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4章 她想要的,就應該被成全
清傲孤絕的男人,一身墨衣,墨金玉冠束髮,負手靜立於渭水之畔。
他目送那不見盡頭的蓮燈遠去,丹鳳眼中盛滿了不舍。
他一手養大的女孩兒,即將嫁給他的弟弟。
而他自己,即將踏上一場不問歸途的遠征。
或許,這已是最好的結局。
成千上萬盞蓮燈,長燃不滅,從渭水之南,一路迤邐飄向渭水之北。
晝夜不息的江水奔流向前,帶去了他所有的思念與祝福。
……
十日後,北幕。
渭水穿雪城而過。
沈妙言閑來無事坐在殿中,一手托腮,一手捧著杏仁茶,盯著窗外的天穹發獃。
思雅奔進殿中,稟報道:「娘娘,渭河上突然出現了好多蓮花燈,皇上說請您一同去瞧瞧。」
「蓮花燈?」沈妙言放下杏仁茶,起身朝外走去。
君舒影等在蓮華宮外,見她出來,解了自己的斗篷給她繫上,自然而然地執起她的手,朝停在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小妙妙猜猜,那些蓮燈,是何人放的?」
「大約是上游哪座城池的百姓鬧著玩兒放的吧。」
沈妙言漫不經心地回答著,不著痕迹地從男人掌心,抽出自己的手。
君舒影捻了捻手指,仍是笑吟吟的模樣,扶著她上了馬車。
兩人來到雪城外,只見不少百姓都興奮地圍在渭水河畔。
此時正是傍晚,白雪皚皚,夕光柔和。
君舒影讓車夫把馬車停在一個視野極好的偏僻位置上,才扶著沈妙言下來。
寒風迎面,沈妙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裹緊了斗篷,好奇望向河面,果然瞧見有無數蓮花燈,飄飄搖搖從南方一路而來。
它們造型精緻婉約,幾乎迤邐擠滿了河川。
火光燦爛,把渭水映照得光華絢爛。
她在河邊蹲下來。
沒過多久,第一隻蓮花燈顫巍巍飄到了她手邊。
她伸手拿起,蓮燈上,用錯金刀細細繪著一個「妙」字。
她怔了怔。
緊接著,其他蓮花燈也陸續而來。
她望過去,只見每一盞燈的燈身上都繪著字。
有的是她的名字,有的是一句話。
「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鳴鳳鏘鏘,好合百年。」
「……」
而這手錯金刀,正是他的字跡。
光影闌珊。
她獨自面對滿川蓮燈,琥珀色瞳眸中明明暗暗。
記憶隨著這千萬盞蓮燈的到來而飄忽不定。
恍惚中,她又回到當初年少時,站在小板凳上,被那個男人從背後握住手,一筆一劃,細細教她書寫自己的名字。
那一年的春天實在很美。
她想著,慢慢垂下眼帘。
不遠處,君舒影狠狠踹了腳暗衛。
他聽這廝稟報說突然有很多蓮花燈順流而來,原以為是什麼熱鬧浪漫的景象,沒料到卻是君天瀾送給妙妙的禮物。
可是,若有可能,他不想讓妙妙再與那個男人有任何接觸……
哪怕那個男人選擇了放手,哪怕他們此生都已不可能在一起,他也不想讓妙妙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他踹完暗衛,望向沈妙言,小姑娘始終不聲不響地蹲在河岸邊,手裡還捧著一盞蓮花燈,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他有些頹然地扶住馬車。
會離開的吧,小妙妙她,一定會被君天瀾打動,然後離開北幕……
他能做什麼呢?
他如何才能留下她呢?
他抓了抓頭髮,丹鳳眼中的情緒,逐漸絕望起來。
他留不下她的,她的心不在這裡,縱便他娶了她,也留不下她的……
面容俊美如謫仙的貴公子,在此刻頹喪到無以復加。
有時候放手,真的不是不願去爭取。
而是因為,心底那無以復加的卑怯。
在面對心愛之人時,他把自己的身份地位都放成了最低的姿態,只要她想要的,他都會給。
哪怕已經得到她,可只要她想離開,他大約,還是沒有勇氣去挽留……
因為在他眼裡,她說得都是對的。
她想要的,就應該被成全。
纖細修長的雙手,輕輕捂住面頰。
年輕而英俊的帝王,面對錦繡江山時尚能談笑風生,可面對心愛姑娘的背影,卻自卑低賤到塵埃里。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小手,輕輕掰開他的手掌。
君舒影怔怔地低頭看去,只見他的小妙妙正盯著自己。
薄唇動了動,他輕聲道:「小妙妙……」
沈妙言歪了歪腦袋。
君舒影斂去俊臉上的悲傷,在寒風中,忽然把她緊緊抱進懷中。
他低頭蹭著她的臉,聲音清越低啞:「不追憶過去,不期待將來,只擁抱現在……至少這一刻,小妙妙是屬於我的,對不對?」
他像是一隻粘人的大狗,生怕被主人拋棄,所以,他竭盡所能忠誠於他的主人。
哪怕不愛也沒有關係,哪怕給不了他未來也沒有關係。
只要這一刻她是屬於他的,只要她在他身邊時也能展露笑顏,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遠山的雪山綿延起伏,清冷的絕境之北,乾淨而不染塵埃。
冰樹成林。
沈妙言被他桎梏在懷中,清晰地察覺到男人胸腔里那顆敏感自卑的心。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溫聲道:「五哥哥,我哪兒也不去。」
既然下定決心要放下那個男人,那她就該努力去遺忘。
不深陷過去,
不糾結未來,
只坦然過好現在。
君舒影驚喜地望向她,「當真?!」
沈妙言笑了笑,「當真!」
君舒影一把將她抱起,繼而把她緊緊摟在懷中。
那雙艷麗的丹鳳眼盛滿了從未有過的歡喜。
他雖是帝王,卻並不情願當這個帝王。
與他心愛的姑娘長相廝守,遊歷天地之間,才是他此生宿願。
他終於抱夠了,低頭親了親懷中女孩兒的額頭,軟聲道:「我帶妙妙去城裡吃海鮮?雪城裡有家海棠齋的海鮮最是不錯。」
小姑娘點點頭,被他扶上了馬車。
華麗而尊貴的車駕,緩慢駛離了河岸。
沈妙言盤膝端坐著,透過窗帘一角,餘光仍注視著河中那千萬盞飄搖絢爛的蓮花燈。
君舒影則靜靜望著她。
他看見她唇角的弧度很寂寥,眼底的神情更是孤單而冷清。
彷彿任何繁華與笙歌,都無法叫她真正開心起來。
他垂下眼帘,攏在寬袖中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