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長談
由於祖師對弟子們的一句不喜爭名和不許爭名,這麼多年來青山劍派在江湖上一直鮮有人知。弟子少了,諸如房屋和練劍坪這些基礎設施自然就隨之簡陋起來。
宗派上上下下一百零三人住的都是茅草屋,每逢暴雨霜雹都免不了要修繕一番。師父們倒也樂得如此。
練劍最難,也最需耐性,而修繕屋頂這種費時費力的活計,正好用來磨一磨弟子們的心性。
如此艱苦的條件,換做其他宗派的弟子,估計早就整天嚷著下山,然後心中默念一句再也不見。不過願拜入青山劍派的大都是劍痴,至於生活方面清貧一些,倒也無人計較。
李紀跟在師父身後,牽著浣玉的手。他看著山上一座座錯落的茅草屋和伐樹空出來的練劍坪,心中不禁想象出一幅畫面。如果那些江湖門派的武者費盡心機終於登上了天狼山,結果發現炎洲最神秘的一流宗派竟如此破落,不知心中會作何感想?
尤其是那些戰死的武者,若是迴光返照,估計會從棺材里爬出來跳腳罵娘吧!
雲隱回頭看了一眼傻笑出聲的李紀,不由得搖搖頭,輕咳一聲:「徒兒,我回傳道殿等你。」
「是,師父!」
李紀把浣玉領到自己的茅屋內坐下,看著一臉好奇的浣玉,李紀忍不住把她的頭髮揉得亂糟糟的,笑著道:「浣玉你先在我屋內休息,我要去找師父了。」
浣玉雖然很不滿李紀弄亂她的頭髮,但依然乖巧地點點頭:「李紀哥哥,我等你回來。」
李紀帶上屋門,一路上遇見了許多正前往練劍坪的師兄師弟,悄悄嘆了口氣。看樣子他們還不知今天山下的事情,可那座村子已被踏成一片狼藉!
「師父。」
雲隱正在一張已經略微泛黃的宣紙上寫字,手中所執之筆也是最廉價的羊毫。
「我看你剛剛傻笑,莫不是喜歡上了浣玉這小丫頭?」
李紀頓時漲紅了臉,平日是伶俐的口齒頓時打起架來。
「沒有的事!什麼時候!誰說的!浣玉一直都是我的親妹妹,不對,我一直都把浣玉當作親妹妹看待!」
雲隱啞然失笑,不得不換一個話題。
「徒兒,這次下山轉了一圈,有什麼感受?」
李紀想了想,單純站在這具身體的角度去思考,回答道:「外面很大,大到窮極一生也難以看盡天下花。但外面也很小,小到師父牆上的一卷畫就可以輕易囊括。」
李紀的目光聚焦在掛在土牆上的那捲長約兩尺的宣紙畫。
雲隱停下筆驚訝地看了李紀一眼:「你能看得懂這畫卷?」
「畫上是繁盛和沒落,是喜樂和悲痛,是新生和死亡,是百態天下。」
「好一個百態天下!你能看到這一層,已然超出我的預料,難怪你剛悟出劍一便看得出翩若游龍這一式中蘊藏的劍二!」
李紀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師父,您知道我偷看了您懷裡那本書?」
雲隱撫須道:「若是被你一味安眠的草藥便昏迷過去,豈不是侮辱了這身九品巔峰的實力?」
「那當初,您是故意讓我看到那本書的?」
雲隱將筆丟在一旁,轉頭看向牆上的畫卷,負手喟然長嘆:「是。也不是。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你的天賦是你這些師兄弟里最好的,你又是我一手撫養長大,我本想讓你繼承我的衣缽,可你身上終究背負著李家的血海深仇,不報枉為人子。所以我想讓你自己做選擇,若是偷看了這本書,你就只能下山報仇雪恨。」
李紀聽得有些迷糊,這是什麼邏輯關係?
「這本書裡面寫著的,是祖師當年悟出的九種劍之真意。每一種真意都對應著一式青山劍法,如你悟出的劍一日東升,就對應著青山劍法的第二式,浩蕩;而青山劍法第四式則對應著劍二兩儀生。」
「悟出一種真意即可仗之晉入九品巔峰,但當年天資縱橫的祖師竟足足悟出九種真意!時至今日,尊一聲劍神也絲毫不為過!建立青山劍派后,為了引導弟子領悟真意,祖師又根據九種真意的奧妙,耗費數載光陰創出九式劍法。每一式劍法修鍊到極致,都有望領悟出其中的真意!」
「但若是先了解真意,再修鍊劍法,難免會急功近利,若只是在山上埋頭練劍,就會反受其害。而紅塵劫,最是能殺人。當年祖師也正是在紅塵中渡過一次又一次的劫數,才悟出九種真意。你看了真意,我再將身世告知於你,也正是希望你能如祖師一般,在紅塵這汪濁水中叩問本心,出淤泥而不染。」
雲隱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畫卷上。
「這幅畫是祖師臨終前親筆畫就,畫中蘊藏著九個層次,也正對應著九種真意。你所看到的喜樂新生,皆代表著劍一。但我沒想到你還能看到與喜樂相對的悲痛,與新生相對的死亡,這說明你已經觸摸到了一絲劍二。所謂兩儀生,不過否極泰來罷了。」
否極泰來?
否極泰來!
這四個字如宏大的雷聲,灌入李紀腦海。自己恢復記憶天賦,從別人看不起的一躍成為別人高攀不起的,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否極泰來?
兩儀生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兩儀?還是生?
都不是!
兩儀生的根源在於兩儀之間的那個中心點不受破壞不動搖,在無數次的不斷更迭中一直在那裡,你看或不看,都在那裡。
類比於人,在千百次的低谷與巔峰中輪轉,依然堅守本心。心猿一出,平衡自然破壞,人也就在極化中墮入深淵。
類比於劍,則是……
李紀抽出腰間的三尺青鋒,自顧自地在屋內輕揮起來。
氣機牽引之下,雲隱清晰感受到李紀陷入了頓悟之境,驚訝之餘又深感欣慰。
看來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雲隱小心翼翼地取下牆上的畫放入袖口,把李紀一人留在傳道殿內。
金烏月兔轉了一輪。
由茅草和黃泥築成的傳道殿寸寸龜裂開來,李紀輕聲道:「劍二,兩儀生。」
靜守在門前不遠處的雲隱頓時大笑著撫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