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夜柔情
只有大婚之夜,璟帝踏入過挽春殿,之後就將這個新封的美人給遺忘了。除了艷皇后的朝華宮,整個後宮都是冷宮。
那一夜,毫無柔情,璟帝甚至沒有看清她的面容,只是草草完成了禮節。將她一人丟在了挽春殿內,沒有安撫,沒有誓言,甚至都沒有問她的名字。
次日,換上宮裝之後,她才知曉艷皇后得知璟帝又納了新妃嬪,在朝華宮中哭了一宿,璟帝心疼不已,不顧今日是他大婚,將新封的美人一人丟下,匆匆回到了朝華宮中安慰艷皇后。
這件事讓新封的美人徹底成為了笑柄,從那夜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璟帝,偶爾在皇宮中相見,他的身邊都有艷麗逼人的皇后在。
幾個月後她被查出了身孕,璟帝得知后反應淡漠,只讓宮人好好伺候她。一個月之後,艷皇后同樣也被查出了身孕,璟帝大喜,詔告了天下。
只是容珏自出生起就身體瘦弱,太醫本言,這個孩子難以養活。璟帝憂心無比,用最珍貴的藥材為容珏續命,竟讓他活到了十五歲。
這十幾年中,璟帝所有的世間都是陪著艷皇后,陪著他病弱的兒子,想盡一切辦法讓容珏活下去。後宮中其他的女子都成了陪襯,成了開敗隨意的花朵,她們饒是風情萬種也入不了璟帝的眼睛。
他是璟帝第五個兒子,被賜名容瀲,只因他出生時就有一雙水波瀲灧的眼睛,很是漂亮。在容瀲很小的時候就被宮中的老人抱走撫養,待他記事之後才被送回了母妃的身邊。
奶娘告訴他,這麼多年來,皇帝沒有去見過他母妃一次,他的母妃也從沒有看望過他一次。
奶娘還教導他要與容珏打好關係,他是艷皇后唯一的兒子,也是未來的太子,整個夏朝以後都將是容珏的。
他不信,問為什麼?
奶娘知他年幼,不懂後宮中這些事情,只說容珏的「珏」字寓意非凡,和璟帝的「璟」字類似,代表華華美玉,可見從出生起,璟帝就已偏愛於他。
他曾聽奶娘說,璟帝很喜歡他的眼睛,才會賜名為「瀲」,他以為這就是恩典,父皇對他是不同的。如今他才明白,他與其他的皇子都一樣,只有容珏才是父皇唯一重視的人。
十歲的時候,容瀲已經明白了皇宮鬥爭中所有的事情。
因為艷皇后,母妃才會不得寵。
因為艷皇后,容珏才會成為太子。
因為艷皇后,父皇忘了他這個兒子。
因為艷皇后,母妃才會含恨早逝。
發生在他身上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艷皇后……
母妃很喜歡看花,坐在花園中看野櫻,一看就能看一個下午,直到宮人催她回去歇息。母妃每日都來看,看花像是她唯一打發時光的事情。
他問過母妃,為何喜歡看花。
母妃的臉色是寂寥的,沉沉的目光像是燒盡的灰,只有透過花叢才能看向挽春殿的外面,我在等你父皇的到來,他來了,我能第一眼看見他,卻不會讓他知道我每日都在等他。
母妃,你笑一笑可好?兒臣從沒有見你笑過。
瀲兒,母妃笑不出來。因為母妃的心死了,沒心的人又怎麼會笑呢?我註定一生都得不到幸福,甚至連他看我一眼都是奢望。從我入宮的那一日起,他對我只有厭惡,我讓艷皇后傷心了。瀲兒,你記著,這些都是因為艷皇后,她搶了我們應得的所有東西,她逼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瀲兒,等你長大以後,記得要為母妃報仇,將她得到過的所有都搶回來!
