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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永以為好也

  大花廳里早備好了豐盛的晚膳。


  君天瀾踏進花廳,坐在桌邊的慕容嫣連忙起身,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天瀾哥哥,你來了。」


  她望了眼君天瀾身後,卻不見沈妙言跟來。


  君天瀾落座,聲音淡淡:「擺膳。」


  慕容嫣收回目光,端坐下來后,心下卻有些歡喜,莫非,天瀾哥哥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卻知道她討厭沈妙言?


  所以,這次是為了她,才不讓沈妙言跟過來用膳的?


  這麼一想,下午的陰霾盡都驅散,連帶著蒼白的臉上,都多了几絲紅暈。


  她殷勤地為君天瀾斟酒:「天瀾哥哥,近日公事,可還算繁忙?」


  「還好。」君天瀾面無表情,開始用菜。


  慕容嫣望了他一眼,知曉他素來不怎麼說話,便將一肚子的話都咽了回去。


  只是每每抬頭,見桌上還是他和她時,心底便會湧上濃濃的歡喜。


  而衡蕪院的東隔間里,沈妙言坐在床上,拂衣掀開她的裙裾,只見膝蓋上都是淤青,在白嫩的腿上,格外顯眼。


  她心疼不已,拿剝了殼的雞蛋在淤青處反覆滾擦,動作很溫柔。


  「奴婢知曉,外間常常傳聞,主子為人暴戾,乃是禍國殃民的佞臣。可是,只要不冒犯主子的底線,主子待人,還是很好的。奴婢看得出來,主子很寵小小姐。說句不該說的,小小姐今後的日子,可全都指著主子。小小姐,切莫再觸怒了主子。」


  她說著,將她的裙裾放下來,拿了軟被,替她蓋上。


  沈妙言望著她溫柔的側臉,覺得她就像是自己的姐姐。


  她笑了笑,應道:「我知道了,謝謝拂衣姐姐。」


  拂衣笑著起身道:「小小姐餓了吧,奴婢去拿些點心進來。」


  說著,便離開了東隔間。


  沈妙言坐在床上,望著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微微嘆了口氣。


  她何嘗不知,她今後的日子,全得靠著君天瀾?

  只是……


  她望著透進來的盈盈月光,又嘆了一口氣。


  君天瀾回來的時候,已經沐浴過了。


  他跨進門檻后,望了眼東隔間的布簾,心下微動,走了過去。


  挑開布簾,裡頭只在床邊亮著一盞朦朧燈籠。


  那個小小姑娘,披著衣衫坐在床上,手捧一本書,讀得認真。


  燈籠的光暈照在她的小臉上,那雙平日里貓兒般狡黠黑亮的眼睛,此刻透著平靜,倒不像是她了。


  似乎聽見動靜,沈妙言抬起頭,便對上了君天瀾的目光。


  她放下書卷,表情乖巧,聲音軟糯:「國師……」


  君天瀾「嗯」了聲,便轉身離開。


  沈妙言揉了揉膝蓋,咬牙下床,慢吞吞走了出去。


  他依舊在燈下寫字,她便踩上小板凳,乖巧地為他研磨。


  「剛剛讀的什麼?」他筆下龍飛鳳舞,遒勁有力。


  「讀的《論語》。」沈妙言仰著小腦袋,「孔子說,仁義禮智信。可是國師,為什麼很多人不具備仁義禮智信,卻也能身居高位?」


  君天瀾不由看了她一眼,她滿眼都是認真。


  他收回視線,在宣紙上寫了一個「清」字,燈火下,他的側臉猶如精緻的白玉:「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沈妙言替他研著磨,盯著宣紙上那個大字,怔愣半晌后,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明白了。國師的意思是,完全純白乾凈的人,不會耍手段和心眼,也就培養不出自己的勢力,反而登不上高位。」


  「想學東西嗎?」君天瀾擱下毛筆,問道。


  「國師,你願意教我?」沈妙言驚訝,隨即又有些黯然,「從前教我的夫子說,我是『朽木不可雕也』,我覺得還是算了吧。」


  君天瀾沒說話,只是從桌角拿了一隻木盒。


  打開木盒,裡面的絲絨布上靜靜躺著一根細細的白玉狼毫。


  他將狼毫取出來,遞給沈妙言:「先教你握筆。」


  沈妙言注意到,這根毛筆是白日里,慕容嫣贈給君天瀾的。可是見他認真,便也不好推拒,只得先握住了。


  「先寫幾個字。」他淡淡說道。


  沈妙言抬頭瞥了他一眼,有些心虛地在宣紙上寫了「沈妙言」三個字。


  她握筆的姿勢像是在拿筷箸,而三個字寫完,則歪歪扭扭猶如雞扒。


  君天瀾臉色黑了黑,也不知沈府請的那位夫子是何許人物,教的學生,竟是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甚至於拿筆的姿勢都不對。


  沈妙言望了望自己寫的字,又望了望君天瀾的字,不由紅了臉,這差距也忒大了些。


  君天瀾站到她身後,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握筆時,切記指實、掌虛、掌豎、腕平、管直。」


  他握著她的手,耐著心,將要訣又詳細地敘述了一遍。


  沈妙言迴轉頭,抬起小臉看他,他的表情依舊淡淡,下巴的線條完美而精緻。


  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猶如一股清寒的溪水,淌過林間白石。


  她收回心神,開始專註地聽講。


  今晚月色極好,透過木格子窗戶灑進來,幾乎和燈火融為一體。


  君天瀾握著沈妙言的小手,狹眸低垂,在紙上一遍遍寫她的名字。


  一橫一豎,都遒勁有力。


  一勾一撇,都恰到好處。


  夜風送來窗外雪塔山茶花的清甜,與滿紙墨香靜靜交融。


  沈妙言盯著宣紙,鼻尖瀰漫的,卻是他身上,沐浴過後的淺淺梨花香。


  她聽著他寒冰擊玉般的聲音,望著宣紙上她的名字,貓兒似的圓眼睛里,都是懵懂。


  ……


  第二日,沈妙言醒來的時候,君天瀾已經去上早朝了。


  她洗漱完畢,便來到書桌前,拿了白玉狼毫筆,臨摹他留下的一本字帖。


  拂衣和添香在院子里曬太陽,添香有點好奇地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拂衣,小小姐在做什麼?為什麼不跟咱們玩?」


  「在習字呢。」拂衣低著頭綉小方帕,嘴角噙著一抹笑。


  「都習了這麼長時間,也該休息了!」添香雙眼一亮,「我去拿糕點給小小姐吃!」


  說著,一溜煙跑了。


  拂衣含笑搖了搖頭。


  傍晚時分,君天瀾從宮中議事回來,先回了衡蕪院換掉朝服。


  他推開門,卻見滿地廢紙,小丫頭盤腿坐在一張大椅上,抱著一本書,睡得香甜。


  他走過去,她的小臉上還殘留著幾道墨痕,像是一隻小花貓。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從她懷中抽出那本書,翻開的一頁,正是《詩經》里的那首《木瓜》: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薄唇抿了一絲笑,他輕聲喚道:「拂衣,去打水來。」


  拂衣進來,望了眼小花貓似的沈妙言,笑著應了聲,連忙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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