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曾來過(二)
在看到軍官前,許瑾瑞有一瞬間的遲疑,他不是沒有見過這個人,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除非是因為外公!
許瑾瑞推開門,神色凝重的走過去,「金伯,怎麼了?」
被喚作金伯的男人有些難以啟齒的低下頭,似乎在刻意避開這個不過只有十八歲孩子那本是充滿童真的雙眼。
許瑾瑞心裡的恐懼愈演愈烈,好似被一顆巨石砸破了自己的鎮定,他用力的抓住男子的手臂,語氣焦灼,「是不是外公出事了?」
男子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他道,「少爺,請跟我走。」
許瑾瑞下意識的跟上男子的腳步,卻是剛走了一步,手腕上突然多了一隻手。
沈筱筱抓住他的手,慌亂道,「大哥哥,怎麼了?」
許瑾瑞莞爾,「筱筱沒事,我很快就回來。」
沈筱筱感受到他手臂在顫抖,很輕很輕的顫抖,她更加用力的攥住他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
許瑾瑞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聽話,我很快就回來。」
沈筱筱本是下定決心跟著他走,卻發覺他有意的推開了自己的手,隨後毅然決然的轉身離開。
她急忙跑下了樓,眼睜睜的看著他上了車,車尾氣一排,他就這麼消失在她的眼中。
天空上的烏雲漸漸的散去,灼熱的光線落在她的周身上下,她喘了喘氣,雙腿不聽使喚的再往前跑了幾米,最終依舊再也追不上那一輛消失不見的車子。
「筱筱,你在這裡做什麼?」許沛然用著自己的手替她遮擋住陽光。
沈筱筱沒有理會他轉身徑直跑回了宿舍。
許沛然也不惱,亦步亦趨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她身後,「筱筱,這是我剛剛去食堂偷偷拿的冰棍,你不是一直吵著要吃嗎?我今天給你拿來了,你快吃。」
沈筱筱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斜睨了一眼獻殷勤的傢伙,「我不吃。」
許沛然搜了搜口袋,搜出一袋巧克力,「那我給你吃這個,你當初不是最喜歡吃巧克力嗎?嘗嘗這個,這個很好吃的。」
沈筱筱拿過他手裡的東西,全部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語氣冷冽,「我說過了,我不想見到你,你離我遠一點。」
許沛然看著垃圾桶里一滴一滴融化的冰棍,如同自己的自尊心被人狠狠的踩在腳底板上碾壓,他緊了緊拳頭,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骨氣,直接擋住她的去路。
沈筱筱盯著靠在自己門口處巋然不動的傢伙,心口處壓抑的怒火蹭蹭燃燒,她吼,「讓開。」
許沛然充耳不聞般依舊筆挺的站在門口處。
沈筱筱惱羞成怒用力的將他扔開。
「嘭。」許沛然是被丟出了四米遠,最後像一個破敗的皮球掉在了地上,摔得之狠,狠到掉下去的瞬間碎了三四塊地磚。
「咳咳咳。」許沛然一口氣沒有憋住當場吐出一口血。
沈筱筱也沒有料到自己一扔會扔的他內出血,躊躇不定的在考慮要不要過去看看他的傷勢。
許沛然不以為意的抹去嘴角的血,在地上往前爬了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到了她的腳邊,撐著牆緩慢的站起身,隨後又頑強的擋在了她的前面。
沈筱筱咬了咬牙,「你究竟想做什麼?」
許沛然單手捂住嘴,嘴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烈,他輕咳一聲,「筱筱,我一直以來都把你當妹妹,可是我明白的,你不是我妹妹。」
沈筱筱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所以呢?你現在打算跟我劃清楚河漢界了?」
許沛然搖頭,「不,你不懂,你不懂我對你是什麼感覺。」
「許沛然,你說完了沒有?你如果說完了讓開,我要回去睡覺了。」
許沛然一動不動的擋在她身前,「你看不出來嗎?你看不出來我對你是什麼感覺嗎?」
沈筱筱見他嘴角流下的血痕,掏了掏口袋,把手絹遞過去,「我覺得你需要去醫務室。」
許沛然自嘲般苦笑一聲,「你如果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沈筱筱看著他往前踏了一步,距離自己更近了一分,她蹙眉道,「我告訴你說話就說話,你如果敢胡亂做什麼,那可不是吐一兩口血那麼簡單了。」
「筱筱——」
「許沛然,我們是朋友,不要讓我到最後連朋友都不想和你做。」沈筱筱輕推開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決然的進了宿舍。
許沛然有意的想要跟著進去,卻見房門在他眼前不留情面的緊閉而上。
夜幕四合,學校周圍靜謐無人。
沈筱筱獨坐在窗檯前,愣愣的望著眨著星星眼的蒼穹,她單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獨自嘟囔著:「大哥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阿嚏。」醫院內,許瑾瑞覺得鼻子一癢,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噴嚏。
旁邊的男子看他臉色一點一點的灰敗,將自己的大衣脫了下來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少爺,您可以去隔壁睡一覺。」
許瑾瑞搖了搖頭,目光灼灼的盯著玻璃窗內熟睡的老人,「外公還有多長時間才會醒過來?」
男子道,「醫生沒有給一個確切答案,只說最近兩天他有可能會醒過來,您不用擔心,我會通知您的。」
許瑾瑞靠在椅背上,身體乏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
男子將他從椅子上扶了起來,「您睡一會兒,我等一個小時后再叫您。」
「好。」許瑾瑞躺在床上,意識昏昏沉沉。
只是到最後他不是被叫醒的,而是被一群人吵醒的。
聒噪的吵鬧聲不停的回蕩在走廊上,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卻因為起身太猛,整個腦袋一陣發暈,他又重重的跌了下去。
門外在吵什麼?
