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夕陽下的浪漫
吃完東西果腹之後,倆人對坐著。外面的風沙太大,黃沙拍在門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望著對面坐著的容珏,她越看越是喜歡,恨不能裡面就回到大燕告訴父皇。所以在幾個時辰之內,她總是在甜甜的傻笑。
容珏好不尷尬,但皇家培養出的良好氣度讓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裝作沒有看見。但是幾個時辰之後,容珏臉上的紅暈從耳後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蒼白的面容上難得有了朝氣,目光一直躲閃不敢正視她一眼。這幅模樣格外惹人喜歡,看得她幾乎要忍不住撲上去親一親才好。
屋子裡的氣氛越來越奇怪,尷尬又炙熱,甚至比外面漫天黃沙還讓人不舒服。
終於容珏忍不住了,出聲打破了這樣奇怪的氣氛。
「你叫什麼?」
她一臉的茫然但又是一臉的歡喜。
蒼白的俊臉紅了又紅,他找來一根木棒在地上寫出他的名字,然後指著字念道:「容珏。」
她很快就明白了,這是他的名字,自己忍不住又輕聲念了一遍「容珏!」她不明白這兩個字有什麼含義,但她覺得無比好聽,從他嘴裡吐出的話語都是無比的好聽,讓她渾身都酥酥麻麻。
容珏將木棒遞給了她,她在地上畫出幾個奇怪的字,嫣紅而飽滿的嘴唇翹起,發出三個音節「赫連涑。」
兩個人用著木棒在地上寫寫畫畫,用這種奇怪的方式交流了一個下午。容珏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她是大燕貴族的女兒。但他對赫連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大燕是塞外的一個蠻野民族,立國並未多久,卻一直不曾戰敗過。傳說燕國人個個都效用好戰,憑著戰馬的鐵蹄和精準的弓箭在不停擴張自己的領土。燕國的君王野心勃勃,想要吞併其他國家,一統疆土。夏朝與燕國只隔著這一片荒蕪的沙漠,若是燕國再這樣侵略擴張下去,兩國之間遲早會發生征戰。
他不願到時以敵對的身份見到她,如此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希望日後分別,再也不要看到她。若是再能相見,應該是攻破燕國,進入她家鄉的時候。那樣的再見實在是太殘忍了。
她隱隱得知他是夏朝人,叫做容珏,對他的身份背景都是一無所知。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日頭偏西的時候,外面的風也就沒那麼大了。容珏推開了屋子的門,感受沙漠的晚風。
他對赫連涑伸出了手,「要不要一起看夕陽?」
她握緊了容珏的手,眼中,唇邊都是快樂的笑容,只要和他在一起,無論做什麼她都高興。
容珏牽著她來到荒漠里,指著天邊漸沉的夕陽。曠闊的天際被雲霞染成了不同的色彩,橘色,粉色,紫色,色彩繽紛,難以描繪。
「好看嗎?」他問道,清澈的眼中一片沉靜的溫柔映著晚霞的絢爛。
她掙脫了容珏的手,來到他的面前,她的身後是翻滾的黃沙和五彩的霞光。
分明而剔透的眼睛望著他,有渴求有思慕,她說:「以後娶我可好?你做我大燕的駙馬,我做你最美的新娘。」
回答她的是容珏寬容繾綣的笑容。他的笑容很好看,但不知為何,每次看見他微笑的樣子,她都有些心痛。
他其實並不喜歡笑,他的笑容並不代錶快樂,代表的卻是悲傷與隱忍。她不明白他的悲傷從何而來,她想和他一起分擔,但卻不知怎樣和他去說。
「笑一笑,真正快樂的笑出來。以後我帶你去大燕,那裡沒有人會讓你不快樂,我教你騎馬,教你射箭,晚上我們一起大聲唱歌圍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她說了很多,急切的想要讓他明白。
