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得一人失一人
容瀲剛剛為陳思妍倒上酒,她就已經進來了,身上穿著素花的冬衣,雖是新棉卻不比狐裘暖和。
只是幾日沒有見她,她就變得如此蒼白消瘦,眼睛清涼目光冰涼,他想起了冬夜中的星辰。他忍不住站起身子,想要衝到她的身邊,質問她只是幾天而已,她怎麼會瘦了這麼多?那雙眸靜靜地望著他,沒有波瀾,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對上她的目光之後,他就深吸了一口氣,心神一震,那熟悉的痛楚又傳來了。心疼,惱怒,自責……所有的情感都從他的眉宇間掠過,握緊酒杯的手指根根捏緊,捏碎了瑪瑙的杯子,一道裂紋從他指尖緩緩蔓延開去。
月華般的面容依然平靜,但抿緊的嘴唇和銳利的目光都泄露出他的在意與心疼。
陳思妍看到了瑪瑙杯上的裂痕,目光一沉,沖著赫連涑驚呼起來,美目中滿是驚訝,「王妃娘娘,怎麼才幾日不見就瘦了這麼多,趕快來坐下,今日王爺特地讓廚子做了許多你愛吃的菜肴。」
對於陳思妍的殷情,赫連涑卻是視而不見。她一向不喜歡夏朝人的虛偽,他們的笑是假的,就連眼淚都是假的,這些夏朝人什麼都不可信。
「王妃娘娘……」陳思妍又輕軟地喚了一聲,看她沒有反應才坐下,清美的小臉顯得有委屈至極。
看到陳思妍這幅模樣,容瀲應該責罵赫連涑才是,這才能顯示出他真的在意自己。但讓陳思妍失望了,容瀲的目光一直落在赫連涑的身上半點都沒有分給她。
「涑兒,你怎麼會弄成這樣?」他心疼又生氣,到底在為誰生氣,他也不清楚,只知道看到她這幅模樣,他的心肺就會絞著難受。
這樣的感覺唯獨對她會產生,彷彿她就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部分,她疼他也是雙倍的疼。
大殿中她緩步走來,眼神空洞,目光明明落在他的身上,卻讓容瀲感覺她不是在看自己。這種飄渺不定的感覺讓他覺得難受又無措,似乎這次,他真的再也握不住她了。
淺色的素衣襯得赫連涑的面容越發蒼白,她站在明亮的燈火下比一道輕煙更淡薄,神色淺淡無情,沒有一點生氣。
「容瀲,我不想陪你吃飯,我也不喜歡看到她。」伸出的手指指著陳思妍,神色坦蕩,將喜歡不喜歡都分得明白無比。
陳思妍花容一暗,委屈地扭著手帕,秋水漣漪的眸子里又聚起了濕意,似乎赫連涑再說一句重話,她就會哭出來。
容瀲的面色也顯得很難看,但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等赫連涑將話說完。
「容瀲,從一開始我傾慕的人就不是你,對這個王妃的位子也不在意。所以請你送我回大燕吧。」她的聲音決絕又冰冷,讓聽的人遍體生寒。
容瀲的眉頭一直蹙起,深深的紋路烙印在額頭上,何時起如月清華的公子也有了疲倦無力的時候。他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大殿中素衣蒼白的人,漆黑的眼底竟有一絲擔憂。
他忘了她來自大燕,那是一個民風淳樸,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地方。
他什麼都能給她,唯獨給不了她一顆純粹的真心。他將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布局落子,所有人不過是他指尖的工具,陳思妍是,翠娘是,所有的暗衛都是棋子。
但唯獨她是不同的,就算她是他手中的棋子,也定是那顆最重要的棋子。除非全局盡毀,他也絕不會再利用她做任何事。
看到大殿中的氣氛不對,陳思妍忍著眼中的淚珠,溫柔賢淑起勸著赫連涑,「王妃娘娘不要再多想了,你已經嫁給了王爺為妻,王爺又怎麼可能將你再送回去呢?在夏朝,只有被休棄的婦人才會被送回。」
「閉嘴!」一聲清冷的呵斥響起,將陳思妍嚇了一跳。
她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顯得無比委屈可憐,容瀲對她向來都是有求必應,溫柔相待,何曾對她這樣嚴詞厲色過?