他聽的不是很清楚,但漸漸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了進來,女人尖酸刻薄的聲音,男人來勢洶洶的聲音,以及金伯那無能為力的辯駁聲音一下又一下的刺激著他的腦神經。
「咔嚓」一聲,房門被人重重的掀開了。
許家庭冷冷的瞥了許瑾瑞一眼,他的身後跟著穿的雍容華貴的江娉,江娉手裡還牽著兩個趾高氣昂的男孩,一個個正凶神惡煞的盯著他。
許瑾瑞掀開被子想著下床。
「你倒是睡得高枕無憂的,虧得你外公疼了你這麼多年,沒想到在他彌留之際你倒是難得逍遙的在這裡大搖大擺的睡著了。」許家庭眯了眯眼,抬起手指著他,「真是可惜了,他到死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寶貝外孫。」
許瑾瑞的手驟然一停,他覺得耳朵里有些嗡嗡吵,這個人在說什麼?他說了什麼?他的意思是什麼?
外公……走了?
許家庭嘖嘖嘴,「我真是生養了一個好兒子。」
許瑾瑞跌跌撞撞的起了床,雙腿沉重,整個人意識混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去的,眼前模糊不清,像是重重疊疊的一張張人影,他拼盡了全身力氣終於推開了那扇門。
安靜的病房裡,所有儀器都被撤下了,老人慈祥的躺在蒼白的病床上,他的眼睛如同往常熟睡那般輕闔著。
許瑾瑞步履蹣跚的走過去,他試著輕喚一聲,「外公,外公。」
他以為只要自己喊一句,外公肯定會像平常那般溫柔的睜開眼,然後寵溺的回答自己一聲,「嗯。」
然而,落針可聞的病房出了他粗重的喘息聲,沒有任何回應,全無回應。
「外公,外公。」許瑾瑞緊緊的握著老人的手,他的手已經還有餘溫,還是溫暖的。
「別再虛情假意的哭了,剛剛他死之前你不是還睡得挺香甜的嗎?」江娉冷冷的嘲笑一聲。
許瑾瑞目眥盡裂的盯著不請自來的女人,儘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怒火,指著大門,「出去,你不配站在這裡。」
「許瑾瑞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在這裡指手畫腳的?」許家庭怒斥一聲。
許瑾瑞同樣是怒目而視,「你也不配。」
「許瑾瑞!」
「出去。」許瑾瑞將桌上的水杯重重的砸了過去。
「啊。」江娉被嚇得連退一步。
許家庭大步流星般走上前,直接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許瑾瑞,你是不是以為這老傢伙還沒有死硬還能替你撐腰?」
許瑾瑞試著扒了扒他的手,卻是無能為力的垂了下來。
許家庭用力的攥著他的衣領,「以後沒有了這老傢伙的庇佑,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我會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上,至少讓你有一口飯吃,如果你非得再給我鬧,以後不要再說是我兒子。」
「你有當我是你的兒子嗎?」許瑾瑞冷笑一聲,「你的兒子不是只有他們兩個嗎?」
「你——」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許瑾瑞一根一根的扒開他的手指頭。
許家庭將他扔在地上,「好,好,說得好。」
「老爺,我們還是回去吧,孩子會怕的。」江娉嗲著聲音說著。
許家庭點了點頭,「好,我們走,這裡的確晦氣,至於你許瑾瑞,吩咐下去,那個學校不用去了,等他什麼時候學會了規矩,再來談教育的問題。」
「嘭。」病房門的合上,整個門板都用力的顫了顫。
許瑾瑞跌坐在地上,手裡緊緊的握著老人還未完全冰冷的手,他貼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感受著他每一次撫摸自己時那僅剩的溫暖。
「可不可以不要丟下我,外公,不要丟下我好不好?」虛弱的聲音自言自語的說著,沒有回復,沒有答覆。
許瑾瑞小心翼翼的輕撫過老人的眉睫,滾燙的液體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很努力的想要看清楚老人的模樣,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模糊了雙眼。
「外公。」
病房外,金伯本是打算推門而進,卻聽著這一聲絕望到無助的哭泣時止了止步。
他這些年是看著許瑾瑞長大的,那孩子性情並沒有傳說中的頑劣,甚至截然相反,那溫潤如玉的性子為什麼會變成別人眼裡的紈絝不堪?