最後她不再說話,唇邊燦爛的笑容也淡去了。他站在她的面前,那樣的瘦弱,那樣的溫和,像是他在用孱弱的身體承受著一切的不快。他的溫和寬容都給了別人,剩下留給自己的只有寂寞與悲傷。
她跑到了容珏的面前,緊緊地抱著她,想要融入他的身體內,想要知道他的一切過往,將自己的快樂、勇氣分給他一半。
容珏眸子中的溫和越發濃烈,像是沉沉的霧氣將她包圍。這樣的目光彷彿能忍受世間一切的辛酸苦楚。
停在半空中的手心落在了赫連涑的發間,他說:「別哭……」
他不知道,她的眼淚是因為他。
纏綿的擁抱,誰也沒有開口。他們只是初見,不知對方的身份,對方的過往,卻一心想要介入對方的生命中。
有時候一念傾心,便是一生無悔。
他的白衣上有說不明的清新氣息,像是清風雨露的味道,叫她無比的喜歡。他的腰是這樣的細,身子是這樣的單薄,緊緊抱在懷中也沒有真實感,纖瘦的骨感讓她心疼。
容珏就這樣讓她抱著,目光溫柔得醉人,手指落在她的發間輕輕撫摸,如同在安撫一隻受傷的幼獸。
赫連涑鬆開了他,往後退了幾步。晶亮的眼睛里還有未落盡的眼淚,灼灼的光澤好似璀璨星辰。
迎著風沙與夕陽,她緩緩起舞。大燕的女子皆是能歌善舞,她們一生只會為自己喜歡的人起舞,最妖嬈絢麗的舞姿只為了吸引心愛人的目光。
跳躍,旋轉,婀娜的身影披著霞光,剔透的眸子里的水汽並未退去,迷離而灼熱地望著他。晃動翩躚的身影,醉人炙熱的目光,這一切像是一雙無形的大手,一下又一下落在他的心弦上。
她旋轉起舞,像是凋零的落花,像是飛舞的彩蝶,每一個動作都極盡認真與嫵媚。這份嫵媚顯得有些生澀,她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還不懂風月的美好。只是因為他,她拚命展現出萬種風情,想要迅速成熟起來,讓他喜歡上自己。
容珏望著夕陽下的身影,多年來的假面有了裂痕。他想扯出一如既往的淺笑,來掩飾他的慌亂與躁動,事到如今他已經無法再逃避這份感情了。
清澈的眼中沉澱著悲傷與無奈,理智告訴他,他不能接受這份感情,東宮太子妃只能是夏朝中的名媛貴女,就連側妃的身份他都不能給赫連涑。
她是燕國人,貴族之女。
他是夏朝人,當朝太子。
倆人的身份早已註定了結局,無論如何,他們也無法廝守終身。可是,他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那樣快,那樣急促,每一次跳動的聲響都有著喜悅與渴望。
黃沙拂過,夕陽落下。她一舞終了,從白皙的額頭上滾落大滴的汗珠。抬手擦去之後,她急忙抬起眼睛,望著眼前白衣的容珏,生怕會錯過他臉上的任何錶情。
赫連涑臉上的期待漸漸淡去,她垂下眼帘,想要掩飾自己臉上的失望。
容珏清俊的臉上沒有神情,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她,竟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得讓人絕望。
「他不喜歡我」赫連涑輕聲對自己低喃,眼睛酸澀,又想大哭一場。
望著她失落的模樣,他感覺心尖一痛,好似裡面藏了一顆荊棘的種子發了芽。許多年後,在皇宮大殿上再次相遇,他的心痛得失去知覺,當初心尖上的種子長成了猙獰的荊棘叢,他才明白這是在乎的感覺。他愛她,在生命最初的時候。
離別後的日日夜夜,他從未忘記過她的模樣,她在黃昏下為他一人起舞的情景。若是時光可以重來,他會選擇上去緊緊抱住她,將唇貼在她的額頭上,帶她去夏朝,帶她去任何地方,只要身邊有她。
這是十五歲,還未及冠,卻已經登上太子之位的容珏。他比任何人都成熟隱忍,看慣了浮華名利,生死離別,卻獨獨不懂愛。
他從黃沙上走過,來到她的面前,將貼身的手帕遞給了她。
