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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合同

  之所以看出它是個棺材碎塊,是因為爛木頭的外圍,隱約有漆刷過的痕迹。


  古時候給棺材過漆,主要是起到防潮作用,越是大戶人家,漆刷的越厚。棺材是四面兩頭的,即上下左右四個面,前後兩個頭,一共六道板。一般人家刷一層薄漆也就行了,有些富戶,還會走三次十八道大漆,不過這種方法,在民國以後都很少見了。


  我用手撥弄了一下碎木頭,發現木塊內部腐蝕嚴重,像是被什麼水侵泡過的一樣,漆的顏色是黑色。這些我爺爺在工作筆記里都寫過,也有講究。


  我們常見的棺木一般是紅漆或者黑漆,這兩者,又以黑漆為多,黑色代表安寧,只有橫死的人,才會使用紅漆,用來辟邪。


  我眼前的,應該是口黒漆棺材。借著手電筒的燈光看去,在我前方的土層中,隱隱還有一整塊木料,看起來,就像是一整個棺材埋在土裡,剛好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心裡咯噔一下,覺得不對勁。


  棺材怎麼埋,其實是有講究的。


  我們普通人的土葬,就是讓風水先生找一塊適合入葬的地方,完了挖一個墳坑,將棺材放上去,然後封土,事情就辦完了,這稱之為墳。


  那什麼才叫墓呢?

  它有一定的規格和講究,其中很明顯的一點,就是棺材不直接接土。即便小一些的墓,挖了墓坑后,也會在四周砌上墓磚,下棺材,然而再用墓磚封頂,最後再蓋土。


  所以,在挖蘑菇這個行業來說。


  挖土就見棺材,並不是好事,這說明,你挖到的是普通老百姓的墳,不會有什麼好東西。而但凡砌了墓磚的墓,都不會差到哪兒去。


  按理說,雖然是個文官,但也不至於簡陋下葬,我這一下子就挖到了棺材,這也太倒霉了?

  這棺材是誰的?


  難道胡老瞎又騙了我,這實際上不是什麼大墓,而是個窮墳?

  我有些吃不準,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兒,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這棺材橫在我前面的土方里,擋住了我的去路,需要將它清理出來才行。


  我看了看腕上的手錶,自己下地已經有半個小時了,此刻正是凌晨的五點鐘,天快要放亮了。腰骨因為長時間的彎曲而酸脹不已,肌肉也有些吃不消,我心裡一琢磨,便帶著棺材木塊兒退了出去。


  豆腐在外面放風,臉上有些著急的神色,見我出來,這才鬆了口氣,道:「這次怎麼下去這麼久,說好二十分鐘換一班的。」


  我將手裡的木塊兒扔給他,道:「看看,這是什麼?」


  豆腐拿在手裡,看了幾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道:「是塊爛木頭疙瘩,讓你挖蘑菇,你怎麼挖出個木頭了?」我心說這小子不開竅,這麼明顯的棺材木都看不出來,於是將其中的經過一說,豆腐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神情糾結道:「難不成咱們第一次挖蘑菇,就挖到了一根沒肉的金針菇?這運氣也太背了。」


  我道:「是金針菇還是大頭菇不確定,那棺材有些蹊蹺,今晚先到這兒。明天晚上我將那棺材清理出來,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兒。」說罷,我們移動床位,將豎井的土坑蓋住,工具都塞到床底下,打掃了一下房裡的泥土,隨意沖了個澡,便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雖然是大白天,但老巷子樓樓層太低,周邊又都是後期修建的高層建築,陽光都被遮擋住了。我們房間里本來就不幹凈,因此窗戶一直都是緊閉的,這樣一來,光線更顯暗淡,睜開眼時,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這種環境,讓人有些不舒服,我正打算叫醒旁邊的豆腐起來準備吃食,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咯噔咯噔,來人應該是穿著皮鞋,走路聲音很大,彷彿是個龐然大物。


  這三棟只有我和豆腐在住,走廊外面會是誰?

