明白了,」吉和衝上官勇又是一躬身,又鑽回雪洞去了。


  「暗零,」上官勇沖四周喊了一聲。


  一身白衣素縞的暗零,從上官勇和安元志的左手邊,無聲無息地就冒了出來。


  「你直接藏在雪下了?」安元志問暗零道。


  暗零沒說話,只是衝上官勇和安元志都行了一禮。


  上官勇說:「一會兒你帶著兩個暗衛,跟元志一起送聖上上鑾駕。」


  暗零拱手衝上官勇應了一聲:「是。」


  不多時,軍中的眾人都準備好了。


  上官勇帶著諸將跪在從這雪洞往鑾駕去的路上,他們的身後跪著自己麾下的軍士們。


  行軍路上,一切從簡。世宗被安放在了一塊從運糧車上拆下來的木板上,一床明黃的錦緞將世宗完全遮蓋住。安元志,暗零,還有兩個暗衛抬著世宗慢慢往鑾駕走去。


  這個時候的鑾駕,其實也就是一輛寬大一些的馬車,跟在京城時,世宗出宮時坐的那輛,完全沒有可比Xing。


  「跪!」吉和高喊了一聲。


  將士們將頭貼在了雪地上。


  在這個人們從小就被教育要忠君的年代里,雪原上很快就響起了哭聲一片。


  上官勇跪在鑾駕前,在安元志四個人抬著世宗從他的面前走過時,上官勇抬頭看了被安放在木板上的世宗一眼。這個人將安錦繡從他的身邊搶走,上官勇恨世宗,城南舊巷的那場大火,讓他甚至比安元志更恨這個高高在上的白氏皇族。這些年來每當他想起安錦繡,想起安錦繡在他面前流過的那些眼淚,想起他沒有見過一面的長子,早亡的妹妹,這種恨就會折磨上官勇著的心神。只是現在世宗死了,上官勇卻沒有解恨的感覺,他的心情竟然只是悵然。


  對於世宗,在經過雲霄關的這場大戰後,上官勇對世宗也不完全是恨了。沒有君王能真正做到一心為民的,君王也有私慾,君王同樣也有種種的不堪,這是上官勇在家破之後,對一國之君的理解。只是世宗這一回死守雲霄關不退半步,最後一個人悄然逝在息龍山谷的風雪之中,古往今來,有幾個國君能像世宗這樣,做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

  面對一個以身護國的君王,於國應敬,家仇卻又至死不能休,上官勇自己都說不出,他現在是個什麼心情。


  而親手送世宗上了鑾駕的安元志,卻全然沒有上官勇此刻的複雜心情。安元志的面色悲凄,心裡卻是一片冷然。在看了藏棲梧和世宗的死後,安元志只知道什麼君命天授,都是胡扯的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話才是真正切切的一句大實話。


  大軍哭祭之後,全軍素縞地護衛著世宗的鑾駕往北而行。


  上官睿上馬之時,往南又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此刻世宗的亡魂是隨著他們一起北歸,還是就留在了息龍山谷里的那片荒墳里。


  當落月谷的山巒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上官勇等人的眼中時,坐在營帳里的白承澤面頰顫動了一下。


  兩個連夜從衛國軍中偷跑回來的,還身著著衛國軍衣的校尉,低頭單膝跪在白承澤的面前。


  營帳里安靜了好一會兒,白承澤才開口道:「你們說我父皇駕崩,你們是親眼所見嗎?」


  一個校尉說:「爺,上官勇帶著軍中的將軍們都給聖上跪了頭,榮大人說,在這樣的天氣里,將軍們都尚且受不住,聖上久病,所以……」


  白承澤的手落在了桌案上,「啪」的一聲。


  回話的這個校尉呼吸頓時就是一屏。


  父皇死了?那個從來高高在上,好像一生都在睥睨天下的人死了?白承澤深呼吸了好幾次,手掌緊緊地貼了桌案上,手背上的青盤暴起很高,「我父皇,」白承澤看著兩個校尉,冷冷地道:「留下遺詔了嗎?」


  兩個校尉一起搖頭。


  一個校尉說:「吉大總管說,聖上睡著睡著就去了,他們誰也不知道聖上是何時去的。」


  「那上官勇準備怎麼辦?」白承澤又問。


  另一個校尉說:「上官勇跟軍中的將軍們商量了,他們要護衛著聖上的靈柩回京城。」


  「他們想怎麼過落月谷?」


  兩個校尉聽了白承澤的這個問后,互看了一眼,誰都不想由自己來回這個話。


  白承澤道:「有話就說,上官勇說的話,與你們無關。」


  一個校尉給白承澤磕了一個頭,低聲道:「爺,上官勇說他與爺不共戴天。」


  營帳里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靜中。


  兩個校尉跪著,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會做何反應。


  半晌之後,白承澤小聲道:「你們先退下吧。」


  一個校尉說:「爺,上官勇他們天亮之後一定開拔,請爺務必做好準備。」


  「知道了,」白承澤沖兩個校尉還笑了一笑,道:「你們先下去休息,我父皇的事,你們先不要外傳。」


  「是,」兩個校尉應聲之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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