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乾隆皇帝(二)
這是一條龍。
潛在水中之龍。
這也是一尊鎮墓獸,胸口發出靈石的熱量,頭角都有金屬反光,斷裂肢體內暴露齒輪和發條等等零部件——製造它的工匠是秦北洋的爺爺,或者曾祖父,或者爺爺的爺爺……
秦北洋迅速給它起了個名字——潛龍鎮墓獸。
它剛剛消滅了入侵地宮的士兵們,但也遭遇了馬克沁機關槍的掃射,甚至集束手榴彈的攻擊。這尊龍形鎮墓獸被徹底打垮了,在冷兵器的年代它是無敵的,即便在冷熱兵器並用的清朝,它也是堅不可摧的。但到了二十世紀,卻只能成為被屠殺的對象。
如果在十分鐘前,秦北洋與李隆盛見到這尊猛獸的話,必會被它撕成碎片。但此刻,潛龍鎮墓獸已是強弩之末,只能將身體盤在自己守護的棺槨之上,這是它最後的尊嚴。
另一隻鎮墓獸爬上棺槨,它頂著雪白鹿角,披掛著鱗甲,雙眼發出貪婪的琉璃色光芒。
「九色!」
秦北洋大聲呵斥,但九色越來越不聽話了,無法遏制對於靈石的渴望。它用雙角刺破潛龍鎮墓獸的胸口,挖出一顆正在變冷的靈石,大口將它嚼碎了吞入腹中,彷彿餓了三天的野狗。已經無法統計,這是九色吞吃的第幾顆靈石了。
「北洋,這是天數。」李隆盛安慰一句,「這座陵墓,以及鎮墓獸,乃是你的祖先親手打造,也是我的祖先選定的位置,註定在劫難逃。」
琉璃火球的光芒所到之處,水面上除了六具棺槨,還飄浮許多木頭箱子,至於金銀珠寶之類,多半都藏匿在水底和淤泥深處了。
有個木箱正好飄到竹筏旁邊,秦北洋將它搬上來打開,取出不少碩大的捲軸。
李隆盛打開第一個,鋪開在自己膝蓋上,卻是一幅黑白畫卷,畫滿了險峻的山川形勢,樹立幾十個碉堡,都有手持火槍的男女守衛。圍攻的士兵們則是清朝衣冠,同樣大多使用火槍,還有紅夷大炮伺候,夾雜刀槍弓弩等冷兵器。每個人物都畫得活靈活現,細節栩栩如生,竟有一種浮雕般的立體感,截然不同於傳統的中國畫。
「這是西洋銅版畫!」李隆盛看出了門道,「想必是清宮中的西洋畫家所作。比如乾隆皇帝時候的耶穌會士郎世寧,就是一位宮廷畫家。」
秦北洋腦中閃過某種圖景:「此圖中的碉樓,少年時,我在北京香山看到過。那裡的老旗人說,這是乾隆朝平定大小金川之亂,模擬金川碉樓建造,轉為訓練八旗士兵。」
「這麼說來,這張銅版畫便是《平定金川戰圖》。」李隆盛又打開幾幅捲軸,全是類似的銅版畫,也都是在崇山峻岭之中的碉樓攻防戰,「大小金川之戰,是乾隆朝重要的戰爭,平定川西大小金川土司之亂。金川遍布碉樓,易守難攻,前後歷時數十年,死傷數萬,耗費白銀七千萬兩。」
秦北洋又翻開幾幅捲軸,還是同樣風格的銅版畫,內容卻截然不同,變成大隊騎兵之間的爭鬥。雙方都裝備大量火槍,還有駱駝騎兵與炮兵,儼然十八世紀的歐洲大戰。只不過人物衣著卻是東方式的,一方是清朝衣冠,一方卻是蒙古與西域的衣冠。
「這是平定準噶爾統一新疆之戰嗎?」
「不錯。」李隆盛從木箱子里打開幾個捲軸,「這些銅版畫描繪的都是乾隆皇帝的『十全武功』。」
「兩次準噶爾之戰,一次回部之戰,兩次金川之戰,一次台灣平叛之戰,一次緬甸之戰、一次安南之戰,兩次廓爾喀之戰,加起來總共十次戰爭。」
「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因此自稱『十全老人』,命令宮廷畫家製作成銅版畫。」
秦北洋慢慢收起捲軸,放回到木箱,免得落入污水之中:「中國可有銅版畫藝人?」