母妃是這樣的怨恨,但她每天都還是在看花,櫻花落了看荷花,荷花敗了看黃菊,菊花也凋零了之後,她就看雪,透過飛雪看挽春殿外的那條路。
她等過了春夏,等到了病重難治,也沒等到他的到來。容瀲伏在殿外哭泣,他從沒這樣恨過一個人,他想要握著劍衝進朝華宮中砍下艷皇后的頭。哪怕是一命換一命,他也情願。
母妃拉住了容瀲,絮絮叨叨說了一宿的話,她不敢閉眼,怕閉眼之後就再也不能睜開見他最後一面了。
瀲兒,我不恨他,只是下輩子我不想再遇見他了。他讓我等了一生,我累了……
母妃閉上了眼睛,她一生只與璟帝親近過一次,其餘的歲月都是在等待他的到來。
母妃別睡,兒臣這就去找父皇,母妃你再等等,再等等……
容瀲站在朝華宮外,雪滿肩頭,彷彿一夕之間他就從年少到了垂老,臉上的神情是超乎年紀的成熟與忍耐。
璟帝走出朝華宮的時候看見了他,滿身都是雪,黑髮也變成了白髮。滿臉都是水痕,分不清哪些是化了的雪水,哪些是他痛楚的眼淚。
他跪在璟帝的面前,臉上一片平靜,他說,父皇,我的母妃剛剛去世了。
璟帝驚詫地看著他,渾身濕透的容珏臉上沒有神情,璟帝卻看出了刻骨的恨意。
他知道自己欠了容瀲,欠了他的母妃。在她下葬的那日,他追謚她為賢妃,念她一生恪守本分,溫良賢淑。
幾年之後艷皇后也去世了,那一年容瀲與容珏都是十五歲。容瀲恨自己還不夠成熟強大,沒能親手殺了艷皇后。
他剩下的恨意全部落在了容珏的身上,容珏有的,他都要毀去。不論是皇位,還是他在意的人……
艷皇后死後,一夜間,璟帝花白了雙鬢。他三日沒有出過朝華宮的大門,回憶著與艷皇后的點點滴滴,舉國上下都知道那個艷若桃夭的皇后離世了。
三日後,璟帝重新坐上龍椅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封容珏為太子。大臣感嘆艷皇后真是艷寵天下,在她離世之後,病弱的兒子也因她的厚寵而風光一世。
在容珏成了太子,他成了近陽王爺后不久,他就動手了。想借著毒膳將容珏產出掉,混入湯藥中的毒,是他親手挑選出來的,叫做「肝腸斷」。服下它的人會劇痛無比,肝腸被生生絞斷,卻一時半會死不了,看著滾燙的血從嘴裡噴湧出來,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將自己的血咳盡。
直到最後,都會一直忍受著肝腸寸斷的痛苦,此葯無解。只有這樣的毒才能讓容珏明白他這麼多年來的感受,從他親眼看著母妃死在空蕩寂寥的挽春殿後,他就再沒有睡過一夜好覺。只要入夢就能看到母妃傷心哭泣的模樣,看到艷皇后唇邊妖冶得意的笑容。
沒想到本該死的人卻沒有死,不知父皇將他送去了哪裡,竟讓容珏又活著回到了東宮。
月白錦袖下的手指捏緊,緩緩用力,將指甲推入手心裡。直到手心中傳來尖銳難忍的痛楚之後,他攤開了手心,嫣紅的血跡從他白玉色的指尖滴落。
翌日,朝堂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對著龍椅上的璟帝跪下。璟帝問起了昨夜燕國姦細的事情,兵部的王侍郎大步從群臣中走出,拿出了手中的簪子。
「皇上,這就是從姦細懷裡掉落的信物。」
璟帝揮手,旁邊伺候的太監趕忙迎了上去,將玉簪謹慎地呈到了璟帝的面前。
「只有這個簪子?」
王侍郎恭敬無比,「只有這個簪子,但這個簪子有些非同尋常。」真正的羊脂玉簪,他已派人送給了五王爺,這枚簪子,是王爺讓人連夜趕製的。
上面的花紋樣式都與太子的發簪一模一樣,包括簪子末尾小小的「珏」字,只是這發簪不是用羊脂打造的,而是用了另一種白璧。
璟帝細看之後,同樣發現了「珏」字,但他什麼也沒說,這讓王侍郎有些失望。一時間猜不透五王爺的這步棋,和聖上的意思。
退朝之後,璟帝來到了東宮。
容珏坐在朝華宮外面,整個人埋在狐裘中有些畏寒,卻不肯進入大殿里。
璟帝走近的時候,就看見容珏蒼白的面容和烏黑的長發。這張臉像艷皇后多一些,顯得柔和而精緻。
「珏兒,何不進入宮殿里?」
容珏睜開了眼睛,一雙淡漠而溫和的目光望著璟帝,「兒臣想要晒晒太陽。」
璟帝寬大的手落在容珏的頭頂,「幸好未發熱,這些日子身子還好嗎?」
容珏點點頭,溫順無比,「勞父皇挂念了,兒臣身子好了許多。」
過了許久,璟帝才問他,「珏兒你從不會欺瞞父皇,告訴父皇,你到底是在曬太陽還是在等人?」
裹在狐裘中的人一愣,轉過蒼白而柔和的面容望著璟帝。
「昨日有燕國姦細想要闖入皇宮,且是個女子,這是從她身上掉落的東西。」璟帝攤開手心,手中多出了一枚玉簪。
看到這枚玉簪,容珏劇烈咳嗽了起來,清澈的眉眼滿是不可置信。
她來了,是她來尋他了!
容珏的手在顫抖,璟帝望著他卻沒有責問一句。他從璟帝的手心裡拿過發簪,仔細查看,玉簪上的花紋,刻下的名字,每一個細節都是他熟悉的,但這個玉簪卻不是他當初送給赫連涑的那個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