薄唇動了動,清澈的眼底悲傷在蔓延,容珏說:「我是夏朝的太子,因為這個身份,我永遠都不能娶你,給你承諾。所以,等我們分開之後,你就忘了我吧!」
赫連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看著他淺色的唇瓣,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悲傷,無奈。深黑色的眼睛泛著琉璃的光澤,冰涼而殘忍,叫人不忍去看。
赫連涑踮起了腳尖,在他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用溫熱的手心蒙住了他的眼睛。將自己的唇貼在了容珏的唇上,淺若杏花的唇瓣,如她想象中一樣的薄涼。
她鬆開了手,飛快地跑回了屋子裡,再不敢去看容珏臉上的表情。
眼前是慢慢升起的月色,他卻像是什麼也看不見了,目光沒有了焦距。手指落在自己的唇邊,神色恍惚的臉上隱有笑容。
他沒有遇見過像她一樣的少女,炙熱而又大膽,居然用這樣的方式輕薄了他。她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讓他想要靠近取暖,卻又害怕將自己燃盡。
在屋外站了許久,他的心還在轟鳴,腦子裡一片混亂。笑容淡去,平靜的眼中一片漆黑,如同深潭。
這一夜註定無眠,他讓赫連涑睡在榻上,而他自己睡在鋪著草席的地上。晚上的大漠,冷得如同冰窖,薄薄席子擋不住從地面竄上來的寒意。
兩個人背對著對方,清淺的呼吸,動也不動像是兩道黑色的剪影。
不知僵持了多久,赫連涑忍不住翻身,看著地上白色的背影。月色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消瘦勻稱的身體線條,黑色的長發泛著銀色的冷光,隨意散漫地鋪在草席上,卻顯得格外誘人。
「容珏……」她輕輕叫他的名字,聲音溫柔而惆悵。
閉眼休息的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清澈的眼在月下恍若琉璃,他溫和地望著赫連涑,像個年長的哥哥,「睡吧,不要再多想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胸腔起伏,身體內無端湧起一陣痛苦。
赫連涑望著他微微發青的嘴唇,神色一頓,不再多說什麼,只有顫動的睫毛泄露出了她的慌亂。
她忘了,他的身子不好,大漠之地夜晚苦寒難耐。他卻偏偏將床鋪讓出,自己睡在了冰冷的地上。
赫連涑閉上眼睛裝睡,暗自在想這是不是代表他很在意她,所以不願讓她受寒?想到這,睡著的赫連涑也止不住唇角上揚。
一會,她聽進容珏隱忍而痛楚的咳嗽聲,光聽這聲音就知道他很難受,但每一聲都極力在隱忍是怕將她吵醒。
赫連涑再也沒有了睡意,心裡既喜悅又難受,胸口悶悶的好似堵了一塊大石頭。過了一會,夜更靜了,容珏也不再清咳,整個人蜷縮在草席上抱緊自己在取暖。
看到他這個樣子,她輕輕起身,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將眼角的酸澀憋了回去。她在容珏的身邊躺下,嬌小的身子緊緊地靠著他,為他取暖。
早上醒來的時候,容珏發現自己懷裡抱著一個軟軟的東西,睜開眼睛一看,他嚇壞了。不知什麼時候,赫連涑從床上下來了,還和他睡在了一起。
就算是他無比的驚訝與慌亂,動作也是輕柔又謹慎的。他將懷裡還未醒來的少女放在了草席上,自己起身梳洗起來。
今日已是他醒來后的第三日了,按理說父皇派來接他回去的人也快要到了。
洗臉的手一頓,透過臉上朦朧的水珠,他望著草席上熟睡的女子,心中有了不舍的情感。在夏朝,他們孤男寡女一室待了這麼久,他理應娶她為妻才是。而且昨夜倆人又睡在了一起,不知燕國女子是不是也注重禮節規矩……
容珏看了她許久,緩緩吐了一口濁氣。罷了,天意如此,讓他遇見了她,又對她有了情愫。等他回到夏安之後,再思索著怎樣向父皇開口。