他本以為在李老的照顧下,這個孩子會無憂無慮的長大,卻沒料到許家庭這個畜生會東山再起,更沒有料到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虎毒不食子,他竟是比畜生還不如的畜生。
金伯雙手緊握成拳,他透過玻璃窗看著床邊跪著哭泣的孩子背影,指甲狠狠的陷入皮肉中,他卻不覺得疼痛。
夜深寧靜,醫院裡寒風瑟瑟。
清冷的走廊上,許瑾瑞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整個身體被凍得僵硬。
金伯將毛毯搭在他的大腿上,「小少爺回去睡覺吧。」
「金伯,外公是怎麼去世的?」許瑾瑞聲音喑啞,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
金伯站在一側,「許家庭進去之後不到一分鐘所有儀器就報警了,醫生們儘力搶救也是為時已晚。」
「他見過外公?」許瑾瑞扭了扭頭,彷彿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已經掏空了他的所有力氣,他喘著氣,臉色也完全蒼白起來。
金伯點頭,「是的,他單獨進去的。」
「他說了什麼你也沒有聽到嗎?」
金伯搖頭,「他鎖了門。」
「金伯為什麼要讓他進去?」許瑾瑞問。
「我當時出去了短暫時間,對不起,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許瑾瑞捏了捏鼻樑,頭痛在加劇,他輕晃著搖了搖頭,「這事與你無關。」
「您不舒服嗎?我替你叫醫生。」金伯注意到他捂了捂頭,著急著準備去叫人。
許瑾瑞握住他的手,喉結一上一下,卻是說不出一個字。
金伯感受到他手心裡的冷汗,忙道,「您怎麼了?」
「沒、沒事。」
「小少爺——」
「我可能需要睡一覺,我就睡一會兒,我還要帶外公回家,他肯定想要我親自帶他回家的。」
金伯遲疑了一下,鄭重的點頭,「好。」
日出東方,軍校鈴聲震耳發聵的響起。
沈筱筱有些發懵的從椅子上摔在了地上,她睡意惺忪的揉了揉自己的雙眼,自己竟是莫名其妙的在椅子上就睡著了。
她隨隨便便的抓了抓頭髮,拿起文具就往宿舍外跑去,只是在樓梯處,身體本能的在看了看那一扇緊閉的房間門。
大哥哥還沒有回來嗎?
沈筱筱坐在教室里,老師在講台上說什麼,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就這麼雙目一瞬不瞬的望著窗外,她企圖從這個小小的空間里探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筱筱,你來回答這個問題。」老師點名。
沈筱筱卻依然目不轉睛的看著窗外。
老師沉下臉色,加重語氣,「沈筱筱。」
「嗯?」沈筱筱隨口一說。
老師從講台上走下來,徑直走到她面前,「沈筱筱你有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麼?」
沈筱筱將書本一合,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兩兩四目相接,她道,「老師我覺得我不舒服,我需要請假回宿舍。」
老師氣的臉紅脖子粗,吼道,「沈筱筱,我看你紅光滿面的,也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沈筱筱一本正經道,「您又不是醫生怎麼能就憑我的氣色論症?」
「你別想著逃課,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就得給我乖乖的坐在教室里,這道題你來說答案。」老師親自替她把課本翻到那一頁。
沈筱筱瞄了一眼書上的文字,隨口答,「他爺爺可能移情別戀了,然後他奶奶一口氣沒有提上來就這麼一命嗚呼了,然後被父母拋棄的他就這麼餓死了。」
「你——」
「這就是我看完這篇課文的理解,人之初,性本善,但都是騙人的。」
「好,好,你說的好,給我出去站著,以後只要是我的課,你都不用進來了,給我站著。」老師摔下課本。
沈筱筱大手一揮,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靠在牆壁上等待著下課鈴聲響起。
「我回去之後會立刻著手處理許瑾瑞同學的退學申請,大概需要兩個工作日。」教務主任走上樓梯,一邊走著一遍說著。
「那就辛苦您了,我們將軍說過了,少爺身體不好,不適合繼續留在軍校,這段日子也是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