「乾隆帝下令必須按照奧格斯堡銅版畫雕刻家盧根達斯的風格完成。郎世寧等宮廷畫家先繪製小尺寸底稿,萬里迢迢送到法國,由巴黎工匠轉刻銅版印製,再將銅版和版畫一起送回中國——這些都是我那皇家風水師的父親告訴我的。」
「這裡的主人必是乾隆皇帝無疑。」秦北洋看著碩大棺槨上的九色,「他就在裡面。」
李隆盛借著琉璃火球的光芒說:「至於其他五尊棺槨,必是乾隆皇帝的后妃,比如他的先後兩位皇后,還有三位皇貴妃。」
「我倒是好奇,乾隆皇帝真面目為何?民間有傳說,乾隆皇帝本為漢人,乃是海寧陳閣老之子,出生后被繼位前的雍正帝抱養。」
「就像有人說明成祖朱棣實為元順帝之子一樣,都是無稽之談。乾隆皇帝的畫像,這幾年也從宮禁流落民間,乾隆帝是個典型的滿人:長臉,白膚,細長眼,鬍鬚稀疏……」
「就讓流言都變成武俠小說罷了。」秦北洋乾脆躺倒在竹筏上說,「聽說乾隆皇帝的墓里,還有幹將莫邪劍呢。」
「別想太多!既然乾隆皇帝的地宮已被破壞,鎮墓獸也被打死,我們該怎麼出去呢?」
「我是來找阿海復仇的,沒有見到阿海,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秦北洋話音未落,地宮外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幾十號人馬趕來,還有槍支來回碰撞之聲。
李隆盛趴在竹筏上說:「他們來開棺了!」
九色站在飄浮的棺槨上,頂著鹿角,準備決一死戰。
外面的士兵們開始尖叫:「我的媽呀,地宮裡有人在說話!該不是乾隆皇帝顯靈了吧?」
地宮外響起一片鼓噪之聲,又傳來兩聲槍響,也許是膽小鬼擦槍走火了。這幫軍閥的匪兵,還沒踏入地宮一步,自己便已亂作一團,槍聲接二連三,甚至傳來幾聲慘叫,必是黑燈瞎火打中自己人了。
秦北洋將計就計,索性跟李隆盛大聲說話:「我們被困在地宮了,如何才能逃出去?」
「我也不曉得,難道躲在這口棺材之中?」
「你們太白山出來的人就喜歡藏棺材!」
秦北洋自然想起了當年香山雪夜行刺,還有阿海與脫歡躲入唐朝小皇子的棺材行刺小徐將軍的往事。地宮中的聲音加上那麼多積水,形成奇妙的共鳴效果,猶如魔鬼的歌唱,悠揚飄蕩到墓道深處。
於是乎,外頭響起一鬨而散的逃跑聲。這幫士兵實在沒用。可想而知,阿海並不在乾隆皇帝的陵墓,否則絕非這個局面。
李隆盛在地宮中撐著竹筏,就像在劍橋的康河划著小舟,快速衝出墓道。秦北洋用俄國十字弓護在胸口,九色也噴出琉璃火球開道。
火球上下翻飛,前方傳來幾聲慘叫,士兵們更加後退。秦北洋與李隆盛穿過兩道墓室門,便被密集的槍林彈雨擋住。不能再往外沖了,一旦出了墓道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九色就會恢復成為大狗模樣,秦北洋與李隆盛也會被機關槍打成篩子。
兩人一獸,走投無路,頭頂卻垂下一根繩索,正好晃到秦北洋的鼻子跟前。
「什麼人?」
秦北洋警覺地抬頭往上看。頭頂是剛才自己跳下來的盜洞。他抓住繩索扯了扯,上頭傳來力道。
真是天降救兵,李隆盛先爬上繩索,接著是秦北洋,最後是四條腿並用的九色。
他們沿著粗壯的繩索爬上墓道穹頂,又從盜洞原路返回。從古墓的地獄爬上來,秦北洋的雙眼幾乎被太陽刺瞎。盜墓士兵們的注意力全在墓道中,沒人注意到寶頂之上還有人。
除了秦北洋與李隆盛,還有第三個男人,他是齊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