為了這個大燕公主,他這樣怒喝,完全不將她放在心上。陳思妍輕聲哭著,看了看容瀲沉重陰鬱的面色,月華般的面容冷得怕人。
她知道容瀲是真的生氣了,她再不識大體地哭下去只會讓容瀲更加厭煩她。掏出帕子將眼淚擦乾,她輕移蓮步,款款地走到赫連涑的身邊,向她道歉。
「王妃娘娘,剛剛妍兒說錯話了,請您見諒。」
轉過身,姿態動人地向容瀲行禮,「王爺,既然王妃娘娘有私事和王爺說,今日妍兒就先離開了。」
她輕抬眸子,水汽朦朧的眼睛看了一眼容瀲,顯得委屈又魅人。
「你要走?」他站起了身子,不顧赫連涑還站在大殿上,「我送你走。」
陳思妍一臉的欣喜很快又恢復了委屈無奈的樣子,「可是王妃還在大殿上,她有事情要和王爺說,讓妍兒一個人走就好。」
「別任性了,你一個人走我又怎麼能放心?」他說著就握緊了陳思妍柔嫩的小手,完全忽視了殿中赫連涑的存在。
「外面風冷,你跟在我的身後,不要著了風寒」他的語氣無比的溫柔細緻,像是將陳思妍完全捧在了心尖上,捨不得讓她受一點苦。
和受寵的陳思妍相比,赫連涑顯得可憐而可笑。她沒有轉身,只是挺直了腰背站在大殿中,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她一點都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容瀲如玉的手拿過斗篷為她蓋上,漆黑的眸子裡布滿了溫柔的光澤。陳思妍淺笑如花,雙頰一片緋紅,羞怯又貪戀地望著他。
他握著陳思妍的手走出了大殿,將赫連涑一個人留在裡面,不聞不問。寵愛誰不寵愛誰,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來。
容瀲回來的很快,將陳思妍送出門口,就匆匆回來了。赫連涑依舊站著,身影消瘦卻站得筆直,清冷的眼睛淡淡地望著他。
「何時送我回大燕,如果因為這正妃的身份,你不能將我送回去,那容瀲你就將我休棄吧!」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淡,好似真的已經不在乎了。
容瀲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紅色的瑪瑙杯里滿上澄澈的清酒,握在手指間輕輕把玩細品,姿態是說不出的俊雅風流。
「我若說不願,你又該如何?」薄唇被酒水滋潤,光澤艷麗,宛若一朵沾了雨水的桃花。
這幅光景照實有些誘人,她慌亂地移開了目光,聲音有些嘶啞,「你喜歡的人不是我,留下我又有什麼用?」
他輕笑起來,唇邊的笑意有些冷,「你的用處很多,光是你這個大燕公主的身份對我而言就很有用處。」
赫連涑有些慌張,「我的父皇是不會幫你的!」
如玉指尖夾著的紅瑪瑙輕晃著,顯得格外刺目,恍若是指尖的血跡,「涑兒你總是這麼單純,你在我這就像人質一樣,到時候燕王不為了我,也會因為你發兵幫助我的。」
「你……」她指著容瀲,手指在不住顫抖,「你怎麼可以這麼壞?如果你還該利用我的父皇,我發誓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他當真有這麼壞嗎?容瀲唇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清眸中冷光流轉,有些自嘲又有些無奈。
「坐下來將這些飯菜都給吃了」他靠在椅子上,閉眼閉起,神色倦怠。
她一臉倔強地望著容瀲,「我不吃,不吃你為別人準備的食物。」
本來閉眼休息的容瀲,卻笑著睜開了,「你在吃醋?」微涼的聲音有些低沉,像無數根羽毛從她心口上劃過。
「沒有……」她的神情很鎮定,可不知為什麼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之後,所有的底氣又消失了。
容瀲站起身子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這些菜都是你愛吃的,也是我為你準備的,不是因為別人」看了看赫連涑之後,他又輕嘆了一聲,「你太瘦了,我才幾天不去在意,你就瘦了一圈,你說我怎麼放心將你送回大燕。」
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回去自有我的阿爹,阿娘照顧我,不需要你擔憂。」
「那這醬鴨腿,竹筍燉湯,紅燒雞……你都不吃了嗎?我知道這些菜大燕都沒有,你回去之後就再也吃不到了。」勾起的嘴角,怎麼看都有使壞的嫌疑。
「我,我都不吃了」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大燕的烤肉更好吃。」
「那好等六月到了,我就陪你一起去大燕,看看大燕的烤肉到底有多好吃。」他抬起手幫赫連涑拿去了粘在嘴邊上的飯粒。
她還在回憶剛剛容瀲說的話,等他溫暖的指尖劃過之後,她才醒悟過來,「你要陪我去大燕?」
「當然,你是大燕的公主也是我的妻子,去看看我的丈人有什麼不對嗎?」他優雅地又給赫連涑盛了一碗湯。
她覺得都很對,但是對上他那雙漆黑又透亮的眼睛之後就覺得哪裡都有問題。可夏安人都太壞,說什麼話都是彎彎繞繞的,讓人猜不透他們到底想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