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珊瑚如血

  沈朋一聽,這還得了,連忙虎著臉問道:「是誰砸的?!」


  「不好意思,沈大人,在下乃是奉國師大人之命,給您送賠償來了。可惜沈府的門太小,東西搬不進來,在下等只好連門檐門檻一起砸了。想來沈大人大度,不會跟咱們兄弟計較。」


  夜凜說著,風風火火地過來,身後跟著六名暗衛,一起抬著一座十分高大的東西。


  那東西蓋著黑色綢布,密不透風,眾人不由好奇起來。


  沈朋臉色難看到極點,他的確很想計較……


  華氏見沈朋不便出面,於是上前一步,看著君天瀾,冷聲道:「國師大人,您先是縱容沈妙言打碎一株皇後娘娘親賜的珊瑚樹,接著又親手打碎一株,還讓手下將其他四株全部毀了。您這是,根本沒有把娘娘放在眼裡!」


  君天瀾把玩著金盞,看都沒看華氏。


  沈妙言大聲道:「國師都說了,那幾棵小樹,如何配得上庶叔的身份?自然是國師的東西,才能配得上。」


  沈月彤冷笑:「幾棵小樹?!沈妙言,那可是皇後娘娘親賜的寶物,遍天下都難尋到一株的!」


  沈妙言知曉珊瑚樹難尋,可她,就是莫名信任君天瀾。


  她邁著小腿走到夜凜等人抬來的東西面前,左右瞅了瞅,隨即轉向君天瀾:「國師,妙妙把黑布拉開好不好?」


  君天瀾抿了口酒,微微頷首。


  眾人也都好奇那黑色綢布下面是個什麼東西,於是聚精會神地等著沈妙言把黑布揭下來。


  沈妙言小手握住那黑綢一角,輕輕一扯,絲滑的黑綢便滑落下來。


  呈現在眾人眼中的,是一株足足高達十二尺的巨大珊瑚樹,比兩個沈妙言都高。


  珊瑚通體晶瑩,在陽光下閃爍著火紅色的剔透光澤,宛如極品紅寶石堆砌而成,絢爛美麗得叫人挪不開眼。


  沈妙言仰頭望著,貓兒一般的瞳眸中有一瞬的怔愣。


  這珊瑚樹,紅的像是火焰,以怒放的姿勢向著天空,彷彿是在燃燒鮮血。


  是,這顏色,在別人眼中是珊瑚紅,可在沈妙言眼中,卻純然是鮮血的顏色。


  她記得在天牢里,獄卒們逼著爹爹在認罪簿上簽字畫押,爹爹不肯,他們就拿鞭子,狠狠地鞭笞爹爹,直到爹爹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她記得祖母那麼大的年紀,堂堂朝廷一品誥命夫人,卻還被獄卒逼供。


  氣節那麼高的一位老夫人,哪裡肯認下這謀逆之罪,於是硬生生咬牙撐過了鞭刑,渾身是血的被抬回了牢里。


  ……


  她禁不住往後退了幾步,最後小跑著回到君天瀾身邊,小手揪住他的衣袖,聲音軟糯:「國師!」


  君天瀾看向她,卻見她小臉蒼白,渾身戰慄,彷彿是被嚇到了。


  眾人的注意力全都在珊瑚樹上,驚訝地張著大嘴,幾乎個個口中都能塞下鴨蛋。


  剛剛皇後娘娘的珊瑚樹已經很大了,可這一株,卻分明是之前那幾株的數倍大!


  張敏一臉驚異:「怪不得,怪不得國師大人的態度這般輕描淡寫,原來是真的沒把那幾棵小珊瑚樹放在眼裡……」


  沈府的人臉上都難看得很,沈月彤推了把張敏:「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小珊瑚樹,那是我皇后姐姐賞賜的寶物!」


  「這麼一對比,本來就是小珊瑚樹,我還說錯了不成?」張敏也是個暴脾氣的,被她推了一把,頓時惱火起來。


  君天瀾握著沈妙言的手,眸光冷冽,漠然地瞥了眼沈朋:「沈御史,砸碎的東西,本座已經賠償,你還有何話要說?」


  沈朋只覺如吞了只蒼蠅般難受,什麼賠償,君天瀾分明是來砸場子的,這不是明晃晃告訴所有人,他君天瀾,看不上皇后,看不上沈家嗎?!

  不過沒關係,陛下遲早會對君天瀾動手。


  今天這筆賬,到時候,他慢慢跟君天瀾算。


  他眼中冷意瀰漫,一拂長袖,淡淡道:「國師富可敵國,下官無話可說。」


  華氏為了掩蓋難堪,連忙道:「宴會廳已經擺好膳了,大家一道去用午膳吧?」


  眾人望向君天瀾,國師今日,再一次讓他們意識到,他們這些勛貴之家,與國師府,有著千萬里的差距。


  畢竟,誰家能隨隨便便就拿出一株這樣好的珊瑚樹?

  他們都屏息凝神,等到君天瀾的回答。


  君天瀾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沈妙言的手背,她的皮膚很白很膩,小手胖乎乎的,上面還有幾個圓圓的小坑。


  過了小半柱香的時間,他終於放開沈妙言的手,起了身。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用罷午膳,華氏招呼女眷們去戲園子看戲,說是請了京城裡最好的戲班子來唱戲。


  男客們則依舊去了潑墨閣臨賞字畫,也有在亭台樓閣里玩牌的、在花園裡蹴鞠的。


  臨近傍晚的時候,花容戰忽然過來,同君天瀾在長廊里坐著,似乎要談什麼秘事,挑著一雙桃花眼,只含笑瞅著沈妙言看。


  沈妙言知曉這是要她迴避的意思,於是很乖巧地行過禮退下。


  她獨自一人,偶爾會迎面碰上三三兩兩的貴女,可她們卻都只拿團扇遮面,並不敢跟她說話,像是看見小鬼似的,匆匆就離開了。


  她也不在意,百無聊賴地沿著白石小路往前走,不知不覺中,竟又走回到明月樓前。


  那株巨大的珊瑚樹依舊擺在這裡,襯著黃昏的如血殘陽,越發顯得紅透了。


  她裹著君天瀾巨大的黑色披風,仰頭望著那些交叉縱橫的珊瑚枝,茶色的圓眼睛里都是懵懂。


  珊瑚枝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態,她伸出手指,想要摸一摸,觸上枝蔓,卻覺得冰涼。


  她的指尖頓在其中一段枝椏上,隱隱可見,其中有些血紅的斑點。


  她記得爹娘、祖母被拉出去問斬的那個傍晚,血紅的夕陽透過天牢的小窗灑進來,她抱膝坐在角落,偌大的牢房裡,只有一個小小的她。


  她坐在黑暗裡,靜靜看著地面,鐵窗將夕陽分割成無數小格子,那麼安靜,那麼殘酷。


  沈妙言獃獃望著那些血紅的珊瑚枝,唇瓣蒼白至極。


  下一瞬,她閉上雙眼,忽然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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