  由於乾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因此我心裡有些警惕,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這時,那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咯噔,咯噔,似乎正是朝著我們所在的位置走來,緊接著,在我們門口處,那聲音停止了。


  下一刻,傳來了砰砰砰敲門的聲音,並且伴隨著一個大嗓門:「開門,開門!」是個女人的聲音。


  這聲音很陌生,我不記得認識過這麼一個女人,而且聲音中透著一股來勢洶洶的味道,該死,不會是條子吧?莫非我們的行動出了什麼岔子,被發現了?


  豆腐被吵醒了,支著耳朵聽了一會兒,用腳捅了捅我的腰,道:「該不會是你的二奶找上門了吧。」


  我道:「什麼二奶,我連一奶都還沒著落。別說了,外頭的女人來者不善,我去看看,你警惕些。」說著,我走過去,謹慎的打開門。


  門外陰暗的走廊里,果然站了一個肥碩的中年婦女,腰身足有我三個粗,穿了一件黃色的旗袍,顯得特別不協調。


  那女人一臉橫肉,三角眼,薄唇,稀疏的頭髮挽在腦後,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處的。一見不是條子,我也不怕了,皺眉道:「敲什麼敲,你誰啊。」


  那女人三角眼往上一弔,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刻薄的罵道:「你們這些外來的窮鬼,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怎麼就搬進了我的樓里?」


  「你的樓?」我覺得這女人有些不可理喻,正打算開口,豆腐也揉著眼睛走過來,打著哈欠,弔兒郎當的說道:「大嬸兒,什麼你的樓,我們可是交了房租的。」


  那女人估計很討厭被人叫大嬸,頓時怒不可遏,指著豆腐的鼻子罵道:「交房租?你交給鬼啊!我才是這樓的房東。你們擅自住了我的房子不說,現在還敢跟我橫,信不信我馬上報警!」


  這事情有點兒古怪,我吃不準這女人是什麼來頭,但報警是萬萬不能的,一報警,房裡的盜洞是絕對掩蓋不住的。我本想臭罵她一頓,但聽她這麼一說,也只能壓下火氣,道:「大姐,你也別激動,先消消氣。我們來這兒住之前,確實是交了房租的,住房合同都有。你現在怎麼能說我們是私住呢。」


  女人臉上頓時透露出疑狐的神色,從腰后取出一大串鑰匙,在我們倆眼前擰了擰。銅鑰匙叮噹作響,她道:「看到沒,這裡每個房間的鑰匙我都有,我就是這兒的房東。什麼住房合同我不知道,我也沒收過你的錢。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咱們就去局子里聊。」


  我一看,果然,她手裡那一串鑰匙上都有編號,而我的鑰匙上,恰好也有這些編號。


  這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我租這房子的時候,被人騙了?


  豆腐也一臉疑狐,對我說道:「你是不是遇到騙子,房租交錯人了?」


  「不可能。」我立即否決了,道:「這裡的鑰匙就是那個人給我的。」


  這時,那胖女人似乎想到了什麼,說道:「那人長什麼樣子?還有,把你說的住房合同拿出來看看。」我吩咐了豆腐一句,讓他去把我包里的合同翻出來,一邊跟胖女人形容那人的樣子。


  之前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現在我仔細一回憶,一邊描述,一邊覺得心裡發涼。


  當時租給我房子的是個粵佬,我是在三棟的安保間找到他的。他年約四十來歲,消瘦,禿頂,當時一個人坐在安保間里。


  此刻回憶起來,那時候安保間漆黑一片,電腦也沒有開。他一個人坐在那裡幹嘛?


  再仔細一想,我卻想不起他的具體樣貌了,不過他當時穿的衣服很奇怪,有點兒像過去的老頭們穿的白汗褂,那種褂子我爺爺也穿過,但現在已經很少見人穿了。


  這麼一想,似乎當時租房子的時候,完全就不對勁。


  而此時,豆腐忽然從房間里鑽了出來,嘴唇有些發白,手裡拿著一疊東西,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我說道:「陳懸同志,你小子又在逗我?你的文件包里,沒有別的東西,只有這個。」


  他遞過來一看,我驚住了。那是一疊黃表草紙,就是過去,給死人燒的那種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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